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行Ⅰ

　　梁坤将近十二点到的家，他家门外那盏路灯已经坏了，不少街坊反映过但一直没人搭理，所以一拐进来就没光了。
　　梁坤摸黑推开大门，发现他房间的灯是亮的。一打开房门，梁坤看见江桥正趴在他书桌前看书，有些意外。

　　江桥听见身后声响，回过头，打量梁坤半天才开口，“你是不是磨皮磨毁了？”
　　梁坤没明白，皱皱眉，“磨皮？”
　　“是啊，脸糙得跟猪皮似的，”江桥站起身，发现梁坤胡渣也没刮干净，“还是野猪皮，带刺儿的那种。”
　　梁坤没吭声，走过去看见桌上摊着那几本小古董。
　　江桥盯着梁坤的脸皱皱眉，想了想开口问，“你这两天干吗去了？”
　　“啊，”梁坤笑笑，“干活，打工。”
　　“行了，”江桥看了他一眼，“别笑了。”
　　梁坤有两秒愣，随后收回笑意，从衣柜里拿出衣服，去洗手间洗澡了。
　　江桥坐回椅子，觉得梁坤八成是在攻练某门武林秘籍，那种练一夜老十岁的，不然也不会一阵子不见变成这副样子。

　　梁坤没想到江桥会到他家来，洗澡洗一半发现忘了问江桥晚上回不回家，于是洗完没擦干水就走回了房间，“晚上回去吗？”
　　江桥放下手里转的笔，诧异梁坤练的武功绝学竟然还会降低智商，“你知道现在几点了么？”
　　梁坤笑了笑，继续擦着身上的水。
　　江桥回头看了他一眼，突然一瞪眼睛，几步走过去拿手指戳了戳梁坤腹部的几道杠杠，“操，你这是真的吗？”
　　梁坤也给江桥问的一愣，把毛巾挂在门把手上，“假的。”
　　江桥乐了，想起什么站直身，清了清嗓子，“梁坤，看我。”
　　“……”梁坤抓了抓头发，上下扫了江桥一眼。
　　“有没有发现我长高了？”江桥有点兴奋，“我长高了一公分！就这段时间长的！”
　　梁坤把手臂上搭着的短袖穿上，往后靠着门板，笑了，“有么？”
　　“有，尺子量的呢，”江桥拉起梁坤的一只手放在自己脑袋上，“没感觉到我骨头有动静？”
　　梁坤把摊开的手掌收了收，轻轻抓了几把江桥的头发，发现江桥发量还挺多，“嗯，竹笋似的。”
　　“是么？”江桥挑挑眉。
　　梁坤点头，轻声，“噌噌噌。”
　　“傻逼。”江桥骂了一句，脸上笑得泪涡一陷。

　　梁坤大概是真的有些累，入睡比江桥早，躺床上没两分钟就睡着了。
　　江桥依然霸占着梁坤的枕头，借着月光盯着梁坤的侧脸，梁坤鼻梁很挺，看起来还挺养眼的。
　　其实江桥本来不打算问梁坤这些天到底去了哪儿，去干了什么，就跟那天梁坤莫名其妙走了一样。有些事儿没必要说那么明白，江桥也不认为这些事告诉自己对梁坤有什么益处。
　　更何况梁坤不愿意说。
　　梁坤接触的东西跟他不同，他很清楚。

　　但等到看到梁坤那张脸，江桥突然又觉得自己一点儿都不了解梁坤，甚至连梁坤这种情绪状态都不知道该怎么缓解。
　　最后梁坤还听他噼里啪啦讲了一大堆废话。

　　江桥撇撇嘴，感觉自己挺没用。

　　“江桥。”
　　“操！”

　　江桥被梁坤吓一跳，腿在被子里一蹬，“你不是睡着了吗！”

　　“醒了。”梁坤又被江桥踹了一脚，皱皱眉。
　　江桥感觉梁坤嗓音有点哑，可能的确是迷迷糊糊刚醒，“踹疼你了？……祖传，我们家力气都大。”
　　梁坤没再说话，江桥见他合上眼睛，以为他又睡了过去。
　　过了几秒，梁坤突然开口，“谢谢。”

　　谢谢？江桥看了眼梁坤，还闭着眼睛呢，是在讲梦话？

　　梁坤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感应，睁开眼睛看向江桥，伸手抓了抓江桥的头发。
　　“你谢我干吗，为这几次等你回家？”江桥挺没想到，“没必要。”
　　梁坤嗯了一声，江桥摸摸鼻子，“……你上次认我做小弟，我再怎么也得仗义一点儿啊。”
　　江桥竟然还记得这事儿，梁坤愣了下，手往下滑了滑。江桥耳尖蹭到了梁坤指腹，躲了躲，“你手老茧怎么这么多。”
　　梁琳也讲过，还说他手丑，梁坤把手收回来看了一眼，“是有点儿丑。”
　　“要那么好看干吗，又不是用来绣花的。”江桥乐了。
　　“好看就得去绣花么，”梁坤也笑笑，“也可以弹琴啊。”
　　江桥几秒才反应过来，把手从被窝里拿出来，五指分开，“好看个屁，它要不长这样，那琴行老板也不会唆教我妈带我去学钢琴。”
　　“不喜欢弹？”梁坤声音很低，跟讲睡前故事似的。
　　“不喜欢，”江桥又趴回枕头上，“我没什么兴趣爱好。”
　　梁坤也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我还挺喜欢打鼓的。”
　　“哎，你什么时候学的鼓啊？”江桥来了兴致，“我以为你不会乐器呢。”
　　梁坤好像想了下，“小时候跟着邻居学的，后来就扔了。”
　　“那……”
　　江桥还要说话，梁坤手机突然振动起来。梁坤掀开被子，下床拿起手机走进大院，说什么江桥也听不见，只能继续躺回床上。

　　电话是姚叔打来的。
　　“到家了？”
　　“嗯。”
　　“这边拿到手，你可以安心睡个觉了。”
　　“人还好么？”
　　“一个个都好得很，以后不要再怜香惜玉了，查齐不太高兴，”姚叔在那边压低嗓子，“你知道小唐是他义女么？”
　　小唐是那天仓库见到的女生，梁坤也是在车上听她介绍自己才知道她姓唐。
　　“她犯瘾的时候，”姚叔听梁坤不作声，继续压着嗓子说，“喊的全是你的名字。”
　　梁坤过了几秒在这头静静答，“我知道了。”
　　姚叔顿了顿，还是小声叮嘱，“别瞎操心，她们已经人不人鬼不鬼了……”

　　挂了电话后梁坤在院子里坐了一会，才回到房间躺上床。
　　江桥睡着了，把梁坤这一侧的被子卷走了大半。
　　梁坤并不知道小唐全名叫什么，但看起来年纪很小，可能和梁琳一样大。那天她吞了将近五十克，在落脚点吃泻药像吃糖，有说有笑得可怕。

　　梁坤盯着江桥看了一会，合上眼睛。他不知道以后会遇到多少像小唐这样无法回头的年轻人，也不知道以后的路会多难走。
　　但为了他爸，他没办法，也不能回头。

　　于杰投了那六百万之后，基本不怎么回公寓。杨津然想不出什么理由能再去于杰家一趟，自从上次翻于国梁的东西，于杰带他从家里搬出来已经有几个月了。
　　原本于国梁就对于杰带个男人回来不太高兴，一心想撵杨津然走，现在于杰又一直在外，他更去不成。

　　关于于国梁，杨津然从未和于杰提过一句。
　　那时候他十四五岁，残疾父亲一纸诉状把工地老板告上了法庭，但最终结果出人意料，拖欠的工资没得到，反而背上了巨债。
　　半年后杨津然父亲出车祸去世，只剩杨津然一个人，他不得不辍学打工来还钱。
　　期间梁坤帮他还过一笔，杨津然不甘心，一咬牙，去年把钱还完了。不过杨津然没想到的是，还完钱的那天晚上刚回酒吧，他就看见了于国梁的儿子于杰，并且还和于杰滚上了床。

　　“喂？”杨津然接了电话。
　　电话那头声音很低，徐徐讲着什么，杨津然越听脸色越难看，终于开口，“于杰你他妈神经病吧？”
　　于杰在那边笑，过了会叹口气，“发春了。”
　　杨津然听着就要挂电话，于杰在那边哎了一声，“有话问你。”
　　杨津然心里猛地一沉，“赶紧问。”
　　“你以前算术不错？”
　　“早丢了。”
　　“到我这儿来，做做帐。”
　　“神经病，我又没学过会计。”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于杰说，“我雇了个小会计，你跟他学学，保健站别做了。”
　　“……你搞的还挺像真的。”杨津然怼了一句。
　　于杰像在抽烟，过了会开口，“盼你好是真的。”
　　杨津然收紧抓着手机的手，半晌只说道，“……挂了。”

　　于莎来二十二班好些趟，一直没看到梁坤，她问伍钟也没问出什么，直到周三早上，于莎才看到梁坤背着书包来了。
　　梁坤是大课间来的，穿着一套褪色的黑运动服。不过于莎一点儿不在意，跑过去就是一个笑脸，“你请假啦？”
　　梁坤一愣，而后点点头，“嗯，请了个长假。”
　　“生病了么？”
　　梁坤把书包从窗外放到桌上，把一堆作业和试卷全压皱了，“没。”
　　“那是怎么了啊？”于莎觉得不太对劲，“我问伍钟，他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请假。”
　　“打工。”
　　“打工？现在就打工？”于莎挺意外，但因为知道梁坤家的情况，她没再多问。
　　梁坤看向于莎，过了几秒开口，“不给我么。”
　　“给你……给你什么啊？”话题突转，于莎一时有些紧张。
　　梁坤笑笑，没说话。
　　于莎一偏头，发现自己缝的熊从她背后露了个脑袋出来。抬眼一看，梁坤已经转身往班门口走了，于莎一急，忙跑过去把熊塞进他怀里，扭头就跑。

　　“嚯，于莎真是逮着时间就出击啊，”伍钟看了眼那只挺丑的熊，没绷住乐了，“你猜王佳佳上星期送我个什么玩意儿。”
　　“什么。”梁坤挺配合，边整理桌子边问。
　　“昆虫标本，丫还是路边淘的，一本八块钱。”伍钟叹口气，王佳佳就没送过他什么正常礼物。
　　梁坤把书包塞抽屉，突然发现里面有一个笔记本，拿了出来。
　　“啊，这是江桥塞的，说是什么培训笔记。”伍钟想了想说。
　　梁坤翻开笔记本，发现江桥并没有写名字，里面的笔记也不多，除了题目基本都是些式子、数字、箭头，而且江桥写得很散，看起来特别浪费纸。
　　伍钟凑过来看了眼，乐了，“哎哟这字，比我的还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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