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很面善啊

　　门外站着一名素衣女子，粉面含春，朱唇潋滟，她的头上还插着一根木簪。
　　“二位请随妾身进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女子的身姿曼妙，引着他们入内落座。
　　张尧还是第一次像跟平常人那般与鬼相处，心里除了恐惧之外，隐隐有些不安，于是一路上扯着岑苏的衣服不敢松手。
　　岑苏低头看她一眼，牵过她的手，语气柔和地安抚她，“不要怕，她没有害人之心。”
　　女子为他们斟满茶水后也坐下，看眼前两人亲昵的姿势，掩唇轻笑。
　　“两位的感情真是叫妾身羡慕。”
　　她的语气不像在嘲弄，倒真的有些情真意切，眼神中却带了几许落寞。
　　“你……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张尧忍不住开口问。
　　女子看着她，摸了摸鬓角，“姑娘知道妾身是溺鬼吗？”
　　“落在水中溺死的人徘徊在淹死的地方不能投胎转世，故而化为溺鬼，潜藏在水中寻找转世的替身。”
　　张尧看一眼岑苏，问道：“可是，你又为什么被关在那桃木盒子里？”
　　女子脸色苍白，笑容有些勉强，“你们愿意听我说一个故事吗？”
　　张尧点点头，她实在是好奇为什么她要想方设法留下他们。
　　“妾身名叫齐宛，原本是张举人府里的家生子，自小服侍张家小姐，没想到却在我及笄之后，被他纳进房中。”
　　听她这样说，张尧已经可以估摸到这张举人的岁数不会很小了。
　　她的眉眼沉醉，“我啊，那个时候很喜欢府中一名花匠，就总是缠着他，要他教我一些养花的方法，他的性情温厚，也不懂得拒绝人，被我缠得没法了，以后每日都会挤出些时间来教我。”
　　“我们曾经许诺要相守一世，”齐宛眉宇间有着浅浅的暖意，“他送了我一根木簪，他很傻，磨得手上都是伤口。”
　　“后来他向夫人求娶我，却被张举人指了另外一桩婚事。”
　　“下人的婚事和去留原本就由不得自己做主，但我当时却天真地想为自己争取一下，我是张小姐的贴身丫鬟，自幼服侍她，夫人又是看着我长大的，想着有这层情分在，张举人念着我是他女儿的身边人也不会再起这种念头……”，她双眉微皱，脸上露出悲凉的神色说道：“他却在他孙子的周岁宴上，借着酒劲强占了我。”
　　张尧目露同情，世人把女子的贞洁看得尤为重要，就算她的情郎不介意，他们又能被人戳着脊梁骨走多远呢，更何况，他们还要承受来自他们的主子，一个老色胚的压力。
　　齐宛神色凄楚，“他没有嫌弃我，想带我走，可是我们又怎么逃的掉呢？他挨了几十棍之后被关了起来，我偷偷去看他，他就趴在那里，血肉模糊，但是却能摸着我的脸哄我不要哭……”
　　“我偷偷去看他被下人们发现了，他又被打了一顿，张举人威胁我要打死他，他的父母找到我，跪下来求我放过他……”
　　“我妥协了，我不想因为我的罪过伤害我们的家人，张举人告诉我他把他放了，我一直觉得这对我们是最好的结果，他自有他的归宿，我也能再无牵挂。”
　　“后来我怀孕了，却从丫鬟那听到，他疯了。”齐宛苦笑，“多可笑，我以为主动断了这段孽缘便能够保护他，没想到却把他逼上了绝路，由始至终，我都没问过他是否原因接受我这样的自作主张。”
　　“我逼丫鬟告诉我他在那，她们说，他被关在一间黑漆漆的屋子了。”
　　一滴晶莹淌过她素净的脸，在桌面上晕开，她还在笑，但是那笑容却是撕心裂肺的。
　　“我找到他，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却满身污垢，他抱着一个木雕娃娃蜷缩在床上，我叫他的名字，他却已经不记得我了。”
　　“我看那娃娃的样子很眼熟，就哄着他给我看，他却死死地抱在怀里生怕我抢走，”齐宛捂住嘴，再也承受不住对过去的回忆，眼泪遏制不住地汹涌而出，“他叫那娃娃宛儿，我以为他忘记了所有人，但是他却唯独记住了我。”
　　张尧怔忡，她压抑的哭声在深夜寂静的空气中尤为清晰，她似乎能够看到那个男人手忙脚乱地为她拭泪，语气笨拙地安慰她的模样。
　　“我瞒着府里所有人，日日都去看他，他也渐渐记起了我。可是后来，他却不愿意见我了，他把门反锁上，时刻躲着我，告诫我为人妻母的本分……”
　　“他……是在保护你吧？”
　　齐宛脸色苍白，声音还带着些哽咽道：“我清楚他的用意，所以那是我最后一次去看他。”
　　“但是张举人发现了，他不肯放过他，他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他命人将他绑到我的房中，当着我的面，活活打死了他。”
　　齐宛的眼神冷漠，“我哀求他，他连我也一起打，”她指着自己的小腹，“朝着这里狠狠地踹下去，这里，原本有一个鲜活的生命……”
　　虎毒尚且还不食子，这个男人却为了一个子虚乌有的绿帽，为了捍卫自己所谓的尊严，亲生将他的孩子杀死了。
　　“他让下人将他的尸骨烧了，挫骨扬灰，他想叫他永世不能投胎，多狠呐。我想自缢，却被他救了下来，他说他不会便宜我们这对狗男女，所以他带了一群人，捆住我的手脚，把我放进猪笼里，沉到水中淹死了。”
　　齐宛说得轻描淡写，就好像这件事情与她无关。
　　被禁锢在猪笼里，四肢被束缚住，只能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窒息，疼痛，张尧忍不住在心中飙出几句国骂，这个张举人真不是个东西。
　　齐宛知道她想问什么，“他或许是心虚吧，怕我化成厉鬼向他索命，就找了个道士将我的魂魄引到这根木簪上，用桃木盒子封印住。”
　　“那你想找他报仇吗？”
　　齐宛摇头，“我没有害人的意思。”
　　岑苏啖了口茶，茶水已经凉透了，泛着些苦涩，“客栈那个人却是你害死的。”
　　齐宛低眉，语气有些歉疚，“是他把我放了出来，我本该感谢他的，但他却对我起了色心，我恼羞成怒之下就做了错事。”
　　事件的真相倒是超乎了张尧的想象，她之前脑补的诸如冤鬼索命、吸人精气的画面突然间倒变得有些滑稽了。
　　“我知道公子和姑娘不是寻常人，我想请你们帮我找到他，他是个好人，理应轮回转世。”
　　张尧看一眼岑苏，虽然她很同情他们之间的遭遇，但是，“我虽然有阴阳眼，但是帮人转世投胎这种事道行太深了，我也无能为力啊。”
　　齐宛忙摇头，覆上张尧的手，“姑娘只要帮我在寻到他之后找高僧超度他就行了。”
　　她的手冰凉滑腻，刺骨的寒冷刹那间渗透进她的骨髓。岑苏见张尧的身形不稳，拍开齐宛的手，出手抵住张尧的后背，输入一缕极细极柔的灵力，护住她周身的经络。
　　张尧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在忽冷忽热中过了一遭。
　　齐宛看张尧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呼出口气，表情很愧疚，“我很对不起，伤害到姑娘了。”
　　岑苏神色淡漠，语气隐隐透着凉意，“即使你无害人之心，也要记住人鬼殊途。”
　　“妾身日后会谨记公子的话。”
　　昨天晚上她从盒子中脱身之后，就感觉到客栈内有跟她一样的同类，她找过去之后却发现那人还有呼吸心跳，只是魂魄都缺了一半，阴气极重，才会让她产生这种误会。
　　她本打算附在她身上，但却被房间里的男人吓到。他只是朝门的方向扫了一眼，她就打消了动这个女人的念头。他刚才的眼睛森冷泛着血色，周身强大的妖气挤压着她的身体，不用怀疑，只要这个男人存心要她的命，下一秒她就会被撕裂魂飞魄散。
　　她只能仓皇逃离，她刚才看到那个男人对他怀中的姑娘呵护宠溺的模样，也许，她可以再争取一下呢，毕竟女人总是容易对同性的故事产生代入感并心存怜悯，她知道他一直守在张府却不愿显身，她想拜托他们让自己再见到他。
　　张尧缓过神来看看身边两人，觉得有些好笑，他说人鬼殊途，那么人和妖呢？
　　岑苏摸了摸她的大头，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人类总觉得妖怪会害人，会釆取他们的精气，但是呢，我们就算修炼釆补之术，也只会挑自己看得上眼的，人妖双修，也不是没有这个先例。 ”
　　张尧翻了个白眼，差点就被他的话唬住了。
　　对面齐宛正好奇地看着他们两，张尧老脸一红，她有些事还没问清楚，“你要找的那人，叫什么名字？”
　　齐宛收回打量的目光，柔声细语道：“林千然，双木林，千丝万缕，通达乐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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