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睡两千年后

　　林穆正要去结账时，老欧的电话打了进来。他拿着手机，看了眼对面的扶攸，她正拿筷子在锅里费力地夹着小丸子，丸子也同她玩，快要被夹起时就打个滚溜到汤里去了。扶攸丧着张脸，泄气地目标转移到了大丸子身上。
　　林穆不觉好笑，无奈地摇摇头，用勺子捞了几个丸子起来放进她的碗里："你这里慢慢吃，我去上个厕所。"
　　扶攸头也不抬地说："哦。"

　　林穆上了二楼的独立卫生间，锁上了门。他打开屏幕，重新给老欧拨了个电话："又怎么了？"
　　"你现在在哪？"
　　"江州。"
　　"你怎么才到江州啊？昨天不是已经到衡阳了吗？"
　　"路上出了点事。"林穆看着镜子里那张面色憔悴的脸，伸手揉了揉。
　　"那你赶紧回来。"老欧支支吾吾地说："你要是回来了，就……先别回家，来……叶家一趟。"
　　林穆搓着眼睛的手就停在了那儿："我不是说了等我回去再商量的。"
　　"谁知道叶家的鬼那么猖狂，叶家的大小姐昨天晚上都被吓得神经衰落了。"老欧叹了口气："叶老爷限我们三天之内把那害人的东西给赶走，不然……不然我也不晓得会怎样，叶老爷虽然没说什么，不过我看他那表情就吓人。我刚开始见的时候感觉得他是个挺和蔼可亲的小老头，怎么变脸变得这么快……"
　　林穆翻了个大白眼，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他打开水龙头，双手接了点水就往脸上泼，刺骨的寒意让他的大脑瞬间就清醒了不少。
　　他打开门，下了楼。店里嘈嘈杂杂的，谈事业的有之，聊八卦的有之，话家常的也有之，场面好不热闹。倒是扶攸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坐在角落里，显得有点格格不入。她的手里捧着一大罐酸奶，嘴里咬着根吸管，眼神飘忽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穆不晓得扶攸的来历，自是也不了解她的想法，他本来有心想探究点什么的。不过现下看来，没机会了。
　　林穆握了握手，又松开，上面沾了一层了湿汗。他走近，把椅子上的外套拿起来穿在身上，一颗一颗扣上扣子，问她："吃饱吗？"
　　扶攸点点头，端着酸奶从位置上起来。
　　林穆付了饭钱后，心事重重地走在前头，也不说话。他打开黑色皮制钱包，翻了翻，里边除了三百块的现金和两张卡，什么也没了。
　　他犹豫了一阵，心里打好了算盘，扭头对身后的扶攸说："你在这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扶攸眯着眼看他。
　　"我真的马上就回来。"林穆挠了挠后脑勺，一脚不自在。虽然他之前是想过撇下她跑了，不过吃了顿饭后，这念头早就跑到九霄云外去了，原因是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
　　可能他真的是着了她的道。他不愿去细想，一旦想多了，不该有的情绪也有了。

　　林穆加快脚步往银行的方向走去，边走边拨了个号码给张文。
　　张文其人，生得一副好个子，浓眉大眼的。他的家境颇丰，老爹是做房地产生意的，老妈也是个当官的主，家里就他一个儿子。他本可以无忧无虑地躺在家里的床上就有钱用，可偏偏思想异于常人。他觉着花钱没意思，然后一没意思就喜欢跑到民间体验生活。
　　林穆就是在工地上认识他的，两人一聊起天，顿时就觉着相识恨晚，两眼泪汪汪。常常干完了活，他们就一块到路边摊吃些啤酒和烤串。不过，张文在工地干了一个月之后觉得没意思又跑去当调酒师，后来也零零碎碎地换了不少工作。
　　林穆和他一直都有联系，空闲的时候还一块喝个酒什么的。
　　没几秒，对方就接了起来："呦，这不是林穆嘛，刮了什么风，你竟然会找我？"
　　林穆也不理会他的打诨："你现在还有在跑货吗？"
　　"干嘛？"
　　"你最近有没有去西安？"
　　"有啊，明天就去。"张文糊涂了："你究竟想干什么？"
　　"能不能帮我捎个人？"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
　　"多少钱？我过阵子给你。"林穆走到了自助取钱的地方，把卡塞了进去。
　　张文哼了一声："你小子有钱就拽了，跟我还谈钱，真特么伤感情。"
　　林穆轻笑："不要就算。你等会儿有没有事？"
　　"没，我正在补觉嘞，就被你小子吵醒了。"
　　张文打了个哈欠说："说吧，什么事？"
　　"我现在在江州，你过会儿来衡并路的那家火辣辣，对，卖火锅的，你到他家前面的车站接一个人。"林穆拿输了密码，又点了取款金额："麻烦你了老张，这次没空去找你了，我有急事得回香达，下回你来香达我请你喝酒。"
　　电话对面沉默一下："出了事？"
　　"嗯。"林穆把一沓票子塞进了口袋："我要你接的人叫扶攸，长头发，穿件白色的羽绒服。"
　　"妹子？"张文一下子就炸了："你小子什么时候交的女朋友，我都不知道。"
　　林穆无奈地按着眉角："不是女朋友，只是路上认识的。"
　　"呵，路上认识的就这么关心人家啊？"张文怪声怪气地打趣他："看上人家了"
　　林穆没有直接回答，又交待了几句："她不太爱理人，你路上稍微顾着她点，送她到她要去的地方就行了。"
　　"我办事，你放心。"张文爽快地应了下来。
　　——
　　林穆按着原路回来的时候，扶攸依旧站在那个电线杆前，步子都没挪动半步，倒是那瓶酸奶喝的见底了。
　　林穆拿着钱，把它全部放进了扶攸的羽绒服的口袋里，又帮她拉上了拉链："这些钱你拿着，够你用一阵了，你省着点花。"
　　扶攸垂着小脑袋，一声不吭，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
　　林穆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不能再跟着我了，我有很棘手的事要做。你到前面的车站坐会儿，我有个朋友会来带你去镐京的……"
　　扶攸仰起了脸："你不要我了？"
　　林穆一时哑然，觉得自己此刻就像一个抛家弃子的负心汉，想说些什么话来安慰她，可半响也蹦不出一句。他向来不晓得该怎样和女人打交道，更别说安慰了，简直要了他的命。
　　扶攸把脖子上的围巾往上拉了拉，露出一双黑亮亮的眼睛，打量着林穆。林穆那短短的寸头显得他的五官很是立体，瞳孔是浅浅的褐色，漂亮极了。
　　扶攸觉得他长得比她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好看，而且傻傻的，老是被她的话堵得面红耳赤，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很好玩。她的嘴角在围巾后，渐渐放大，眼睛弯成月牙形。
　　随后，她故作伤心的说："我知道了，你走吧。"
　　林穆握紧手，总觉得就这么走了，有点不甘心，可是又不能带着她，他这一去还不知道能不能有机会再见到她。他看着，直到扶攸在他的目光下先掉头走了，他才转动了下眼珠子。
　　又起风了，林穆裹进了外套，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
　　扶攸坐在车站上的长椅上，手指在椅子上轻轻地敲打，晃荡着两条腿。悄无声息地看着周围提着大包小包东西，匆匆跑上车的人们。
　　五光十色的灯光洋洋洒洒落在前方的广场上，舞动的人群，劲爆的歌曲。
　　仅隔着一条街，是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扶攸看着看着，突然就笑了起来，莫名其妙，徒感无力。
　　人群渐渐模糊成一片，扶攸抬眼望向一条不知通向何地的小道，那里漆黑一团，什么也瞧不见。
　　但她能清楚的感觉到那里有一双眼睛，正静悄悄地看着她。
　　又是这样。
　　这双眼睛从她在山里醒来时就一直存在，扶攸不去管他，也不想管。
　　看吧看吧，反正她又不会少块肉。

　　扶攸漫无目的地坐了几个小时，终于等到了来接她的人，是个跟林穆一样半大不小的年轻人。
　　张文按下车窗，隔着一段距离，冲扶攸大叫了句："嘿美女，你是不是叫扶攸啊？"
　　扶攸点了点头，拍了拍裙子，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慢悠悠地挪到了车窗前。
　　张文看着扶攸楞住了，不过很快就把他那夸张的表情给收拾了回去，伸手把后座的车门打开："美女，上车呗。"
　　扶攸弯着腰探头看去，车座上堆着乱七八糟的东西，用袋子一捆一捆地扎起来。车厢板上还放着几把小凳子和一袋橘子，扶攸微皱起了眉，把东西往旁边挪了一下，腾出了点位置坐了进去。
　　车子里各种味道交杂一块，要多难闻就有多难闻，扶攸秉着气，她突然有点想念林穆的那辆小破车了，虽然旧，但是很舒服，还没有怪味道。她还记得他的车子上放着一盆圆圆的植物，还带着刺，很可爱，下次有机会，她得问问他是什么。
　　张文五大三粗的，也没有感觉到扶攸的坏心情，他启动油门，朗声笑道："美女，你要去西安哪里啊？"
　　扶攸趴在窗子上，鼻子对着玻璃，呼出的气把上面弄得白雾雾一片："去找他。"
　　"谁"张文说完，立马就反应了过来："林穆？他有事要做，我带你去也是一样的啦。"
　　她用苍白的手指在窗上画了一棵小树，轻轻地说："你再不去，他就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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