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老巷之忽尔扎底

　　——谢谢你，阿米阿特，谢谢你想要记住我，谢谢你不愿将我忘记。
　　——木木西担心当初的那个自己根本不值得绿蚁如此的感激。

　　木木西看到自己的名字，有些惊讶，看这字迹应该是阿米阿特写的。她犹豫了数十秒，终究还是看了下去。

　　01.给她画了肖像画。她很满意，我也很开心。
　　02.她讲了一些并不好笑的冷笑话，但是我笑了。
　　03.她为了帮我拿东西，不小心受伤了。对不起。
　　04.她带了一个自己做的忌廉蛋糕。很好吃。
　　……
　　72.我问她知不知道我丢的那样重要的东西。她说她不知道。
　　73.她擅自挪动了书桌上的书。我很生气。
　　74.她送了我一套很漂亮的文房四宝。我很开心。
　　75.我答应她在她的肖像画上写诗，她也答应我为我唱一首英文歌。

　　看到那一列数字，木木西才知道原来她找阿米阿特的次数是七十五。

　　满满几页纸的字，木木西才知道阿米阿特为了不忘记她，每次都会做记录。她又翻了翻书，这本书记录的是阿米阿特画过肖像的人，也就是他喜欢的人，是他不想要忘记的人。

　　只是书的前面好几十页都是空白的，大概是阿米阿特特地留给那个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人吧，那个人是他的母亲。这件事谁都知道但谁也没有告诉他，因为大家觉得阿米阿特一定能够自己想起来……

　　木木西将那本白皮书抱在怀中，闭上的眼帘拦不住了即将流下的眼泪。

　　“谢谢你，阿米阿特。”

　　——谢谢你想要记住我，

　　——谢谢你不愿将我忘记。

　　……

　　在忽尔扎底，人若逝去，在那一天夜里就会被火化。与逝者最为亲近的人幻化成鸟，带着骨灰在忽尔扎底上空飞一圈后，将骨灰撒在忽尔扎底北面森林的土壤当中，然后在那里种上一棵与其代表色一样的树，作为墓碑。

　　已经接近黎明了，离去的人已在地下长眠，还活着的人因为活着，需要迎接新的一天。为了更好的迎接新的一天的到来其他人都离开了，只有木木西还坐在阿米阿特的树下，怀中抱着那本白皮书，神情有些惘然，思绪有些飘忽。

　　有一阵风从很遥远的地方倏忽而来，风很大，吹得森林里的树一片哗啦啦作响。

　　出神中的木木西在这密集如潮水般的风声树叶声之中猛然回过神来，四下张望的目光在一片墨绿色当中捕捉到两粒奇异的光点，好像是一双眼睛，一双在被黑色覆盖的葬林中忽现的眼睛。

　　她心下一惊，刚要惊慌出声时，才发现那双眼睛的主人似乎是一只大鸟，只不过对方是在茂密的树叶当中，看得不大清楚，凝目也只能看见一个隐约的大鸟的轮廓。

　　那只隐在黑夜当中的大鸟似乎察觉到木木西发现了他，于是展开了翅膀，扑凌几下落到她能够将他完全看清的视线范围内。

　　翠绿色。是绿蚁。

　　“绿蚁，你怎么在这里？吓死我了……”木木西认出是绿蚁，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刚才陡然加速的心脏似乎因为惯性跳动的速度还是比寻常要快上一些。这里是葬林，在那一瞬间她还以为遇到了什么灵异的东西。

　　“我认识阿米阿特。”绿蚁的嘴巴叼着一束花，他将花束放在树下，扇着翅膀，眨着豆粒大小的翠绿色眼睛，用电子合成一般的声音说道。

　　木木西没再说话。

　　“我曾经向阿米阿特讨一幅肖像画，但他没同意。”绿蚁祭拜完了就在她旁边坐了下来，一只大鸟用人的姿势坐在那儿，怎么看怎么滑稽，但是现在没有人会去在意这一点，“而他却主动为你画了肖像。你也知道，阿米阿特虽然记忆无法超过二十四小时，每一天，每一个人对他来说都是陌生的，所以他不会轻易为一个陌生的人画肖像。忽尔扎底的人都说，能让他为其画肖像的人都是特别的存在，那样温柔纯粹的阿米阿特都喜欢的人肯定与普通人不一样。”

　　木木西对这个说法有些不以为然。在看了阿米阿特在白皮书上记得东西之后，她觉得阿米阿特只是单纯的喜欢那些人，觉得与那些人相处的很舒服，很开心，兴致来了便趁兴作画。对于没有记忆的阿米阿特而言，所有人都不过是一眼的印象而已。

　　“明天没任务？”绿蚁没有就刚才那个话题继续说下去。

　　“有。”木木西虽然对他忽然转移话题感到奇怪，只是今晚的她却没有那么多心思去想那么多了。

　　“那还不休息？天快亮了哦。”

　　“睡不着。”

　　“喔。”绿蚁喔完之后，一人一鸟之间就沉默了下来，过了好半晌，他踌躇了下，小眼睛觑着她问，“你真的对‘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这句诗一点特殊的感觉也没有？”

　　“这句诗很不错啊，挺喜欢的……”她随意的说了一句之后扭头看绿蚁，疑惑地问道，“你之前是不是问过这个问题？”

　　“有吗？”绿蚁歪头。

　　“没有吗？”她疑惑。

　　“没有。”绿蚁肯定。

　　“那好吧。”她说。

　　“真得没有特殊感觉？”过了片刻，不死心的绿蚁又问了一遍。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木木西奇怪的看着绿蚁，“这句诗有什么特别的吗？”

　　“我讲一个故事给你听吧。”

　　……

　　木木西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到宅子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宅子里的，反正等她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坐在自己房间的窗前。因为今晚无月，所以窗台上那株‘明花夜’像是沉睡的睡美人儿一般兀自沉寂着。

　　——耳旅，洛洛呢？

　　——他被派了一项长期任务，现在还无法回来。怎么，想他了？

　　——嗯，想和他说说话。

　　——洛洛他，因为任务暂时无法回来，也无法得知外面的消息，所以……

　　——嗯，我没怪他，我只是想他了。

　　——木木，在黎明到来之前，先歇息一下吧。

　　——好。

　　她趴在窗台上，将脑袋埋在臂弯里。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阿米阿特的忽然离去，绿蚁讲的那个故事，全部混在了一起，搅得她的思绪一团麻，有些转不过脑筋来。现在的她只想和多洛洛说说话，因为她觉得只要和他坐在一起，两人说一些天南地北的话，就可以将不好的情绪，不好的心情悄悄吹走。

　　但是，多洛洛不在……

　　将脑袋埋在臂弯里好一会儿的木木西觉得有些气闷，微微抬起头，伸手摸着‘明花夜’嫩嫩的叶片，想起了绿蚁刚刚讲的那个故事。

　　——耳旅，绿蚁讲的那个故事中的人真得是我吗？

　　——至少绿蚁一直都认为是你，至于到底是不是你，我也无法判断。不过，既然绿蚁经过鉴定后，依然认为是你，那便就是你了。

　　她沉默了。她回忆着绿蚁讲的那个故事，想在自己的记忆海中寻找与之契合的记忆。

　　绿蚁讲得那个故事有些神奇，不，是有些离奇，讲的是一个小孩被人贩子拐走后被迫成为一个骗子乞丐的故事。

　　这个小乞丐有一次在某个学校的上学路段行乞，一个女初中生给了他整整一百元。当时他很惊讶，抬头看这个女初中生的时候，对方匆匆离开了，落下了一本诗书。

　　小乞丐捡过诗书，随手一翻，看到了一行被用荧光笔描出来的诗句，旁边还有几行细小秀丽的字，应该是那个女初中生对这句诗的见解和感受。

　　他收起了一百元和诗书，此后几天都在那个地方等着那个女初中生，准备把诗书还给她，对她说一声谢谢。但一直没有等到。后来那个小乞丐离开了，并且根据那句诗重新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

　　在这个故事的最后，绿蚁说那个小乞丐是绿蚁，那个女初中生是木木西。但是，木木西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经做过这样一件事，她问绿蚁是不是认错人了，绿蚁很肯定的说没有。

　　“我一直都很感谢木木你。你知道吗？从来没有人会那么大方的给一个明知道是利用同情心骗子乞丐一百块钱，十块钱都已经算是菩萨心肠了，但是你给了我一百块。你知道吗？在那个人贩子每日的暴打怒斥当中，我早就没有了继续生存下去的念头，想过死，却又不敢死，也不甘心再没看到那个人贩子被就地正法之前就那样没有任何意义的死去，所以我没有去死，而是继续活下去，只不过那已经没有了活法，因为没有人认为我们这些骗子乞丐是活着的，所以当你给我一百块钱的时候，我很惊讶，甚至觉得你是不是发神经了或是伤心过度什么的。虽然当时腹诽了你很久，但我还是很感激你的那一百块，因为那一百块，那个人贩子头一次没有打我，还给了我一碗热乎乎的白粥……我没有将你掉的那本诗书交上去，而是暗地里留了下来，我将你那本诗书来来回回翻了很多遍，发现你只在那首诗旁边写过备注，所以我根据那句诗重新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后来有一天，我只讨到了十几块钱，恼羞成怒的人贩子将我往死里打时我听到了耳旅的声音，然后我便进入了忽尔扎底……而现在呢，我早就忘记了当初的名字，早就忘记了曾经的父母，还有那个逼我去当乞丐的人贩子，可我依然记得你，记得你的那一百块，记得你的那本诗书，记得那行用荧光笔标出来的‘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当时的木木西沉默了，她实在是不记得当初她是怀着什么样的态度给出了那一百块钱，所以绿蚁的感激，她的念念不忘让她有些羞愧，让她有些惶恐，她很担心当初的那个自己根本不值得绿蚁如此的感激。

　　只是啊，以前的她从未想过，在世界上的某个不起眼的角落，竟然有这么一个人将自己牢牢记在心里，不是因为她出了什么糗，不是因为她做了什么坏事，而是为了感谢她，感谢她曾经做过的某一件事。

　　木木西忽然想起了余罗，那个自己曾经很少真正留意过的小学，初中兼高中同学，想起了当初他在宅子门口讲的那番话：“之前小学一班同学聚会的时候，木木西你没有来，大家都觉得很可惜很遗憾，而且好多人都向我问起了你的情况……初中的同学聚会也是，其实大家都是很在乎你。”

　　“什么啊，现在才和我说这种话……”

　　木木西又将脸埋入臂弯当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闭上双眼，不再去想那些事了。

　　她疲惫了一天，伴着习习的晚风，不知不觉睡着了。梦里的她没有幻化成鸟却仍旧飞了起来，在飞着的她好像没有听到风的声音，却听到了温柔的像是风一般的声音。

　　……

　　“真是可惜了，洛洛，要是你早点回来的话，就可以真得可以‘抱得美人归’了。”耳旅靠着门板，看着多洛洛将已经睡着了的木木西抱到床上，盖好被子，掖好被角。

　　多洛洛回头看她，眉眼间染着疲惫，鞋面上也尽是灰尘，看起来有些风尘仆仆。

　　“任务完成了？”耳旅挑眉看他。

　　“嗯。”他点了点头，“我们外面说话。”

　　“好好好，不打扰你亲爱的睡觉。”

　　两人在庭院坐下，耳旅看着多洛洛沉默的样子，她开口说道：“我有两个消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好吧，我知道你懒得理我，那我先说好消息吧，木木刚才很难过，她说她很想你。”她没有给多洛洛留太多开心的时间，紧接着就说：“但她有那么一小会儿动摇了继续留在这里的念头。”

　　“耳旅，你纯粹是不想让我好过是不是？”

　　耳旅说的那个好消息真的让多洛洛很开心，虽然他与木木西交往了好长一段时间，但是她很少表达出对他的喜欢，依赖或是想念什么的，但是那个坏消息却瞬间将他从天堂打入地狱。他近几天所接到的任务几乎霸占了他所有的时间，所以他来不及开解在汤钱婆婆那里听了某个故事而情绪低落的木木西，来不及安慰因为阿米阿特的死而伤心难过的她，也来不及与在绿蚁那里得知某件事而思绪万千的木木西聊聊天……

　　“不，洛洛，你还来得及。”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