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遇

　　站了二十分钟，小船终于靠岸，一窝蜂人从出口下去，挤在一起。叶奚在护栏边靠了一会，等人少了，才慢吞吞往外走。

　　天光大亮，朝阳万里。
　　小丘陵地形，空气清新。

　　叶奚走出码头，被眼前一幕惊艳到。岛上的建筑很有一番风味，所有房子外墙都涂上了鲜艳的红色，蓝色，一眼望去，会以为来到童话乐园。

　　街边有商贩陆陆续续在摆摊，叶奚走过去，找了一个空位，拿出包里的素色棉布，将明信片摊在上面。

　　因为白天天气炎热，很多游人选择早上就过来玩耍，没多会，摊前就来了客人。
　　明信片上的图都是自己拍的。以前叶东朔有个爱好，就是把拍的照片做成明信片，集合成册。
　　没过一会，卖出去两张。

　　叶奚找了张纸，瘫在地上，坐上去。
　　太阳越来越大，温度也越来越高。

　　旁边摆摊的大妈跟她寒暄：“姑娘，我看你面生，是第一天来吧？”
　　叶奚点头。
　　大妈说：“这些天望东热哩，要戴个帽子，带点水啊，待会儿还会更热。”
　　看到她摊位上的帽子丝巾，叶奚笑了，说：“那阿姨我买个帽子吧。”
　　“好勒。”

　　土黄色的草帽，中间一条粉紫色的丝带圈成一个蝴蝶结，还挺好看。
　　她把帽子往头上一戴，让大妈帮她看一下摊位，自己起身去买水喝。
　　大妈热情答应。

　　不远处有一个汽车商店，叶奚买了杯冰水，正准备转身离开，听到身后人点餐的声音，稍稍一滞。
　　Jack Zhang用手指着菜单上的一排小字，说：“这个。”
　　服务生问他：“多冰少冰？多少糖？”
　　他简单回答。

　　周围有人拍照，一个母亲带着三个孩子，正寻思着找人帮拍。
　　叶奚看到，便说：“我来帮你拍吧。”

　　母亲笑着说谢，把相机给她。
　　四人身后是缤纷多彩的房子。
　　叶奚蹲下身反复找角度，咔擦咔擦，拍完了。

　　她注意到身旁有一道目光。
　　母亲接过相机，一边看照片，一边夸她拍得好。

　　叶奚说：“我的摊就在前面，要是有兴趣可以过来看哦。”
　　母亲带着孩子走了。
　　叶奚回到摊位上，没过一会，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过来。

　　叶奚的心脏砰砰砰跳着。
　　他走到叶奚的摊位前，脚步一顿。
　　视线里出现一双黑色的运动鞋，她缓缓抬头，便看见Jack Zhang埋头，在看她的明信片。
　　他蹲下身，把明信片拿到手里瞧。

　　叶奚看着他，视线落在他发丝上。
　　他抬起头，表情未变，问她：“照片，你拍的？”
　　用的简单的中文，叶奚点点头。

　　Jack Zhang忽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放下明信片，手肘撑在膝盖上，说：“I think I’ve seen u before.”
　　叶奚笑了笑，“average face.”

　　Jack Zhang忙说：“不，你很漂亮。”又拿起明信片，“拍得很好。”
　　叶奚指指他的相机，说：“你是专业摄影师吧？”

　　Jack Zhang直点头，“I come here for pictures.”
　　叶奚便拿起好几张明信片，说要送给他。

　　两人聊了一会，她告诉Jack Zhang，她爱好摄影，在望东开了一家小照相馆，如果他有兴趣，可以随时过去坐坐。
　　实际上，Jack Zhang在刚才买冰水时就注意到她了。

　　她帮那位母亲拍照时，为了找好角度，蹲在地上，侧着身，快半躺在地上。或许是作为摄影师的原因，一直对这样为了照相不嫌脏的人有好感。

　　聊到最后，Jack Zhang给她一张门票，说：“我下个月会在尤京办一个摄影展，有兴趣的话可以来看。”
　　叶奚夸他中文说的好。
　　Jack Zhang说自己之前也常飞中国，多少学了一些日常交流。

　　他站起来，拿了一张明信片，朝叶奚挥挥手。
　　叶奚一直目送着他的背影，才走没两步，她看见陆岩跑到他跟前，两人不知说了什么，快步走远了。

　　叶奚收了摊，在岛上逛了一会，发现山后还有几个工厂，不过不让人进。
　　回去时，夕阳已经挂在半山腰了。

　　她走到码头，看见一大波人挤在船上，她还没跑过去，船就已经开走了。
　　码头霎时冷清。

　　叶奚早上过来时就买了返程的票，她走到小门外面，问里面的工作人员。
　　窗开着，大爷正在吃饭，电视放着新闻。

　　大爷喝了口啤酒，说：“五点半那是最后一班船，今天没有回去的船了。”
　　“可是现在才五点半啊！”叶奚指着自己的手表说。

　　大爷瞥一眼墙上的钉在墙上的钟，说：“你那个不准。”
　　叶奚：“……”
　　她往运河中心看，小船已经漂得老远了。
　　叶奚叹气，又问过头问大爷：“那还有什么办法能回去吗？”
　　大爷边嚼边说：“在这住一晚，明天早上六点最早。”

　　心底一凉，再看着手里的船票，想揉碎。
　　叶奚叹一口气，走到运河边上坐着。
　　气温走低，风都是微凉的。

　　全身上下值钱的只有一部手机和一台相机，手机还只有百分之五的电。
　　她第一次承认自己太粗心大意。

　　无奈，她只得站起来，去找住宿。
　　可偏偏不凑巧，几乎每个宾馆都是满客。
　　前台说：“都是提前订好的呀，最近来岛上的人多呢，你下次得提前预定。”

　　叶奚朝前台借了充电器，在一楼冲了会电。
　　刚坐下没两分钟，老叶的电话就打来了，原来是让她去帮忙去叫一下镇上专门给猪治病的兽医，他电话打不通，“我跟你说，他的店铺就开在来登饭店背面，你过去问一下就能找到，让他快来帮我看看，大白猪已经两天都病奄奄的样子了。”

　　叶奚叹口气，说：“老叶啊，我现在不能帮你去找医生了。”
　　“为啥？”
　　“我现在在岛上，回不去了。”叶奚单手掩面。
　　老叶：“……”

　　*

　　叶奚再次走到码头时，夜色极浓，天上繁星璀璨。
　　她站在路边，河风一个劲儿地吹。
　　两边成排的路灯，一片昏黄，偶尔路过几个散步的小年轻，说说笑笑走过。
　　叶奚动了动胳膊，望向河面。

　　刚才老叶在电话里说，别着急，他找人过来接她。
　　河水涌流，波光粼粼。

　　不久，河面上起了一阵涟漪，一阵急促的嘟嘟声撞进耳膜。
　　叶奚寻声望去，看见一只快艇，直直朝码头开来。
　　叶奚跑上木板路，手抓着栏杆往那边看。

　　周围很黑，只有这里亮着一盏白炽灯，几只蛾子围着灯光乱转。
　　叶奚看到船上一个挺拔的声音，他的短袖被风吹着，紧贴在胸膛上。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在看到他脸的那刻，叶奚的心漏跳一拍。

　　不是没想过爷爷会找梁恒过来，但真看到他过来时，心里除了惊，似乎还有一点异样的情绪在。
　　她想到自己才来望东的那个晚上，先是经过老三的挑衅，她吓得不轻，然后他来了，送她回家，帮她拖车。想到去山里拍照，下了暴雨，她脚崴了，跌在地上，一身狼狈，听见有人叫她。
　　现在，这人开着快艇，横冲直撞，接她回家。
　　这种情绪很莫名，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过了。

　　梁恒停下，从快艇上下来，一步步走到叶奚面前。

　　“梁……”
　　“你搞什么，多大的人，还玩得时间都忘了？”梁恒扯了扯衣襟，眉头深陷。
　　叶奚被吼的噎住，心底的温情被吓退半截。

　　大爷站起来推开窗户，人靠在窗棂边上，朝梁恒喊：“嘿，梁小子，原来是你的女朋友啊！”
　　梁恒跟人寒暄两句，散了根烟，大爷瞅瞅面无表情的叶奚，小声说：“女人是要靠哄的，你可别把人吓跑咯。”

　　梁恒摆摆手，抽着烟走回来，手掌捋上她的后脑勺，说话的时候烟雾从鼻间溢出，“等多久了？”
　　“不久。”
　　梁恒看她。
　　“十来分钟。”叶奚说。

　　“生气了？”梁恒轻咳，埋下头，又望起来，嘴角扯了抹笑，“刚才没憋住，不好意思啊。”
　　叶奚摇摇头，问：“有烟吗？”
　　“你抽？”
　　“不行？”
　　“抽烟不好。”
　　“那你抽？”
　　“我们不一样。”

　　叶奚扯了扯嘴角，懒得再讲话。
　　梁恒最后深深抽了两口烟，然后丢在地上用脚碾灭，拍拍叶奚的肩：“走吧。”

　　上船以后，叶奚坐在后边一侧，凉风阵阵。
　　想到什么，她看着梁恒的背影，说：“能开快点不，还要回去帮老叶找兽医。”

　　梁恒回头瞥她一眼，然后淡淡道：“等你想起来，猪都去见如来佛了。”
　　叶奚：“……”

　　得，这人今天绝对跟她作对，半句不离挖苦。
　　脑袋靠在护栏边上，叶奚闭上眼睛。

　　行到半路，快艇忽然一震，差点给她甩出去，吓得叶奚连忙坐直身体，问：“怎么了？”
　　梁恒没回头，嘴角倒是一抹笑。

　　叶奚环视半天，然后再盯着梁恒的后脑勺，想通了，这人是故意的。
　　“梁、恒。”叶奚咬牙切齿。

　　梁恒心情好，还左右动动屁股。
　　叶奚忍住想要踹他的那颗心，但她慢慢走近。

　　静了两秒。
　　“叶奚。”梁恒跟后脑勺长了眼睛似得，叶奚猛地一顿，他怎么知道她过来了。
　　叶奚没吭声。

　　梁恒取下耳朵上夹的烟送到嘴里，手扶着打火机，咔一声，火焰随风舞动，他吸一口，火星一亮。
　　夜晚河面上有雾气，他沉沉地吐出一口烟，模糊了视线。

　　带着那股低沉劲儿，只听他幽幽地说：
　　“老子好像看上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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