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赋(重生)

作者:如意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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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十九是观自在菩萨的成道日,府里老太太带一众女眷去万春庵堂吃斋饭。

      邢氏卧病在床,自来是不去的,便是她未得病时,也不热衷于佛事。她不信神明。

      晨起,黄翠凤依旧是为邢氏煮粥,中途放了几勺鱼汤,又用鸡丁、香菇盖过了鱼腥味。邢氏有内症,最是食不得鱼虾等物。

      食不得,她才放的。

      平素邢氏房中虽冷清,但终归还有人在,帮着递递拿拿,做个应声虫。今儿都当善男信女去了,姚妈在家里上香念佛,小姐丫鬟们本来就来的趟数少,今日皆随老太太去了。

      黄翠凤跨进门时,邢氏只有一个人坐在一把太师椅上。开着南窗,潮湿而闷热的南风挤进来,房中又暗又热。坐褥垫子上卧着一只大花猫,同邢氏一样喜怒无常,也是个难伺候的主。

      “太太,您请喝粥。”黄翠凤有条不紊地布好几个小碟子,放入酸豆角、腐乳等配菜。

      “亏得还有你在。”不知为何,邢氏今朝突发善心,和颜悦色起来了,对黄翠凤说,“绿幺那副轻嘴薄舌、不三不四的样子我实在是看不上,等我死后,我这位分就是你的。”

      黄翠凤面无波澜,将粥递到邢氏跟前,抬眸说道,“太太,粥趁热喝吧,搁凉了腻味。”

      夜里,邢氏咳得厉害,一声接一声,像连绵的秋雨。黄翠凤在隔壁钱四奶奶家听莲花落,快板胡琴,讲方卿见姑。可怜的小方卿,大概是没有见识过真正的世态炎凉,在姑母面前那般傲骨凌然。

      黄翠凤轻品一杯茶,红尘自古笑贫不笑娼。

      大抵是三更的时候,黄翠凤家去,方至院中,邢氏房里的粗使丫鬟迎儿就赶来寻她。

      “太太咳得厉害,老爷去郡上了,姚妈亦不在,这事儿得姨太太您拿个主意了。”迎儿面有忧色,将希望都寄托在黄翠凤身上。

      黄翠凤无动于衷,道,“太太这病也非一朝半日了,自来是如此。”她叮嘱迎儿,“去给太太熬碗冰糖雪梨汁吧,润润喉。”

      梨子熬得久了发酸,黄翠凤指导迎儿多放些糖,甜到心里去,腻到人想吐。迎儿照做,喂邢氏喝下。

      一宿咳嗽未停,第二天迎儿起来替邢氏从灶间拎来洗脸水,推开门见她脸色苍白如纸,一双眼睛却是红的,布满了血丝。

      她坐在南窗底下,抬头望着外头的一池残荷。不知何时起已有了秋意,泠风拂过水池,沙沙作响。一对秋姑头倒影在水中,咋瞧咋觉得萧条冷寂。邢氏不经意地落泪,无奈之中有着一份释然,“我还以为我的病好了,高兴了好些日子,可瞧着如今的光景竟是大不如前了。”她回眸过来瞧着迎儿,忽然觉得很孤独,想找个真心实意的人说说话。

      迎儿眼中掠过一抹惊疑与慌张之色,不敢接话。平儿邢氏是不屑于与她这般身份低微的人说话的。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只可惜,为时已晚,黄翠凤并没有收手的意思。她想弄死邢氏,亦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可笑邢氏倒以为是谁怕了她一般。

      老太太一行人回来时,邢氏已不能进食,也不认得人了。三日后,姚妈给邢氏穿上新衣,等待其入土为安。

      眼前突然少了这么一个人,黄翠凤觉得天地间好似都开阔了不少。九月里,秋海棠开得正好,摘一朵簪在耳边,俏然生姿。

      府里哭声震耳欲聋,黄翠凤却不哭,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地替邢氏守灵。

      三小姐质问她为什么不哭。黄翠凤扫了她一眼,虚拢了拢新式的发髻含笑道,“三小姐我有疯病呢,疯子怎么会哭呢?”

      这话是有些道理的,三小姐也奈何她不得,朝着棺材撕心裂肺地哭起来。她年纪还小,怕从此以后无人关照她了。

      ——

      正配过世后,裴县令没有再续弦的意思,但黄翠凤俨然成了当家主母,内外一应诸事皆是她在打理。谁都知道她是个百般忍让、心地善良的妇道人家,除了三小姐明玉,谁都服她。

      三小姐明玉自比于苦守寒窑十八载的王宝钏,身世凄苦,都是排行第三的苦命丫头。她逢人就道黄翠凤的不好,说她身份低贱,如何能跟她大家闺秀出身的母亲相比,又说她克扣了府上丫鬟的银子,是个没有见过多少世面的贪婪妇人。

      这些话钱四奶奶与姚妈都绘声绘色地讲给黄翠凤听。

      黄翠凤不动声色,放下茶盏,只说,“丫头儿年纪大了,这是急着要出嫁了。”

      她命姚妈替三小姐张罗婚事,不问男方的人品样貌如何,只要够得上裴家的门楣即好。门当户对,这是她这个后娘能为前头大娘子留下来的儿女做的最好的事。

      明玉虽唇尖舌利,但胜在人模样儿出众,暗地里不少虞山县的名门公子都倾慕她。她倒不是浮花浪蕊之人,只钟情于经营丝茶贸易的陆家少爷。陆拾欢是个不错的人,虽然偶然也厌烦明玉那得理不让人的性情,但并不讨厌她这个人。

      明玉今年十三了,不好再抛头露面,往昔经常随陆家的那些少爷踏春游玩,颇受他们的照顾。纵然知道她有诸多的缺点,但因自幼相识,便觉这些都不算什么,可以包容与谅解。明玉就喜欢陆拾欢宽容大度,不跟自己计较的样子。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词用在他们身上,甚为妥当。

      裴陆两家在曾祖那辈就有来往,算得上是世交,联姻之事只是糊着一层窗纸。明玉认为自己的婚事大抵水到渠成,哪还会出什么变故?

      七八月里,陆家托了人来说亲。黄翠凤接见了,一直笑而不语,由着姚妈与媒人从两家的祖宗十八代谈到陆拾欢的少年英俊,裴明玉的貌美如花。

      陆家的媒人说该请个先生算算生辰八字合不合。

      姚妈喜,道,“何必舍近求远呢,咱们府上的许师爷什么不会呢!明儿你拿了陆少爷的庚贴来。”

      她们大抵是谈拢了,连媒人的谢礼都提上了议程。黄翠凤出其不意地道,“如今谈这些事,为时过早。”

      陆家的媒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说,“太太,三小姐年纪不小了哩。”

      黄翠凤嘴边噎着一丝讥讽的笑,不紧不慢地道,“我的意思是以陆家的门楣,叫子孙辈们多读点书。他日中了个秀才,再传个四五代大抵就能够跨进我们家的大门了。”

      这话说得甚为目中无人,媒人拧眉,鄙夷地横了她一眼道,“陆家的家世十里八里的都是晓得的,谁能比他们有钱?府里的三小姐一嫁过去,保管吃不穷、穿不穷,出门有八抬大轿,吃饭睡觉都有人服侍。”

      耐着心听她说了一通,黄翠凤漫不经心地松手将茶盖往茶碗上重重一放,慢悠悠地道,“商为末流,为士人所鄙。咱们裴家是读书人家,自与那满身铜臭的商贾不同。”

      这话说得刻薄势利,媒人的脸色都变难看了,哼着鼻子离去,再也不肯替陆家来贴这个冷屁股了。

      陆拾欢是个有气性的人,听说了来龙去脉,不肯为裴明玉折腰,一怒之下远赴交趾国去做丝茶生意,再不曾回来。

      他这一走,明玉哭得死去活来,好事成了磨难,这烂摊子突然要她一个人收场了。

      她不知该如何是好,若死缠着陆拾欢不放,会被人说不要女孩子的矜持与脸面了,便是父亲裴知县也不会容许。若是就此装作满不在乎,放下这桩婚事,可是她舍不得陆拾欢。

      恨他无情,亦恨自己无能为力。

      百种思量,千种念头,她抉择了一种最无济于事的办法。

      她去寻黄翠凤的不是,站在她屋外,也不进去,只不停地诘问,“你怎么可以这样毁我的婚事呢?怎么可以呢?”

      她的声声诘问宛若冬日里,一枚石子丢入了水池,起了个泡就没了。

      黄翠凤当她是小孩子胡乱撒气,哼着秋胡戏妻的曲儿,给画眉喂食。

      明玉含恨看着黄翠凤气定神闲的样子,她毕竟是小家碧玉,懂一定的道理,做不出泼妇骂街,甚至动手的举止。既然有那般的素养,那便只能眼睁睁地看别人怎样置自己于死地,而无可奈何了。

      她大抵哭了一个多钟头,天不期然地下了雨。

      她心里依旧是不痛快,不能甘心,不肯进屋去。丫鬟颦月替她打伞,瞧着平儿盛气凌人的三小姐今日这般孤苦无依,心中有不忍,抬头看了看屋内。黄翠凤正在和姚妈讨论乡下庄子上送来的一篓青螺,不晓得是该让厨房做油焖的呢还是清煮。

      她轻声叹了一口气,有些事不是她一个下人该管的。

      好好的一桩婚事就这么远去,三小姐哭累了,闹够了,就服从了黄翠凤的安排,最终嫁给了王举人的儿子。

      这个王庄贤外喜结交狐朋狗友,内视明玉为草芥蝼蚁一般,嫌她带来的嫁妆少,时常说裴家收了他们三千两银子,便拿女儿来抵债。明玉自来是要强,被人这般说,人前不敢哭,暗地里却抹了不少回眼泪。可事已至此,她都已不知道该怪谁了,忍气吞声得将日子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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