阳关道之彼岸[异羽|古剑奇谭二]

作者:AZCZ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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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江堤后,乐无异和曲娅没有立即回到大营。

      乐无异沿着江岸一路走着,曲娅初时一直低着头跟在后面,过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疾跑了几步到他身旁,伸手搀他:“师父,别在江边走了,我们回去吧!”

      乐无异手臂微微一动,挣开了她,动作并不大,却让曲娅怔在了原地。

      曲娅呆立了许久,胸口的刺痛感只是一刹那间的事,随即笼罩上心头的是一种并不陌生的巨大惶恐。她咬着牙,再次追上乐无异的脚步,大声道:“师父,我知道错了!回去你怎么惩罚我都行!”

      乐无异顿了顿,转头看她,敛去了平日的宠溺,澄明的眸子看似漠然,实则汹涌着浓烈的情绪,说不清是失望还是震怒,抑或还有些心疼。

      “不,你不知道。”

      “我……”曲娅在对上乐无异目光的一瞬间倏地住口,她知道师父这回真的气狠了,不会让她用撒娇耍赖轻易蒙混过去。

      师徒二人继续一前一后地走着,曲娅也不知走了多久,只是眼睛一直盯着师父越发滞重的脚步,被心中的酸楚和愧悔折磨地几欲崩溃。后来她恍恍惚惚地听到了一片嘈杂人声,抬起头来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附近的镇上。

      这镇子上月刚被大水泡过一遍,不少坍塌的房屋还未修好,许多百姓就露宿在街头,好一点的搭了个棚子遮雨,条件不好的那些床铺就搁在地上,被雨水浸透了也没办法,孩童多眠,白日也只能睡在上面。朝廷设的粥铺前上百灾民或坐或立或卧,人多了气息便杂,隔着几条街都能闻见一股股的恶臭飘来。

      乐无异并不曾停下脚步,曲娅却看着不忍心,摸了摸身上盘缠,无奈实在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她攥紧了手上仅有的一点碎银,想要找一个需要帮助的人送出去。就在这时候,乐无异抓住了她的手,摇头道:“不能给。”

      曲娅愣了愣,猛然间恍悟过来,迅速将钱袋收了回去。她记起来,在十二年前尸横遍野的高昌街头,就因为她生得好看,多得了路人一块烧饼,便被同困在城里的大孩子打得遍体鳞伤……再然后她便遇到了师父。那年她才只有四岁,具体的情景已不大记得清楚,但那时的种种感受却在心灵上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

      曲娅忽然生出一种疑惑,幼时西域商贾都说高昌国力最盛,可她一任王女对高昌最深的印象却是王都不保时,那些四散流离的生民在疫病和强盗面前毫无招架之力,再后来世人都说天|朝富足,但这一路行来她见到的也尽是些在灾难和病痛中苦苦挣扎的百姓。这些黎民或许长相不一样,说的语言不同,可是在痛苦中煎熬的表情何其相似。一念及此,她有些迷茫地抬起头去看乐无异,希望能够从师父那里获得一个答案。

      乐无异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眼中比初始时缓和了几分,忽而神色一变,将脸转向了另一侧,“回去吧。”

      回到营中住处后乐无异自己入了寝房,却将曲娅锁在了房门外。

      曲娅初时十分不安,转念一想怕是乐无异的腿疾发作,到这会儿支撑不住了才回房休息。她不敢懈怠,安安静静地跪在了师父的寝房门口。

      乐无异在床上卧了将近三四个时辰,自觉腿上的剧痛缓和了些,这才推门出去。此时曲娅还跪在地上,乐无异看到也是吃了一惊,目中疼惜一闪而过,“起来吧,师父并不想罚你,只是希望你明白一些事情。现在可明白了?”

      曲娅鼻尖酸涩,狠狠点了点头,嗓音沙哑:“明白了!”

      乐无异轻叹了口气,上前将她慢慢扶到椅子上坐下,“你我师徒这么多年,你天资极佳,师父从来不担心你学不会我的偃术。可是今天,师父第一次后悔教你偃术。”

      曲娅心上一痛,“师父……”

      “今日看来你的偃术造诣已然不低,竟能在我的眼皮底下改了咒文。但是,你可知若是我没有及时发现,一旦那偃甲车失控,伤了旁边的人不算,若毁了江堤,哪怕只是其中一小段,我们刚才去的城镇和现在住的这营帐全部都会被江水淹没,柴大人他们数日来的抢修便全部都要作废!那样的责任,你认为你负的起么!还是你认为,师父负的起么!”

      曲娅泪如雨下,低下头完全不敢对上乐无异的眼神,哽咽着道:“对不起,徒儿知道错了,徒儿再也不敢了!”

      乐无异心中其实极是不忍,曲娅在他膝下长大,这十余年来他从未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奈何今日之事她实在错得太过离谱。

      “很多事情师父都没有想过瞒你,哪怕知道对于你现在的年纪来说,那些真相并不容易消化。我总是希望让你看到事情的全貌,好让你做出自己的判断。这个世间有很多无法忘怀无法原谅的伤害,师父不怕你怨怪,也不求你能立刻包容,因为以你的聪慧,终有一日会懂得如何用智慧去面对、承受这些。可是,我不会允许你走上仇恨这条路。你若还想认我这师父,便须一直铭记于心。”

      曲娅抽泣着,乐无异任由她哭,并没有去安慰。乐无异陪了她很久,见她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一直提着的气也消的差不多了,想着去伙房弄些汤水,总不能让她哭坏了眼睛。

      他刚提步往外走,就被曲娅抓住了衣摆。

      “师父,我不是因为恨天|朝人。”

      乐无异低头看她,她现在整张脸都哭花了,婆娑泪眼中除了愧疚以外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恐和委屈。这样的眼神让乐无异感到有些意外,不由自主地停了脚步。

      “师父,你答应过要带我回高昌的。”

      乐无异一怔,心中些许了然。

      曲娅有些倔强地将他望着,手拽着他的衣摆始终不肯放开,一如早年间他每次离开高昌王宫她总是拉着他不让他走,“我一直都明白师父和我的立场不一样。我将自己视作一个高昌人,这份归属感是扎根在骨血之中的,为了它我愿意做任何事情。可是师父……你既可以为了高昌干旱置自己双腿于不顾,也会为了天|朝人的一场疫病将生死置之度外,徒儿有时候真的很疑惑,在师父的心底里,究竟哪一方才是你真正的故国?徒儿害怕……”

      故国么?乐无异恍惚记起很久以前他似乎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只是无论在高昌还是天|朝,他都没有找到答案。他自年轻时便习惯了羁旅外乡,极少为此伤怀,世人予他的赞扬也好,诋毁也罢,都不是他真正在意的。现在的曲娅怕是还不能理解,半生漂泊如他,所谓的归属感已不在国别,而在人心。

      “你害怕我内心始终认为自己是个天|朝人,所以不会再陪你回到高昌?”

      乐无异摇摇头,心中不无感叹,少女的心思太过细密,终究是自己疏忽了,也不知道自己这小徒儿已为了此事惶恐了多久,竟至做出了这样的糊涂之举。

      “高昌暗渠由我而起,我有责任尽全力将其完善。”

      **

      次日清晨,柴英没有等乐无异来大帐,而是亲自去了客房迎他。而后柴英总来他这里请教偃术,乐无异也趁机从对方处学了不少治水之道,如此一来二去两人竟成了好友。柴英为求方便,干脆将乐无异师徒的住处搬到了自己隔壁。

      这几日雨水渐停,再加上有乐无异的偃甲为助力,抢修江堤的进程突飞猛进。柴英便时不时邀乐无异到江边去巡视,顺带着给他讲解周遭水势。而晚间乐无异则在住处开了讲堂,营中任何人都可以去向他讨教偃术,他会将图纸和工具一并分发给众人,绝无藏私。

      工部诸员原本对他的凭空出现颇有微词,这一举动却让他们觉得十分难能可贵。只因他们认为,但凡有一技之长者总是最忌偷师,而乐无异却能如此坦然地将图纸方法一并传授于人,这是一件远比他皇帝钦点客卿的身份更值得被敬重的事。

      这日,乐无异应柴英之约到江堤巡视,不期然见到了一位故人。

      乐无异原先只是在和柴英讨论江堤抢修的收尾工序,偶一回头,竟然撞进了一双甚是熟悉的眸子里。

      大概离江堤百余丈远的官道上,中间隔着工地,宁武侯与两个副官骑在马上望着他们站的这处。

      柴英也注意到了,当即提醒乐无异行礼。

      “近几日一直阴雨连绵,侯爷担心的紧,这都连续来了好几日了。”

      “连续几日?”乐无异觉得奇怪,以她如今身份,一出一入动静都不会小,可他到今天为止竟完全不知此事。

      “其实好几次侯爷来时先生你也在的。大概侯爷害怕她过来会打扰到这边筑堤的进度,所以每回都只在远处观望。”

      乐无异心中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想要努力说服自己相信柴英的说辞,可冥冥中他却异常明确地知晓自己这是在自欺欺人。她会频繁地到这里来定然与他有关,就像他在某一日忽然回味过来她将自己派来此处背后的深刻用心——他自幼在天|朝长大,一身偃术却从未在这片土地上获得过认可,荆江一带正在抢修的堤坝何其之多,但除了一个柴英,又还有哪个同阶官员能在她不插手的前提下有这个气度容他大展施为?

      闻人羽的目光自与他交汇以来便不曾离开,眸子里透出的是如刚刚重逢时一般的从容阔朗,而乐无异这次也不再闪躲,摒除掉种种杂念,他终于能够如年少时一样坦诚地凝视她、欣赏她。他想,尽管岁月曾经在他们之间强加过那么多的伤害与无奈,终究还是保留下了那份最初的相知和信任,这便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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