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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魂灯
喉间松动了,林穆又跌回了地上,鲜血还在不停地往外渗,流进了嘴里,腥的很。他不知想扶攸是怎么找到这的,他也不在乎,他只希望她立马就离开,他张了张口,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张文停完车跑进来时,看到就是这么一片混乱的场景,各种瓶子木剑蜡烛丢落在地上,老欧的背上满是血,林穆的状况还更糟糕,脸都看不清了。
他吓得一时不知该怎么动作,扶攸适时发了话:"把他们两个带走。"
张文这才赶紧把伞扔在一旁,跑到墙角把林穆架了起来,深一步浅一步地往门口走。老欧除了背上的皮肉被撕掉点,没伤到其他要害,尚且能自己走。他咬了咬牙,站起,踉踉跄跄地往外走。
三人都站在了玄关口,老欧艰难地打开伞,遮着林穆的脑袋。
雨哗啦啦地还在下,根本没有要停的意思。
扶攸靠着墙,眼睛望着一处空气,神色恢复了原来淡淡的样子。
张文疑惑地看着她:"你不走吗?"
"你们先走。"扶攸话虽是对着张文说的,可眼睛却瞧着林穆:"他快不行了。"
比起半熟不熟的陌生人,林穆的命当然更重要,谁都是自私的。她不走便不走了罢了,况且这女人稀奇古怪的,她也不一定会出什么事。张文看了她一眼,拖着林穆往门外走。
可林穆像是脚上生了根,动也不动,眼睛死死地盯着扶攸,尽管他现在连睁眼都很费劲,血滴压在他的睫毛上,他硬撑着那耷拉下来的眼皮,谁都看出了他的意思。
扶攸叹了口气,站直了身子,往林穆的方向走去,在他面前停了下来,然后伸手一挥。
林穆被敲晕了过去。
张文不可置信地瞪着她。
老欧弓着身子,想破口大骂面前的疯女人。可他一个脏字刚从嘴里蹦出来,他同林穆张文就被一股力推到了门外。
大门缓缓地关上了,扶攸在一片阴影里渐渐消失。
——
张文费力地把林穆弄上了车,老欧坐在一旁,始终没有多说话,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斗,他的身心都很疲惫了,他趴在椅背上,看了眼红脑袋的林穆,惭愧而感激,若不是他刚才挡在自己的身前,这会儿躺在这的就是他自己了。
张文把车开到最近的一个市医院,他扶着林穆连跑带爬地一路大喊大叫:"医生,医生,救命啊。"
周围看病的人被他的阵仗吓了一跳,三两群缩在一块,目光却看热闹似地一直往他们的方向打探。
几个护士推着医用床,哐当哐当地跑来,把林穆抬上推床,然后又哐当匡当地往手术室里跑。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张文稍松了口气,又马上带着老欧坐着电梯,上了三楼的外科。
老欧趴在病床上,医生给他打了针破伤风后又用药水给他洗伤口,老欧一个没忍住,疼得哼哼唧唧直叫。
医生看着那一道一道的血痕,忍不住问:"你这都是被谁抓的?这么狠?"
想到那只鬼,老欧就没好气,他愤愤地说:"猫抓的。"
"猫抓的哪是这样的?"医生根本不信他的胡说,不过病人既然不想多说,他也不便多问。
张文坐在病房门外,喘着气。纳闷地回忆今晚发生的事,饶是他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
本来已经睡下了的叶兰心,被楼下声响吓得瞬间就清醒了过来,她拽着被子,听着听着,越来越害怕,她从被窝里爬了出来,不知不觉把目光放到光源处。
电视依旧在开着,阿祖依旧在那儿坐着。仿佛时间都不曾一刻动过。
叶兰心坐在床上,凝视着他的背,徒感悲凉。
扶攸靠坐在沙发,伸手摸了摸沙发皮子,触感还不错。她不愿意看向对面,因为对面站着的女鬼比她之前见过的那个还要丑,全身腐烂着,脓水从皮肤里溢出来,脖子歪歪扭扭的,被啃掉一大块。
"你是谁?"女鬼问。
扶攸很奇怪女鬼的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她咽喉管明明都断了。
"我应该算是半个鬼差吧。"扶攸本来是不想回答的,但女鬼实在是太惨了,扶攸觉得自己没必要再刺激她了,万一她气得脑子掉下来可就不太好了。
几乎每只鬼见到扶攸都会来上这一句"你是谁?"。她刚开始还会耐心地答上几句,后来腻了,一句话说上一两遍倒也还好,要是说个几千遍还真是挺恶心的。
女鬼奇怪道: "半个鬼差?"
扶攸翻了翻茶几上的水果盘,挑了个红红的小果子扔进嘴里,嚼了嚼,五官顿时扭在一块,好酸。
"两千年前我是个鬼差,不过我睡了两千多年,也不知道地府现在有没有把我给废了。"扶攸又挑了个苹果,咔嚓咔嚓地咬了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梦舒。"
"死了多久了?"
"半年。"
扶攸慢吞吞地扫了她一眼:"你刚才是不是想杀了那两个人?"随即故作凶狠状:"你知不知道死了如果再来害人,是要被扔进畜生道的。"
梦舒哆嗦了一下:"我本来只是想吓吓他们的,结果不知道怎么搞的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扶攸垂着眼帘,若有所思,自打她一进这屋子就觉得很不对劲,这屋子里的厉气太重了。
不要说冤死的鬼,人住久了,心智都有可能也会改变。
扶攸换了个话题:"你为什么不去投胎?投胎的时间一过,你想投都投不了,到时候变成孤魂野鬼,迟早被那些捉鬼的人打的魂飞破丧。"
梦舒脸色微变,眉间忽斥着怒意:"那个女人把我害成了这样,我不甘心。"
"干嘛?你想杀了她?"扶攸咬完最后一口果肉,吐掉果核:"到时候你们两个在奈何桥上碰到,要不要打一架。"
"我杀不了她。"梦舒愤恨地说:"她身上有东西护着,杀不了。"
"什么东西?"
梦舒摇摇头。
扶攸看着她摇脑袋,心惊胆战的,千万别掉了。
梦舒摇完之后,伸手扶了脑袋,呐呐道:"你是来送我去投胎的吗?"
扶攸嗯了一声,撇了撇嘴:"除了杀那个女人,你还有什么想做的?"她想她真是越活越回去,这要是放到以前,她可真没心思到处发放爱心,难道真的是因为人老了,心也变善了?虽然她不太愿意承认自己老了。
梦舒眼里泛着水光:"你能不能帮我把阿祖那段记忆——关于我的那段记忆除掉,"
扶攸指了指楼上:"上边的那个男人?"
"嗯。"
"好。"
扶攸:"你想不想见他最后一面"
"不了。"梦舒扯出一丝苦笑:"我现在太丑了,我怕他看着恶心。"
扶攸又拿了个水灵灵的梨子,起了身:"你尸体放在哪?"
——
香达是繁荣的,贫穷的,嘈杂的,安静的。
扶攸跟着梦舒,一路兜兜转转地来到一处长满杂草的野外。
在潮湿的泥泞里,扶攸找到了梦舒的尸体,看着那残败腐烂的□□,她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臭味一直萦绕在她的鼻尖,萦绕在这冬日的黑夜里。
扶攸是见不得恶心的东西,但更不见得人的肉身被烂在荒野里,被虫子咬,被野兽啃。善始善终,就算没有个好的开始,也要体体面面地结束。
扶攸把梦舒的尸体抱到了一棵大树下,整整齐齐地摆放好。
梦舒哑着声音,看着她:"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扶攸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好人?我可不是人啊。"她顿了下,似是感慨又是无奈:"我可从来都没听人夸过我呢。连阎王爷都说我是因为造孽太重了,所以让我当鬼差还债的。"
"你造了什么孽?"梦舒有些好奇。
"不知道。"扶攸咧了咧嘴:"可能是我杀人放火抢劫样样都来吧。"
梦舒忽然觉得她和自己一样都很可怜,可是她还能继续活着,而自己就要离开了,离开这个让自己厌倦的,喜爱的世界。
扶攸把梦舒脸上的虫子挑了出来,点了火折子放到了尸体上。火光瞬间就蔓延了开来
,像是绽放的玫瑰。
她们俩蹲坐在树下,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火光一点一点跳跃。
忽然,扶攸开了口:"你下辈子想做什么?"
"老师。"梦舒弯着嘴,尽管脸上的腐肉耷拉成一块,但仍遮不住她眼里泛着的光:"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当个老师,然后找个爱我的,我爱的人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可是我读完初中,我爸就让我出去赚钱养家了。"
扶攸托着腮问她:"那我就帮你投胎到一家书香世家,怎样?"
"你还可以决定我投什么胎啊?"梦舒惊讶极了。
扶攸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走走关系就行了,我挺待见你的,所以帮你这个忙。"
梦舒腼腆地抿了抿嘴。
火焰灭了一段时间了,扶攸拿着从叶家顺来的大罐子把梦舒的骨灰一点一点地装了进去:"要不要我帮你把骨灰送到你父母那?"
"不用了。"梦舒低下头:"他们怕见到我,觉得我丢人。"
半响,她恍惚道:"你能不能帮我葬在一个春暖花开的地方。"
"好。"
扶攸望着天上的月亮,无声地动了下嘴唇:"时辰到了。"
梦舒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
扶攸指尖放在胸口处,轻轻一点,一盏引魂灯便从身子里飘了出来。她轻吹了口气,绿幽幽的鬼火亮了起来,一扇红色的木门蓦然就出现在了眼前。
梦舒一步一顿地走了过去,准确来说是飘过去的,因为她没有脚。她伸手推开门,顿了顿,飘了进去。
梦舒的过往就像画幕一样出现在了红木门上。
扶攸从口袋里拿出半个梨,啃了起来。不过没什么滋味。她靠着树干,指尖一滑,把从阿祖身上勾来的记忆投放了上去,然后悄无声息地看着属于他们的过去,等待着灯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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