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与卖花女

　　男人去看医生，说他很沮丧，人生看起来很无情、很残酷，说他在这个充满威胁的世界上觉得很孤独。
　　医生说疗法很简单，“伟大的小丑帕格里亚齐来了，去看他的表演吧。他能让你振作起来的。”
　　那男人突然大哭，“但是医生”。
　　他说，“我就是帕格里亚齐”。
　　人生，绝望。
　　……………
　　帕格里亚奇并不叫帕格里亚奇，他原来的名字普通得像是乡下小路边上的野草，马戏团团长说这不像个要举世闻名的小丑，于是他才有了新名字“帕格里亚奇”。
　　在他之前，马戏团有三个“帕格里亚奇”，第一位在自己的帐篷里自杀了，第二位自己跑去喂了团里的狮子，第三位教会了他一个小丑该会的东西后离开了马戏团，听说他要环游世界。
　　临走时第三位“帕格里亚奇”看了他很久，最后只是偷偷和他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帕格里亚奇是个魔咒，套上了，就难出来了。”
　　他记得那位是这么说的，当时的他不懂，现在懂了，却无法挽回了。
　　他是帕格里亚奇？不，他不是。
　　他借用帕格里亚奇的眼睛看着世界，世界是如此灰暗，冷漠，无情。
　　马戏团里有很多被抛弃的孩子，他们有的是家庭负担不起了，有的是天生身体有缺陷，他们努力地活着，给予了他们生命的人却希望他们死了。
　　有个认识的女孩练习走钢丝的时候掉下来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被防护网接住，摔断了腿，一辈子上不了舞台。半夜无意间看到女孩在帐篷外偷哭，她最好的朋友却在她看不到的时候偷笑，还在半个月后登台表演走钢丝。
　　同一个帐篷的男孩“小雀斑”空中飞人的时候一直学不会接住自己的拍档，有一天看他进了团长的帐篷，后来一瘸一拐地回来后就成为了正式团员，可是第一次登台演出他就害死了自己的搭档。团长以意外死亡报给了苏格兰场，从此小雀斑再也没有上过场，但有的时候他的待遇比正式团员还要好。
　　帕格里亚奇知道小雀斑做了什么，团长的爱好谁都知道，甚至他也被团长暗示过。
　　好在他是唯一的“帕格里亚奇”，即使拒绝了，他也能好好待在马戏团里。
　　他对这个世界越来越绝望，看见的越多，心中的灰暗也就越多。
　　人们是如此的冷漠。
　　有个小女孩摔倒了，旁边的人们大笑着，小女孩忍不住大声哭泣着。没有人愿意去扶她，她也没有从地上爬起。
　　小偷翻进了一户人家，虽然有人看见了，但还是转过头离去了。几天后，人们发现那户人家一家三口全死了。
　　帕格里亚奇的脸上画着夸张的笑容，嘴角扬得高高的，大家都在笑，可听在他耳里都是哭泣声。
　　他在做什么？他要做什么？欢笑声，嬉闹声，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一切都变了。身边围绕着悲切的哭泣，绝望的悲鸣。
　　他听得见人们内心的声音，他看得见人们最深处的肮脏。
　　活着有什么好的。
　　死后的世界会是怎样的？
　　跟着马戏团走过一个又一个城镇，经过一个又一个的国家，最后他回到了一切的起点，他最初遇上马戏团的地方。
　　马戏团里还在忙碌着第二天的演出，他像幽魂一样来到了街头。人们匆匆走过，脸上都是一模一样的冷淡。
　　帕格里亚奇坐在自己小时候最喜欢待着的公园秋千上，这里的一切都没变，除了秋千的链条上多了的锈斑，就好像又回到那年最天真烂漫的时候。
　　他低头看着手心里一直抓着的小玻璃瓶，里面是他花了很大力气搞到的烈性毒药，吃下去不到半小时就能要了一个人的命。
　　…………反正，这个世界也就这样了…
　　突然的，一道光就刺穿了帕格里亚奇心里灰暗的天空，第一次，他的眼中出现的色彩，那属于一束铃兰花，模样可爱娇俏。
　　“天气真好啊，不是吗……那个，花很漂亮，先生您可以闻闻花香…生活很美好的…”
　　脆生生的铃音在耳边响起，像是百灵鸟在歌唱一般。帕格里亚奇抬起头，看见了第二个色彩，那是属于一个少女的眼睛，比任何宝石都要美丽的湖蓝。
　　也许………只是也许……这个世界，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吧。
　　第一次，帕格里亚奇这么想。
　　少女的动作过于大胆，似乎只是一时冲动，回过神脸上就是一片红霞，羞臊了一张秀脸扭头就跑。
　　帕格里亚奇下意识伸出手，却什么也没抓住，只能看着少女带着大花篮快速离去。
　　好奇怪，感觉心跳得好快。
　　他站起身，朝着少女离去的方向追去，脑袋里却是一片空白。
　　太奇怪了，这种感觉。
　　一把抓住少女白嫩的手，两个人一起停下了脚步，少女呆愣地看着他，眼睛里满是惊讶。
　　“我……”
　　帕格里亚奇看着她却不知道说什么，嘴巴张着却只传出了呼吸的声音。
　　“我能邀请你明天到多伦多尔马戏团来吗？”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说出这种话，一点礼节也没有，很可能会吓到“小百灵鸟”的话就那么脱口而出，一时紧张万分，却又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挽回。
　　“……”
　　他看到“百灵鸟”张开了嘴，心跳猛得一停。
　　“真的吗？我能去马戏团吗？！”
　　少女的惊喜不似作假，那双眼紧紧盯着他。
　　“是，是的，那个……就是花…花的……花的钱了……”
　　这可能是这么多年来他最糟糕的一次表现了，结结巴巴的，话都讲不清楚。
　　“谢谢您！”
　　少女的笑容此刻给了他莫大的勇气，他不知道自己其实也在微笑，另一只手一松，小小的玻璃瓶就掉在了石砖路上，白色的粉末混着碎片撒了一地。
　　“应该是我要谢谢你。”
　　他有点不想放开手心抓着的那只小手，就那么一直看着面前棕发的少女，黑色的眼睛被一层水雾蒙上。
　　“谢谢你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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