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槿年

　　八月初，计划好休年假去西藏玩，却被突如其来的台风打断了，所有公职人员都必须留岗待命。
　　也不算突如其来，每年到了暑假总会生成几个台风，只是这一次来势汹汹，气象台说是五十年一遇的超级台风，一时间防汛部门、各单位紧张的不行，连日暴雨，怕水库上淹，更怕海水倒灌。那几日忙着组织当地沿岸各村镇紧着时间撤离，沿岸居民多，时间紧，工作量大，还有几户不愿意搬走的老人，一时是费尽了心思。他在的那片区也在重点划线区内，期间跟着武警消防战士一块搬沙袋疏散群众去了。
　　台风到来当日郁建达放心不下，天未亮就带人驱车到海边勘察转移情况，才发现一处安置问题出了差错，几个村的村民全转到一个小小的安置点，住不下的甚至在门口搭起了帐篷，怨声频起，便有几户住的靠上的人家搬了回去，说不会有什么事。负责人一头冷汗解释说时间来不及了全转到这边来，郁建达气急，当即大发雷霆，一下子便削了几顶乌纱帽，匆忙亲自去村里劝人上来。那是她第一次见郁建达发这么大的火，情况也确实紧急，已经开始起风了，估计过不了多久便要登陆，雨势越发急。郁建达是个缜密的性子，见这几个基层干部事情都办不利索，担心其他镇也这样，务必要每一块地方都不遗漏，确保人员全部安全转移。
　　当下她跟着张秘书刚从一个排查点出来，正往另一急汛处赶，车上还坐着电视台的记者。车开的快，窗外黑压压一片，狂风乱作，各种物件满天飞，路旁的电线杆好似都能被吹倒下来，偶尔还飞过铁皮和破碎的花盆，她害怕，埋头微微掩着耳朵不敢往外看。她知道他这会在一线待命，比她危险得多，昨夜放心不下发了信息过去，到现在都没收到回复。又是第一次在台风天里出来，窗玻璃不断被敲打发出猎猎的响声，厚重的大越野车好似都能被吹飞，紧张之下，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没事啊别紧张”，张秘书坐在副驾驶，这回转头过来，见两个姑娘身子绷得紧紧的，有意挂上笑安慰几句，“多来几次就不怕”话未说完，“嘭”一声巨响，一个急刹车，所有人往跟前撞，女声尖叫，张秘书的额头直接磕到中控台的香水盒上，霎时见了血。
　　外面依旧风雨呼啸，四周黑压压，只有零散点路灯好似也要被吹灭，乱吹的枝叶依旧拍打着车窗。一车人惊魂未定，才发现路边一棵大树被连根拔起，刚好砸在车前半米处。司机小董慌里慌张忙抽纸巾给张秘书按住伤口，车内渐渐喧哗，她却僵住了，某些记忆疯狂上涌，无边的恐惧急剧要将她埋没。
　　“小李！”张秘书连叫了她两声，她才晃过神来，啊了下。
　　“吓到了吧，那个谁，记者同志，你给她摸摸后心”，她张张嘴，找回自己的声音，眼神渐渐聚焦，才见着张秘书按着额角，喃喃，“没事，我没事”，又问，“您伤到了？”
　　“嗯，刚刚没注意”，张秘书也是个心大的，看了下挡风玻璃外，呼出口气，“还好小董刹车快，要砸咱车上就完了。”
　　车子重新启动，这会更是十二分小心，车速慢了不少。张秘书在前头不断安慰着，说不怕是假的，她紧张得攥紧了手，身侧的记者同志也是个年轻女孩，她也怕，扯了扯她袖子想和她说话转移下注意力。她抬起头，嘴唇发白，扯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容。
　　女孩说肯定没事的，风眼不在这边在对岸，她配合僵硬的点头。女孩又说海水应该不会涌上来吧，但是以前听说也出现过这情况，况且这次又是五十年一遇。她絮絮叨叨说了会，又说应该不会的不会的，武警官兵都在一线呢，他们肯定不会让水淹上来的。
　　她一下想到他也在那块，胸腔一阵一阵更加发慌，海水不比洪水，没有堤坝，淹上来什么人都挡不了，应该不会让他们去那儿挡着的，只要把人转移就好了，她不断这样自我安慰着。
　　有些路被堵了，车绕了不少弯路，张秘书忽然接到电话，郁建达说让他别往琼奚赶了，太危险，让他们往回走，去水库边疏散群众。
　　张秘书让小董掉头时，她眼泪都要急出来，以为那边真的太危险了，张秘书偶一转头见她这模样，忽然了然，问她，“小李，你对象是之前公安那一溜下来的，驻七乾那块？”
　　她忙说是，“他们是都过去琼奚了么？”琼奚离七乾不远，紧靠着海岸线，就是他们刚刚准备去的地方，他前两日去那边疏散群众了，她理所当然认为他今日也在那儿。
　　“肯定不可能啊”，张秘书笑她傻，让她放心，“群众转移了人肯定要撤，不然海水灌进来咋办？你别担心，这时点人不是回去休息了就在水库边上，不可能在海边的，放一百个心。”
　　d市有个大水库，刚刚河堤忽然溃了口，究责的事先不提，前线官兵正忙着赶去扛沙袋堵溃口。
　　本是担心水位上淹，甚至做好了炸坝泄洪的准备，这回突然出现了管涌溃口，部分群众未转移，郁建达急脾气好久没上来，连连跺着脚骂一群王八羔子。
　　车开到时郁建达已经撸着裤腿管在人群里指挥了，瞧见张秘书忙喊着让他们去村里帮忙疏散人群，他自己反而在沙袋堆中忙来忙去。这情形难得一见，记者同志也被激得亢奋起来，领着摄影师上前要去采访他，郁建达摆手说等会再说，又说那小伙子，他指扛着摄像机的小伙子，“你也来帮忙，姑娘赶紧回去”。
　　李嫤年远远看了一眼，密密麻麻全是年轻小伙子，穿着迷彩服的作训服的西装裤的，全然找不着他的身影，她也顾不下了，回身跟着张秘书往里赶，雨衣还没系上就被吹飞。官兵们全奋力去堵溃口了，当下单位里在附近的人全被郁建达叫过来疏散人群。
　　谁也没想到忽然溃堤，便有部分人还在屋里住着，当时负责的干部也没在意，想着不会有什么事，便由着他们去了。一条往外通的公路被倒下的电线杆阻断，车开不进，只能跑。三两个军人正背着人领头往外跑，迎面见了张秘书和她，忙大吼着让他们出去。张秘书匆忙解释两句又赶紧问了点情况，两边都没耽误，领着她往村里跑。经过小山坡时有小石块滚落，即便戴着安全帽，也能将人吓到走不动路。
　　直到进了村里反而更乱了，饶是张秘书也没见过这场面，因为恐慌而混乱，人群攒动，几个消防官兵和单位的同事挨家挨户去喊人，又因为住的分散，一时顾得了这边顾不了这边，小孩哭喊声不断。
　　风大，不时有瓦块碎石片飞过，她跟一男一女两个同事去各个屋里察看还有没有人在。直至村尾，才发现还有几户人家住在另一头，与这边隔着段小溪，本来不宽，一米五不到，可这时水流湍急，便吓人得很。溪上驾着的木板不知是被慌张的人群踩断的还是愈发湍急的水流冲破的，他们到时只见到一个女人站在一间屋门前朝这边挥着手哭喊。水流湍急，风势愈发大，等不及消防战士过来了，那同事竟想踩着石块过去，前脚刚踏上去脚一滑整个人便踉跄往前倒，好在被她俩及时拉住。她急的四下环顾，见边上几间屋子屋门都敞着，忙往里跑，找半天只找到两根短棍子，后面跟过来的女同事已经急红了眼，抽噎说那男同事已经跨过河去了，差点掉进去。又说对面有个老人，还有三个小孩。
　　两人这会都忘了手机打电话让张秘书喊个战士过来帮忙，两个年轻女孩的视线同时落到了被风吹得不断拍打墙壁的门板，当下去柴房寻了把锄头往门板上砍。一人扶着一人砍，都是温室里长大的姑娘家，力气没多大，作力点又不对，砍一下门板啥事都没有，砍两下只划了条痕。同事女孩先哭了，一边哭一边往外面对岸望，生怕那边出了点什么事。她也鼻子一酸落了泪，眼见着不是办法，忽然说有了，放下锄头就往里跑，跑进主人的屋子里果然见着张老式木床，她急着将床上的被褥席子往地上拖，另个女孩不晓得她要做什么，也帮忙将东西掀起来，果然见底下三条长木板拼成的床板，两人欣喜得尖叫，一人一边抬起条床板，底下便露出主人藏好的瓶瓶罐罐。两人兴奋得不行，也顾不上对屋主人的歉疚，抬着长木板便往外小跑，将东西往那边重重一放，怕被冲走，还合力抱了个石块压住一边，女同事在这边看着，她过去那边帮另个同事，风力越发猛，偶尔飞过石块划破皮肤，她也顾不得怕了，将安全帽摘下给一小男孩戴好，抱起来往对面走，男同事背着老人，女人抱着婴儿，大点的孩子自己先跑了过去。风大，吹得眼睛根本睁不开，人甚至被吹得倒退好似要飞起来，走出不远，迎面便见两个武警战士跑来，当下几个人真哭了，混乱的一天，有惊无险终于过去。
　　再回到家已是中午一点，台风已经过境，现在外面下着大暴雨。她累得靠坐在玄关边上，浑身湿漉漉又脏兮兮的，握着手机发呆，等了好长一段时间快要昏睡过去被手机震醒，没收到他的回复，倒是群里说郁老大他们回来了，一切平安，没有人员伤亡。
　　她终于放了心，扶着墙边站了起来，鞋袜踩在地板上印出一个个脚印，直至将自己脱干净瘫进热水里，才长舒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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