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家之鬼主不是鬼

　　报应是什么？因果又是什么？大概每个人的定义都是不一样的。
　　伴随着路泽的尾音，以梅昌渝为中心划出了个半径到他脚边的大圆，细碎的黑金色光芒翻涌在圆圈线上，耀眼且璀璨。
　　“这是什么……”
　　害怕吗？或许还是恐惧拔了头筹。梅昌渝发现自己没办法挪脚，整个人被钉在了地上。哦！或者说得准确些是被无数细小的黑色手指给抓住了，而看似坚硬的山地变得柔软，如同山泥般将他的脚背给悄无声息的吞没了。

　　路泽笑得很温柔，声音如同三月的江南细雨般缠绵，“因果轮回，这是我帮你选择的结果……放心吧，不会太难受……”说着顿了顿，半阖了眼睑投下灰色蝴蝶的剪影，声线越发的柔和，“只是让你尝试着感受一下你那些梅家族人是怎么死的，这个决定……是不是非常好呢？”
　　这样的温柔落在梅昌渝心口和灵魂上像长着无数倒刺的冰块，又冻又痛，偏偏还碰不得拔不下来，只能硬生生的挺着，直到冰块融入血液里降低身体的温度。
　　“有点出息，梅昌渝。”路泽睫毛颤了颤，目光怜悯地看着挣扎着想要求生，扭曲着面孔和灵魂妄想获得一线生机的男人，轻柔地说，“你父亲、你的族人……他们可是很平坦地接受了死亡的现实，难道你不也应该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吗？”
　　梅昌渝想骂人想弄死一个人，也从未如此恐惧过一个人，他的身体已经被黑色的泥土给吞噬了，如今只剩大半个脸在外面。鼓瞪得圆溜溜的眼睛倒映着昏暗里依然清晰夺目的修长身影，他又恨又怨，又惊又惧，还有许多从没想过自己还存在的情绪，互相交织着、融汇着，最终消失了……

　　“万事有因有果，恩怨纠葛也只剩白骨一具，或许连白骨也没有……”
　　路泽似乎很感慨地叹了口气，看着滚水般的泥土彻底吞噬了梅昌渝，然后又吐出百来根长长短短、形状不一的森白骨头。

　　不知何时浓郁得呈现牛奶色的雾霾再次降临了这座树林，并且以可见的粒状水珠密密砸在万物之上。
　　温度也骤时降了好几度，阴阴冷冷的带着刺骨的寒气。

　　路泽看着被光芒圈起的泥土逐渐恢复正常，杂草依旧茂盛地生长着，灌木里绽放着不知名的色彩斑斓的小花，然后浓雾又在微风里消散了，刚刚的一切仿佛是睡眠不足引起的幻觉。
　　和煦的阳光从可见的、不可见的缝隙里闯了进来，暖暖地洒下在肌肤上，如同情侣间的致命亲昵。
　　“喵？”阳光里半透明的生物似乎动了动，彻底隐匿了身影，悄无声息。
　　路泽低头看着季谦长了柔软黑色短发的头顶，踹在裤袋里的手指微微卷曲后摸出了部电话，拇指灵活地按着屏幕打出了个电话。

　　“嘟，嘟，嘟……”
　　“谁？”
　　“是我。路泽。”路泽并不急着离开树林，也丝毫不担心他脚步的季谦随时会醒来，慵懒地靠在乔木树干上和电话对面的人聊天。
　　“……你，怎么打电话了。”半晌，电话对面的人才语气僵硬地说了这么句话。
　　“嗯？我不应该会打电话吗？”路泽换了个手拿电话，轻笑了声继续说，“哦，我打电话来是想说我现在渠镇。”
　　“渠镇？”
　　“丰城华亭县的渠镇。”
　　“你，他……”那人口语不清地纠缠了会儿，沉声道，“然后呢。”
　　“不小心处理了梅家那摊子烂档和顺便……赚了笔钱。”路泽微勾着唇角，轮廓上渡着浅浅的金色光芒，如同黑暗中的神祗。
　　短暂地沉默后，对方语气里是无奈和妥协，“之后呢？”
　　“只是告诉你一声而已，还能有什么奇怪的吩咐吗？这次事情的尾巴你们不可以插手，全部交由警察这边处理。”想了想，路泽微歪着脑袋吩咐。
　　“靠这群……”那人似乎咕哝了什么，干巴巴地道，“警察能做什么？发生点什么怪异的事情就找上协会，完全没用脑子。”
　　“因为你们每次处理得都很干净不是吗？多令人放心……呵。”路泽轻笑了声，半弯着腰看自己的脚尖，目光落在毫无清醒意思的男人身上片刻，“把协会的网址关了。”
　　“呃……一直？还是暂时？”
　　“我怎么知道？唔，我好像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会员……”路泽听着电话对面噎住的气声愉快地笑了，直起了身子继续说，“你可以继续睡觉了。”
　　说罢，路泽直接挂断了电话，弯腰将季谦轻巧地以公主抱的方式抱起来，悠闲地一步步往树林外走，随着他的脚步越醒越远，山林间逐渐传来震耳欲聋的声响，大地似乎都在颤栗，都在瑟瑟发抖……

　　远山黛如眉。
　　阳光不过刚爬上了山顶，暖和得不可思议。
　　渠镇很小，人口密度极低，这个时候还在的、能动的人都起了床往家旁边的田地走，或者是往山上的地里走。
　　遇到相熟的人彼此打个招呼，笑颜如花，却在下一秒被惊慌和恐惧给代替，也不知道是谁吼了句“山倒了”，反应过来的人纷纷朝着相反的方向逃命。
　　滚滚如黄河的山泥一发不可收拾地倾泻而来，毫不留情地卷走脆弱的杂草灌木和树木，它将它们两根拔起，然后混合着一起淹没天地、屋瓦和人命。
　　山泥倾泻来得快，安静得也快，短短数十秒已经停止了运动，同样也将渠镇淹没了大半。曾经的绿叶山林现在基本只剩下点绿皮，举目望去都是片浆糊似的黄泥沙石和断木，或许中间还有些衣物碎片。

　　还好山泥没有阻塞进出的道路，当天下午接到消息的华亭县就派了人来处理后续，甚至连丰城里的人都惊动了。
　　一群人日夜颠倒地挖泥寻人，直到第二天中午时分就清理干净了，主要负责的人请点了下人数，总有五十多个人在这次山泥倾泻中丧生，十多个人下落不明当作失踪人口。一时间本就人烟稀少的渠镇更加的冷清，一座座简易的墓碑安静的躺在一隅，等待着时间流逝。
　　路泽和季谦是最后被发现的生还者，他们两个极为幸运的存活在了两块大石的夹缝中间。路泽大半个身都被血液给渲染了，面色苍白，看上去柔弱得风吹即倒；相反季谦整个人看上去精神良好，身上也只有几个被小石子划过的小伤。

　　“我没事。”路泽挥手示意救援人员不用理他，抬抬下巴看向坐着的季谦道，“他的脚受了伤，需要紧急送医院。”
　　季谦嗓子干哑得说不出话，目光深幽地看着青年苍白的面庞，抿了抿嘴，直到自己的几个属下闻讯赶过来才稍微扯走了他的注意力。
　　路泽看着被众人包围的男人，黑瞳里隐隐浮现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转身迈着轻巧的步伐消失在了这片山泥中。等到季谦安抚好自家属下时已经完全看不到路泽的身影，甚至连那些个工作人员也不清楚人是在什么时候离开的。
　　后来季谦被专用机送到了丰城的军事医院治疗，很好运的只是轻微的骨折，只需要好好休息一点时间就可以了。

　　“这次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关于案件总结的报告路泽已经在昨天邮寄了过来。”丘振军是在季谦入院后的第三天才来的，之前一直在处理那些后续，忙得他脚不沾地，一直没喘过气，直到收到了路泽的报告才正式松了口气。
　　季谦坐靠在床上点点头，看了看窗外的大片空地道：“他……的伤，如何？”
　　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季谦是一点也不知道，脑子里唯一还有印象的是那诡异得令人呕吐的声音，和不属于自己的缓慢心跳。他是被路泽塞进石缝，撞到脑袋撞醒的，只是睁开眼视线刚清晰的时候，就看到路泽帮他挡了块石头的砸击，不然他现在就不会是轻微骨折而是断骨，或者直接碎骨。
　　对于路泽受的伤有多重，季谦是完全不知道，甚至连个电话都找不到。修养期间他尝试打电话到路泽工作的国家大学询问，可对方的回答是路泽还在放假中，校方并不知道他的行踪。
　　丘振军摇了摇头，叹口气说：“我也不清楚，而且我们也不会去过问事情完结之后的情况。这是默认了的事情。”说着搬了张凳子坐在季谦的床边，双腿交叠，背脊靠在椅背上上说：“他会保护你是因为还在条约之类，没有必要放在心上。”
　　对于路泽的生死状况，丘振军并不太关心，毕竟他对于路泽本人的某些事还是有一定的了解度，现在的他伤脑筋的是另外一回事，重重叹了口气又说：“那五个新来的被这次的事情吓到了……已经批准了，辛苦你们几个了。”
　　季谦象征性地点点头，又问了些关于几个下属的事情，才结束了这次的谈话。季谦又在医院呆了两天，才和另外四个属下兼好友乘坐专机回到了京城。

　　黑暗，极致黑暗里的物件仿佛散发着幽幽光芒，如同腐草中产生的萤火虫般。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是动物爬行，而且是大量动物爬行的声音，混杂着粘液裹满它们的身躯；鳞片彼此摩擦，利爪刮过表皮和地面的声音。
　　声音微弱却不容许被忽略，如同咒语般侵入大脑。
　　“啪嗒，啪嗒，啪嗒。”
　　是穿着皮鞋的脚踩在木地板发出的声响，一步两步三步，最后在黑暗凝聚的屋子一角露出了短暂的亮光，那是微弱烛火的余光。
　　一个修长的背影转瞬消失在光芒之中，打开了条缝隙的门再次被合上，一切回归如常。

　　嵌墙式的书架一直延伸到圆形屋顶顶端，中世纪的彩绘玻璃上绘画着由各种线条组成的亭台楼阁，充满菱角的云雾穿梭在其中，随着光影的移动而产生变化。
　　回旋形的木楼梯保证人能走到书架的每一层，取到自己想要的书。
　　房屋内的建筑都是以木为主，中心是个圆形的空心木桌；围着木桌放置了三把高低不同，甚至连形状都有些变化的椅子；而在桌中心则用大型圆形玻璃水缸种植着不知名的植物。
　　一本大约食指厚的书被放置在了中间的位置，干净修长的手指似乎随意地掀开了书的某一页。穿着亚麻色宽大衣裤的青年姿势优雅的坐在凳子上，拇指与食指掀开下一页。细碎的黑发顺着微垂的脑袋垂落在额角和耳鬓，投落的阴影如同蝴蝶的半翅。

　　“你居然还有空看书？！”
　　伴随着趟门被“哗啦”地粗暴拉开，刺目的光芒如泉涌般瞬间塞满了整个空间。
　　圆桌中心的玻璃水缸折射出绚丽的七彩光芒，安静悬浮在水中的拇指盖大小的绿色植物轻轻晃动了几下；水波的投影印在了屋顶的彩绘玻璃之上，让本就玄妙的绘画越发的活灵活现，在那些亭台楼角之后仿佛有人影在走动，在悄声谈话或者嬉笑玩乐。
　　走进来的男人有着头及肩膀的金色碎发，大海般蔚蓝和一圈紫罗兰色的重瞳，鬼斧刀工般的深邃五官。男人满脸怒容，一边快步靠近从容继续看书的青年，一边伸手扯开了脖子上的领带和几个纽扣，然后一巴掌拍在木桌上，发出沉闷的重响。

　　“你知不知道突然关闭灵异协会会造成什么影响？你让阳家那边会怎么乱想？”金发男人很生气，眼眶里充满了血丝，恨铁不成钢般怒瞪着黑发青年道，“该死的！哦！为什么那家伙也会陪着你乱来！快点恢复灵异协会！”
　　青年面带笑容地看完手中的一页，缓慢地合上书籍，这才微抬头看着男人，声音柔和地道：“灵异协会存不存在很重要？反正阴家里肯去接案子的也没人，留着浪费财力物力，还有人力……”
　　“主要是他存在的意义！！”
　　“什么意义？”
　　“维持双方平衡的指标不是吗？”金发男人气得深吸了好几口气，双手攥了攥，隐忍着心口翻腾的怒气说，“你现在到底想干什么！”
　　“看书不是吗？”青年带笑地瞟了他一眼，食指敲了敲桌面厚重的书，非常诚实地眨了眨眼，继续说道，“倒是你总这么怒气冲冲的，会伤身体。”

　　空气似乎短暂的凝滞，金发的俊美男人一点点褪去怒气，面无表情地道：“你讨厌阴家对吗？因为你是阳家的人，却不得不呆在阴家。”
　　黑发青年浅叹口气，半阖着眼睑，指尖微动后厚书自动浮起来回到原始存在的地方，语气平淡地开了口说：“雅恩，我不知道你是从哪来的这个消息，也没兴趣知道……景心，你带他回去好好静静。”
　　“我……我会和他说清楚的。”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男人抿了抿唇，走上去抓着雅恩的手臂，半拖半拽地将人带离了此地。
　　趟门被缓缓地关上，房屋再次恢复之前的宁静。
　　青年坐在凳子上沉默了许久，最终也起身离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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