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期而遇GL

作者: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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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27


      这个“夏令营”和背后的“治疗机构”几乎立刻成了新闻热点。

      其中数量最多的“网瘾少年”的治疗,甚至还引发了极为广泛的社会讨论。

      然而对于小小的“同性恋治疗”班,却鲜少有新闻提及。

      柳飞病了很久,宋之遇也是。

      她是在医院里再次见到自己母亲的。

      那一刻她恍惚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有整整一辈子都没有见到她了。她真想扑到她怀里痛哭一场,哭尽所有恐惧和委屈。

      然后,她听到自己母亲小声了问了她一句:“你的那个病,治好了吗?”

      宋之遇木然地看着她脸上担忧混杂着焦虑的表情,选择沉默地闭上了眼睛。

      她母亲自然也是担心她的身体状况的,赶忙叫来了医生。

      医生自然叫不醒装睡的人,说了句“她身体受伤,正在通过睡眠自我修复”,便离开了。

      她母亲也无可奈何,小声叹气道:“好好的地方,怎么说关就关了呢,也不知道病好没好,以后还能送哪去呢。”

      宋之遇只觉得毛骨悚然。

      她的母亲,甚至比那个治疗机构还要另她恐惧。

      好像也正是从那一天起,宋之遇忘记了怎么哭。

      她沉默地留在医院养病,身体好一些之后便悄悄溜去看柳飞。

      柳飞的家人一直没有出现。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医院,连治疗的钱都是同情他的警察、医生、护士、其他“机构学生”的家长凑出来的。

      宋之遇看望他的时候,他神志倒清醒,还能咧着嘴跟她开玩笑。

      但是,当宋之遇想伸手碰碰他时,他躲开了,如同肌肉抽搐了一般,以极大的幅度躲开了。

      宋之遇还没觉得如何,他却已经在躲开后,对她说出了“对不起”。

      宋之遇问过,在她逃出去找警察的那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柳飞没有说,宋之遇也不敢想象。

      他们如同两只受伤的兽仔,保持着一个令彼此都觉得安全的距离,小心翼翼地互相安慰。

      之后,宋之遇先一步出院回家。

      她回家后的那段时间,大概是她出生以来最叛逆和恶劣的时期了。

      她仿佛是为了反抗什么,开始逃课、离家出走,她打耳洞、纹身,和社会上的一些无业青年来往。

      在内心深处,她知道,自己已经被“夏令营”中的这段经历永远地改变了。

      那时候她没能反抗的东西进入了她的心里,变成了她的一部分。

      她一直在反抗这些东西,也反抗着自己。

      终于,柳飞再一次救了她。

      无家可归的柳飞在出院后找了一份零工勉强养活了自己,然后按宋之遇留给他的联系方式找到了她。

      他对宋之遇说:“你要上大学。”

      宋之遇听进去了。

      她不想回家,也不敢回家,于是偷偷从家里拿了户口本,给自己办了张身份证。

      柳飞光靠打零工养活不了两个人,便开始试水做各种小本生意,从倒卖成本低廉的小百货开始,卖衣服,卖奶茶,倒还赚了些钱。

      而宋之遇机缘巧合之下,进了一家画室。不知道是不是经历的关系,画室的老师觉得她画画上有些灵气,她误打误撞地参加了艺考,竟还考上了。

      毕昭也是她在学画画的时候认识的,她背后也是另一段辛酸的过去。

      就这样,三个人跌跌撞撞上了北京。

      然而老天好像就是要和他们过不去似的,就在他们觉得自己终于可以迎来新生活的时候,柳飞的病爆发了。

      后来回想起来,宋之遇和毕昭都知道,其实柳飞身上早已出现了症状,他常常表现得很焦虑,脾气也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偶尔还会说一些意味不明的话。只是那时候她们什么都不懂,只以为他是生活压力大,情绪不稳定,才没能早点发觉。

      她们真正意识到情况不对,是在柳飞尝试自杀之后。

      他吞了几十片安眠药,被人发现时已经昏迷,身体抽搐,口鼻满是白沫。送到医院抢救了好几个小时,又是洗胃又是注射,好不容易才救回一条命。

      等柳飞醒来之后,医生才判断出,他大约是有精神障碍。宋之遇和毕昭将他转院至专科医院后,医生做出了精神分裂的诊断。

      那段时间,他们都过得很辛苦。

      柳飞被幻觉缠绕着,时常有自杀的念头。宋之遇和毕昭两人又在上学,每天都要在医院和学校间往返奔波。三人几年间开起的小小事业,不得不中途夭折,攒下的钱也几乎画了个精光。

      柳飞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多月,才终于恢复了正常的认知能力,医生同意让他出院,只是仍要按时服药,定期复查。于是那之后,宋之遇和毕昭便从学校搬了出来,三人租了一间房子,保证柳飞身边永远有人陪着,有人监督他乖乖吃药。

      这样的生活的确比以前辛苦,柳飞常常觉得自责,觉得自己拖累了宋之遇和毕昭,虽然她们两人觉得理所应当——柳飞帮了她们那么多,她们即便不是将他视为家人,也至少该回报一二。

      就这么过了两三年,柳飞的情况好转了许多,认识了那个前男友,宋之遇和毕昭也各自有了女友,三人的生活才再次分开,直到现在。

      这些过去的事情,宋之遇从来没有对谁说过,最多偶尔提到一两句,便三言两语带过。

      可是今天,此时此刻,宋之遇心中对柳飞的担心和自责压得她透不过气,而许如期又太过包容,她终于忍不住开口。

      她的声音在空荡的楼梯间产生微弱的回响,语气平淡,和毕昭一样,仿佛这些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

      虽然她只是用最简单的话语,说出了这些年的故事,许如期却觉得,自己听到了她心里的痛,哪怕磨成厚茧、结成伤疤也不会消失的痛。

      宋之遇说完,停了一会儿,没听到许如期的声音,转头一看,才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经流了满脸的泪。

      她圆滚滚的眼睛周围泛着粉色,微微肿起,眼泪如同源源不断的泉水,顺着脸颊流淌,在下颌凝成泪珠,劈劈啪啪地滴在衣服上,洇出两滩深色的水迹。

      宋之遇伸手抹掉她眼下的泪,好笑道:“好好的,你哭什么?”

      许如期使劲吸了吸鼻子,颤颤地说:“你、你们以前太辛苦了,我觉得好难过。”说着,她的眼泪流得越发厉害了,甚至忍不住小声抽噎起来。

      宋之遇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温声道:“没什么的,早就过去了。”

      许如期将脑袋埋进她肩窝,用力点头,狠狠地道:“以后你们肯定会越过越好的!肯定会的!”

      宋之遇搂着她,感觉到肩膀上炽热的湿意透过衣服,嗅着许如期发间的淡香,心情竟然平静了许多。她无论多么压抑,始终没有眼泪,但是许如期好似将她的那一份泪也一起哭了出来。

      两人互相倚靠着,同样脆弱,却也互相给予了力量。

      很快,宋之遇的手机响起来,毕昭在问她的位置。

      许如期揉揉眼睛,平复了心情,拉着宋之遇一起回到了病房。

      柳飞还没有醒过来。

      梁依提着两个饭盒塞进她们手中,道:“都吃点东西吧。”

      柳飞出事的时候正是下班时间,之后她们几人只顾着便送他来医院,错过了饭点都没人注意。

      草草地吃完饭,时间已经接近晚上九点。宋之遇看了一眼安静的病房,对另外三人道:“你们都回去休息吧,我在这儿等着。”

      许如期第一个不赞同,道:“我和你一起。”

      宋之遇摇摇头,说:“你没有经验,还是回去吧,好好休息,明天还要上班。”

      “那你呢?明天不上班了吗?”许如期皱着脸,道,“你晚上能休息好吗?”

      毕昭最理解宋之遇此刻的想法,说:“请一个护工吧,然后我们俩轮流陪护,你一个人撑不住的,我也做不到袖手旁观。”

      这下,轮到梁依担心了,鼓着嘴看她。

      宋之遇对毕昭点了点头,看着许如期道:“你知道的,柳飞没有别的家人了,我不能什么都不做。”

      许如期咬着嘴唇,想了想,又道:“那先请好护工,而且,我也要和你们一起轮流守夜。”

      “还有我,我也来!”梁依一脸认真地举起手。

      “真的不用。”宋之遇心里有些感动,揉了揉许如期的脑袋,拦住她还未开口的话,道,“你们没有经验不说,柳飞对你们也不熟悉,从客观上说,你们也帮不到他什么。再说公司里还有业务,我接下来这段时间可能精力跟不上,总得靠你们帮忙多分担一些。”

      许如期知道她打定了主意,最终也只能按她的意思来办,不甘不愿地点了点头,问道:“那你需要准备些什么吗?洗漱用品、换洗衣服、枕头被子之类的,需要么?”

      宋之遇刚点了下脑袋,还没开口说什么,许如期就急切地接道:“我帮你吧。”

      宋之遇对上她格外坚持的眼神,淡淡地笑了。

      于是,毕昭和梁依便先一步回家,许如期则拿着宋之遇家的钥匙,帮她收拾了好些日常用品,送到了医院,又陪了她一会儿才离开。

      留在医院的宋之遇,在护士的安排下,和请来的女护工两人睡在了柳飞的病房里。

      医院中病人的作息与上班族不同,夜里休息很早。宋之遇躺在狭窄的陪护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毫无睡意。

      她仿佛又回到了柳飞刚病发的那段时间。

      因为吃药的原因,柳飞每天有十几个小时都实在昏睡中度过的。可是有时候,他也会莫名醒来,醒来后要么是木木地发呆,要么就下床活动,不论是白天还是夜里。

      宋之遇既担心他久久不醒,也担心他醒来后会是什么样的状态,又或者会做出什么事情,渐渐的,也睡着了。

      她只觉得自己刚入睡没有几分钟,便听见“嘎吱嘎吱”的奇怪的声音。

      宋之遇心头猛地一跳,睁开眼睛。

      窗外天色漆黑,稀薄的光线透过玻璃落在病房内,窗外交错的铁栅栏的影子投在病床上,划出细长的方格。

      宋之遇看见床上的柳飞已经醒了,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正试着挣脱将他束缚在病床上的约束带。

      她心中一松,起身趴在他床边,小声问道:“柳飞,我是阿遇,你怎么样?”

      只见柳飞瞪大了双眼,动作忽然激烈了起来。

      宋之遇快手按下床头的呼唤铃,以更轻柔的声音不断安抚他,道:“别怕,柳飞,别怕,没事的……”

      护工此时也醒了过来,和迅速赶来的值班医师、护士一起围在床边。

      柳飞很快安静下来,听到医生问他状况的时候,他还十分乖顺地回答道:“我感觉还可以。”

      医生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温和地说道:“好,那待会儿吃了药好好休息,好不好?”

      柳飞点头,也没问自己要吃什么药。

      有护士将之前开的口服药准备好,和温开水一起端来,送到他嘴边,柳飞却抿着嘴避开了。

      “我,我自己吃。”

      护士看了医生一眼,医生微微点头,又道:“好的,柳飞自己吃药,但是待会儿不要随便乱动,吃完药就好好躺下睡觉,好吗?”

      柳飞笑了一下,说:“好。”

      护士便将他身上的约束带解开,转身拿起药递给他。

      柳飞忽然看向宋之遇,笑容灿烂,然后在所有人反应过来前,翻身从床上跳下来,扑到窗边,打开窗户就往外爬。

      如果不是窗外焊着栅栏,此时的柳飞一定已经摔下去了。

      离他最近的护工瞬间便抓住了他的手,宋之遇也回过神,大步冲上前也拽出他,喊道:“柳飞,你下来!”

      柳飞一边挣扎,一边防备地看着医生和护士,口中道:“不行,我不能下来,不然他们会杀了你的!”

      宋之遇鼻子一酸,立即知道他此刻仍有幻觉,顺着他的话道:“不会的,没人能杀我,他们杀不了我的。”

      “不,他们正等着呢!”柳飞摇着头,身体仍旧往窗外歪着。

      宋之遇回过头看了一眼那几人,对柳飞道:“那我把他们赶走,好不好?”

      “赶走?”柳飞将信将疑,问道,“你能把他们赶走吗?”

      “当然了!”宋之遇努力地笑着,道,“只要你答应我好好下来,我就立刻把他们赶走,好不好?”

      柳飞皱着眉毛想了想,应道:“嗯,好吧。那你先把他们赶走。”

      宋之遇强忍着心中的担忧,回头对医生和护士说道:“听见没?你们还不快走?快出去。”

      医生对上宋之遇的视线,抿着嘴唇缓缓向后退去。

      眼见着柳飞的身体,随着他们的距离渐远,渐渐有了放松的迹象,医生带着护士退到了病房门外,护工也在柳飞的目光注视下退开。

      柳飞表情一松,对宋之遇道:“阿遇,你现在真厉害。”

      宋之遇扯了扯嘴角,手上用力拉了他一下,将他从窗台上拖了下来。

      柳飞还在说着:“你不知道,刚刚他们还说,如果我不听他们的话跳下去,他们就要拿毒药给你吃,还把毒药放在我面前。我跟他们说我自己吃,他们还不许……”

      宋之遇默默听着,将他扶到病床上。眨眼间,医生带着护士冲进来,将柳飞按在了病床上。

      柳飞一惊,看向宋之遇的目光满是不可置信:“阿遇,阿遇别这样,别害了你!”

      宋之遇心里泛酸,捧着他的脸,认真地盯着他,问道:“柳飞,你相信我吗?”

      柳飞张了张口,没出声,用力点了点头。

      宋之遇笑了,道:“好,那你就听我的话。你生病了,需要吃药,我喂你吃好不好?等你吃完药醒过来,我还会好好的在这里。”

      “我,生病了?”柳飞皱着眉,表情有些痛苦,“我是不是,以前也生过这个病?”

      宋之遇嗓音发颤,道:“是的,后来吃了药就好了。”

      “是吗……”柳飞牢牢看着宋之遇,过了一会儿轻声说道,“好,我吃药,然后就会好起来。”

      宋之遇使劲点了点头,在护工的帮助下,将病床上半部分摇起来,把护士准备好的药放进柳飞的口中,又喂了一口水。

      柳飞喉头一动,将口中的东西都吞了下去,接着张开嘴发出长长的“啊——”的声音。

      这是他上一次病发住院时,宋之遇和毕昭监督他吃药养成的习惯。有一些病人出于各种原因,会藏着药不吃,或者当面假装吃了药,却藏在舌头下或者两颊,等护士或家人离开后再悄悄吐掉。

      宋之遇一笑,夸了一句:“柳飞真好。”

      柳飞也是一笑,由着他们将病床重新放下,安安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病房重新恢复了平静,柳飞的呼吸渐渐放缓,重新入睡。

      宋之遇却睡意全无。

      她侧身歪在床上,眼睁睁地看着窗外天空的颜色由墨蓝渐渐变浅,染上铅灰,又开始泛白。

      医院也仿佛从睡梦中醒来,逐渐有了各种各样的声音,变得嘈杂起来。

      病房门口传来响动,宋之遇撑着酸痛的身体回头。

      许如期静静站在那里,手中提着一个保温盒。

      宋之遇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许如期轻手轻脚走进来,凑到她耳边,道:“吃早饭吧。”

      宋之遇一整个晚上积累的疲惫,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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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所有有关精神障碍方面的内容均来自网络,请大家务必不要以此作为判断或者处理相关疾病的参照!
    尤其不要自我诊断!
    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笑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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