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期而遇GL

　　家里的气氛变得很奇怪。

　　这不是说许父、许母的态度有什么变化，也不是说指他们说了或者做了什么。这些都没有，只是他们的眼神，偶尔的语气，都影影绰绰夹杂着一些东西，让许如期可以察觉到他们内心的波动。

　　她觉得很难受。

　　其实，她宁愿父母直接开口问她。可他们偏不，她自己更不知从何说起。

　　她想要向谁倾诉，可翻了半天通讯录，却找不到任何合适的人。

　　若是以前，宋之遇一定会是一个极好的倾诉对象，也一定能提出好的建议，可是她们俩现在的关系也早已不适合谈论这样切身的话题了。

　　许如期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

　　年节未完，她在家里已住不下去，借口工作需要，急急忙忙改签了车票回到上海。临行前，许母还在劝说，让她回家工作

　　回到空荡荡的伤害，许如期反而有种回家了的感觉。尽管当初请的假还有几天，她干脆销了假回到公司重新上班。

　　公司里没几个人，她所在的D组的办公区域也空无一人。

　　——确切的说，除了组长宋之遇的办公室外，没有其他人。

　　宋之遇听到响动，探身出来看见许如期时，似乎比她还要惊讶。

　　她捋了捋耳边碎发，问道：“你不是请了年假吗？怎么提前回来了？”

　　许如期难以解释清楚背后的复杂情况，只道：“在家里也没什么事，不如回来干干活。”

　　宋之遇脸上露出几分了然，体贴地没有再追问，只是站在原地微笑着看她，关切道：“这几天不会很忙，你多休息一两天也可以。”

　　“不用了。”许如期轻声道。办公室空旷安静，她低着头，也几乎能感受到背后的灼热视线。

　　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是出于礼貌回问了一句：“你也回来得很早啊？”

　　宋之遇勾起嘴角：“我很久不回家过年了。”

　　许如期有些惊讶地回头看她，她脸上神色淡淡，好似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也并不值得难过。不过她下意识地觉得，这样平淡的神情背后，一定发生过激烈至极的冲突碰撞。

　　她笨拙地宽慰了一句：“春节交通不方便，回家过年也很辛苦。”

　　宋之遇轻笑了一声，走到她座位边，道：“晚上一起吃个饭吧，就当陪我过个节，好吗？”

　　她的语气显得格外寂寥，许如期险些张口应下，但她顿了两秒，还是轻微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抱歉。”

　　“为什么呢？”宋之遇柔声问道，“你有事吗？”失落之情溢于言表。

　　许如期抿着嘴，狠心点头。

　　宋之遇一眼便能看穿她拙劣的谎言，可她终归没有揭穿，只是说了句：“我知道了。”

　　隔天，其他同事都开始陆陆续续回到公司，宋之遇便没再提起这件事。

　　但是许如期还是感觉到，她对自己的态度和年前比变了不少。

　　这些改变有些细微，像是开始常常将自己叫到她办公室中，仔细讨论她的设计稿，或是以犒劳整个小组的名义，买一些她喜欢的零食甜点，还常常在微信上提醒她早些下班，哪怕许如期故意无视并不回复，她也不在意。

　　她实在很好，好得让许如期不安，让她觉得两人原已平静的关系又要被打破。

　　就在许如期的焦虑日益增长时，他们这段时间一直在做的项目中的甲方，派人来了公司。

　　这个客户是总部位于上海的一家内资汽车公司，与公司合作的项目主要是推广其即将出厂的新款车型。

　　双方的合作其实从年前就已经开始，经历了洽淡、提案等等过程，总算确定了基本的合作方案，客户这次便派出了自己的市场营销团队，准备和许如期他们的公司进行后续具体的设计工作的沟通。

　　由于这次项目中，创意与设计部分是由宋之遇的D组负责，他们所有人便都被叫去参加了第一次会议。

　　大会议室里，许如期一如往常挑了个远离会议桌中心的座位坐下。

　　对方一位姓卫的副总率先起身，开始介绍他们的工作安排和要求。

　　许如期的座位附近有两个小姑娘，看见这位卫副总忽地兴奋起来，凑在一起小声议论：“哇，好帅好帅！”

　　“是啊，看起来还很绅士，声音也蛮好听。”

　　“年纪轻轻就是副总了，厉害了。”

　　“是哦，怎么样，你有没有兴趣哇？”

　　“条件这么好，估计早就有女朋友了吧。”

　　“那也不一定，说不定人家是gay呢？”

　　“哈哈哈，去你的。”

　　许如期也好奇抬头。

　　他长得确实不错，眉眼清晰，鼻子高挺，身材也挺好，目测有一米八，难得不像很多同龄男人，没有啤酒肚，一举一动也算是风度翩翩了。

　　不过气质有些轻浮。许如期在心里评判，可能是因为工作需要经常和人打交道，感觉欠缺了些稳重。

　　就看坐在他对面的宋之遇，她姿态闲适地靠在椅背上，左肘抵在座椅扶手撑着下巴，右手夹着一直签字笔，却给人不可忽视的压迫感，叫人下意识地郑重起来。

　　许如期回过神来，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盯着宋之遇出神了，立刻收回视线，重新看向空白的笔记本。

　　客户方的发言结束，接着是公司的客户总监、创意总监说话，连许如期等人也被一一介绍过去。

　　冗长的会议之后，本以为没有自己什么事的许如期随着其他人走出会议室，忽然肩上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是那位卫副总。

　　他站在会议室门口的过道上，将门合拢到只剩一条缝隙，笑容爽朗道：“如果我没有记错，你是许如期，对吗？”

　　许如期点了点头，眼神疑惑。

　　卫副总笑容深了几分，向她伸出右手来：“很高兴见到你。我之前看到你画的设计稿，就非常喜欢，没想到作者是这么年轻又好看的姑娘。”

　　“没有，那是所有人一起努力的结果。”许如期摇摇头，见他完全没有将手收回去的意思，只好也缓缓伸出自己的手。

　　卫副总一把握紧，上下摇晃了几下，在许如期觉得不舒服之前恰到好处地松开，然后从上衣口袋中抽出了一张名片递给她。

　　许如期连忙双手接过，只见上面写着“卫诚风”。

　　她谢过，又有些赧然地道歉：“我身上没有带名片——”

　　“没关系，”卫诚风说着，掏出了手机，“我们可以交换微信，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许如期一不小心便被他的举动牵着鼻子走，虽有些迟疑，却仍拿出手机，加他为好友。

　　“谢谢，有空常联系。”卫诚风挑起嘴角，露出好看的笑容。

　　许如期愣愣地看着他离开，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然后就被几个女同事围住了。

　　“哇，如期，那个卫副总找你做什么呀？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呢？”

　　“你们以前认识吗？”

　　许如期一脸窘迫地连连摆手，分辩道：“没有，什么都没有。”

　　一个同事从她手中抽出那张名片，挤了挤眼睛：“看看这是什么？他竟然特意给你名片了？啧啧啧，看样子有情况哟？”

　　许如期被她揶揄到脸红，无奈道：“真的没什么，这名片你要是想要就自己留着吧。”

　　“你舍得呀？要是真没什么，你脸红什么呀？”

　　许如期顿时感觉百口莫辩，胡乱挥挥手说了句“还有事”，就快步逃开。

　　会议结束没多久，就到了下班时间。

　　总监大手一挥，参加会议的人几乎都被拉去，和客户聚餐。

　　令许如期庆幸的是，因为人数有些多，所以所有人总共分了两桌。卫诚风作为客户方代表，由总监、副总、组长之类的人陪同，她这样的小员工则在另一桌。

　　酒酣饭饱后，时间已经不早，总算可以各自回家。

　　许如期站在路边，埋着脑袋用手机叫车。

　　卫诚风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带着酒意的声音问道：“小许，你怎么回家？”

　　许如期一惊，晃了一下手机，低声道：“叫车。”

　　卫诚风又问：“你一个人？”

　　许如期有些警惕，微微点了点头。

　　卫诚风蹙着眉，道：“你这么年轻的小姑娘，晚上一个人坐车不大安全。要不还是我送你吧。”

　　有站在附近的同事听见，凑过来用手肘轻轻戳了下许如期，道：“卫总好有绅士风度哦，像骑士一样。”

　　许如期却缩了缩，摇头拒绝：“不了，太麻烦你了。”

　　卫诚风俯身看向她的手机，看到目的地，道：“你是去中山公园？我住江苏路附近，正好顺路啊。等你到了，我还可以走一段，散散酒气。”

　　他们吃饭的地方在浦东，中山公园和江苏路虽然距离不远，但位置反而更远一些。卫诚风的意思就是把许如期送到家，然后他自己再走回去。

　　“真的不用了。”许如期一边勉强维持着礼貌的笑，一边重复着，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彻底拒绝。

　　“许如期？你过来一下。”她身后，忽然传来宋之遇的声音。

　　她如释重负，大步走过去，就见宋之遇脸颊至眼角一片都红通通的，身上一股酒味，眉头紧皱，像是很不舒服。

　　许如期下意识地扶住了她的胳膊，问：“没事吧？”

　　宋之遇将身体大半的重量倚在她身上，微微摇头：“没什么事，就是刚刚喝了些酒，出来一吹冷风，忽然有点晕。”

　　听她说话的语速都变慢了，人也没什么力气的样子，许如期可不觉得她没事。

　　“你怎么回去？叫车了吗？我帮你打车吧？”许如期问道。

　　宋之遇转过脑袋，仿佛蒙着一层薄雾的双眼盯着许如期，带着些企盼问：“能麻烦你，送我吗？”

　　许如期迟疑了一瞬，然后便感到宋之遇有些摇晃，似乎都有些站不稳，立刻加大了力气，口中也应下：“好、好，你小心点。”

　　宋之遇笑了，眼睛也弯成柔软的弧度，整个人有一种与平时截然相反的美。

　　许如期心底也软了，默默搀着她。等车来了，她又哄孩子一般将她送进车里，问出她家的位置，一路小心，终于将她送到了家门前。

　　门一打开，一只金毛寻回犬钻出来，在两人身上来回嗅了几下，然后站定“哈哈”喘着气，大尾巴弯起来左右摇摆。

　　“大雪！”许如期眼睛一亮，腾出一只手在它脑袋上揉了揉，“来，让一让，让你主人先进去。”

　　她扶着宋之遇进了房子，一室一厅的户型，还算宽敞，客厅里有一张双人沙发。

　　许如期将宋之遇扶到沙发上坐下。

　　她看起来仍然不太清醒。

　　许如期摇摇头，走进厨房，从几乎全空着的冰箱里找出一盒牛奶，用微波炉加热好端出去。

　　宋之遇接过，有一口没一口地啜着。

　　一直追着许如期打转的大雪“呜呜”哼起来，脑袋用了些力，把她往旁边顶去。

　　许如期一转头，看见两只见了底的狗盆。

　　“乖大雪，饿了吧？”她有些心疼，弯下腰安抚道，“等我给你找吃的。”

　　大雪仿佛是听懂了，轻巧地向屋内窜了几步，停在一个木柜旁。

　　许如期跟在它身后，一眼看见了柜子中一整排狗粮。

　　她轻车熟路地拿出其中开过封的那盒，倒了满满一盆，又在另一个盆里倒满了水。

　　大雪立刻扑上去大口吃起来。

　　许如期脸上浮起静谧的微笑。她蹲在它身边，手指轻轻梳理它背上的长毛，口中低喃：“好久不见了，大雪，又长大了呀。好想你啊……”

　　“她也很想你。”

　　许如期一愣，抬起头，宋之遇正双手捧着牛奶，斜靠在墙上看着她。

　　再看她的眼神，哪里还有一丝酒醉的影子？

　　许如期顿时明白，她之前的样子不过是装的罢了。

　　想想也是，当年在北京，她喝酒可比现在厉害多了，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醉呢？分明是自己犯傻了。

　　许如期表情一变，双唇紧抿站起身，道：“既然你‘酒醒’了，我就先走了。”

　　宋之遇赶忙拦在她面前，有些慌张地解释道：“抱歉，我之前只是看你被卫总纠缠，才稍微假装了一下。”

　　许如期毫无笑意地挑起嘴角，道：“谢谢你了。但是，你完全可以早一点告诉我，却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我替你……”

　　“担心？”她顿住了，宋之遇却接上，道，“是啊，我知道，可我真的很开心，舍不得让你那么快就离开。”

　　许如期再次紧紧闭上嘴巴，绕过宋之遇往大门走。

　　宋之遇拉住她的手，低低开口：“阿期，对不起，不要走好不好？”

　　“你！”许如期咬着唇，睁大了眼睛瞪她，“你到底想做什么呀！”

　　宋之遇张了张口，半晌才出声，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一直躲着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可是，我只想我们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许如期垂下了眼睛，猛然用力抽回了手，道：“你喝多了，早点休息吧。”

　　宋之遇满脸不解：“你知道我没有。你为什么——”

　　“我们以前就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现在成了同事，以后也会一直是同事。”

　　宋之遇脸色刷得白了。

　　许如期紧紧攥着肩包细细的背带，忍住不断翻涌的酸涩，转身离开。

　　在她身后，宋之遇站在空荡荡的客厅，立了许久，久到大雪吃饱喝足，拿脑袋顶她垂下的手。

　　“怎么办啊，大雪，她好像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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