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风华

　　她生来就是罪恶，注定不能拥有光明。
　　听说，她的母亲在怀着她的时候，为了报复自己宠妾灭妻的夫君，便在饭菜里下了毒，一夜的哀鸣嚎叫后，第二日，她的母亲疯癫了般的大笑，穿着染尽鲜血的寿衣打开了门，直径走向官府。
　　府中上下近百人，一夜之间死于非命，她的母亲因此下狱，即便她有再多苦楚，百人性命须得以死偿还，她的母亲笑着应下这个结果，官府问她是否后悔，她母亲摇头后又点头。
　　断头台，被血染黑的地方，在她母亲被斩首前一阵腹痛，婴儿的哭声给这断头台更添几分诡异，她出生了，生在断头台，母亲鲜血将她包裹，温热逐渐变得冰凉，那是她对这个世界第一的感觉，明明她还那么小，可她就是记得。
　　后来，心生怜悯的老狱卒将她收养，老狱卒没有子女，自然也不懂如何喂养孩子，只想要个人给他养老而已，她从有记忆开始就是在阴暗冰冷毫无生机的牢狱之中，老狱卒总是喝饱了酒就丢给她一个馒头，让她帮他看着那些罪人，那些罪人心情好的时候会招手将她叫到身边，讲一些他们认为适合孩子听的故事，运气好还会教她一些特殊的东西。
　　比如，他一生杀了几个人，若不是一时大意也不会被抓，或者说一说那些背信弃义的狐朋狗友，还有的人大骂世道不公，有的人说着说着就流下泪眼或者大笑，有时候会告诉她，脖子和心脏能一击致命，剑的技巧在刺和多变，刀刀技巧在于砍和力度········
　　对于其他人来说他们都是一群疯子，可对于她来说，他们是为数不多可以说的上话的朋友，因为，其他的孩子都怕她，因为她是不祥，所以她都会听的格外认真，学的格外努力。
　　她最喜欢的就牢狱后面的杂草丛生的土坡，听说这底下埋着尸体，少有人敢来，慢慢的就成了她一个人的乐园，她可以在那里晒晒太阳，用草编一些小玩意自娱自乐。
　　再后来，她长大了一些，老狱卒熬不住撒手人世了，她将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变卖了，给老狱卒买了一口比较体面的棺材，从此她就没有家了。
　　她只能在街头巷尾和野狗争食，在一次为了和一只野狗抢一个馒头而引来一群野狗，逃跑中她被路边恶作剧的孩子绊倒，不小心滚一辆马车底下，马蹄高高抬起扬起尘土，那时候，她觉得她可能就要去找老狱卒了，她已经没有力气再跑了，就这样了也好，再也不用挨饿了。
　　可那马蹄迟迟未落在她身上，她好奇的抬头，一个男子仅用一把折扇便将马蹄挥开，看着她的目光带着惊奇。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小心，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老狱卒不认识几个大字，平日里都是丫头丫头的叫唤着，倒是那些死囚都叫她小黑，是黑暗的孩子：“小黑。”
　　“小黑？”男子看着她的眉眼打量着，忍不住轻笑：“这名字还真是····你似乎无处可去啊，不如和我走，怎么样？”
　　那个时候，她觉得去哪，或者跟谁去都无所为，反正她是被遗弃的：“好。”
　　男子将她抱起带入马车中，她小心翼翼的缩成一团，男子见状将她拉起坐在自己身旁，笑着说道：“小黑，你这名字也太随意了些，如今正是首夏犹清和，芳草亦未歇，不如你就叫做清和如何，以后我就是你的主子。”
　　“清和？主子？”见她似乎还不理解，男子也就没有多说，她看着男子小心翼翼的，就像个讨食的小鼠，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清和是哪个字。”她有了自己的名字后有些窃喜，忍不住问起来，随后又像是害怕什么，低头不做声。
　　“我来告诉你。”她看着男子毫不在意的拉起她脏兮兮的手，在空气里一笔一画的写着，这是清和无论如何也忘不了的画面，她将自己的手递给了她的主子，秉陌，而秉陌牵住了她，那是她第一次触碰到类似于阳光的温暖，即便这份温暖夹杂着足以灼伤人的火焰。
　　当到达皇城时她才知道，秉陌是当今耀国的太子，未来的帝王。
　　后来她发现，秉陌看她的目光很奇怪，虽然她看不懂，可她不想再被遗弃，就只能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秉陌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因为他是自己的主子，而她想要永远留在秉陌身边，无论付出什么都可以。
　　“你在想什么想的这么出神。”秉陌从身后走出，将清和的思绪从记忆中拉扯出来，秉陌看着清和遥望的方向，黄沙残阳的边关，注定是孤魂徘徊的地方。
　　“明日和洛军对战你不必紧张，陷阱已经布下，他们逃不掉的，洛军不仅仅是我们心头的刺，也是三国君将心中的刺，就连他们楝国自己都容不下。”秉陌挑起清和一缕发丝：“待这次战胜，我便放你们离开，还你自由。”
　　“若是我败了呢。”
　　“你不会败，我知道。”秉陌从容的挽过清和的腰，犹如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清和回头看着秉陌，无比顺从的垂下头：“遵从主令。”
　　秉陌看着清和的发顶，眼中压抑着怒火，挑起清和的下颚，与她对视：“看来你很希望马上就开战啊。”
　　“这不是主子所希望的吗？”清和勾起一抹如刀锋般的笑，眉眼间流转着媚意，危险又诱人。
　　秉陌伸手抚过清和的眉眼，沉声问道：“我所希望的？呵。”自嘲般冷笑起来，秉陌猛的拉起清和，低头吻上清和略冷的唇，以占有的姿态将清和禁锢在他的怀中，摆手拉下帘幕，只有抱住清和他才能觉得安心，心中的怒火，悲凉，不满全都被抹平。
　　漆黑的发，如玉的身躯，是这个世界上最烈的酒，让秉陌沉迷其中，不可自拔，只可惜酒醉会清，梦好会醒。
　　身上是炙热的，可心却越来越冷。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最害怕被人抛弃的她却希望秉陌可以放她自由。
　　清和想起刚到秉陌身边的那几年，是真的很开心，秉陌教她写字，弹琴，下棋，秉陌对她极其上心，尤其是在仪态方面，要求几乎是苛刻，举手投足，一颦一笑，必须是分毫不差，秉陌最是喜欢看她在花丛中起舞，每每她在花丛中起舞时，秉陌的目光是那样专注，就好像，他的眼里只有她。
　　她也不止一次问过秉陌，为什么是她？可怜的人那么多，面容娇好的女子那么多，为什么是她？
　　秉陌从来也不回答，又一次似乎有些不耐烦了，笑着伸手抚过她的眉眼，像是在给一件物品估价：“这很重要吗？”
　　秉陌不需要给她答案，因为他是主子，不需要给自己的下属做任何的解释，清和看着秉陌再也没有过这样的问题，有的东西知道的清楚不一定是好事，两人之间相处的越久，渐渐沉沦的却只有清和一个人。
　　清和不安过，惶恐过，深怕这一切的美好只是一场梦，可就算是梦清和也愿意一直做下去，永远的陪在秉陌身边。
　　如果说她是迷失在黑夜中的飞蛾，那么，秉陌的温柔就是火，让她痴狂。
　　直到有一天，清和如往常一样带着刚做好的糕点茶水去书房找秉陌，顺便还能替他磨墨，陪他一起看书习字，清甚至都想好了一会要问秉陌不懂的诗句。
　　“殿下，你这是与虎谋皮，那表姐呢？你真打算就这样放任？”
　　“出去。”像是触碰到逆鳞的龙，清和听出了秉陌话语中的暴躁。
　　话落，书房里突然冲出一个冒冒失失的男子，直接撞倒还在发愣中的她，将她手中的东西打翻在地。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男子手忙脚乱的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放好，抬头看到她的时候顿时愣住了：“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清和还未开口，秉陌就已经走了出来，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那种冷漠让清和心底一凉：“你先回去吧，以后没有我的命令不要到前院来。”
　　清和看着秉陌，惶恐的以为是自己的过失惹秉陌不高兴了，垂头应声道：“是，主子。”
　　她呆在自己的院子里，不敢出门一步，而秉陌也许多天为曾来找过她，有一天，院子外面传来热闹的声音，她连出去看看的心思都没有，想来又是府中在举办什么宴会，突然，院墙上翻入一道身影，正是那日的男子。
　　“你叫清和对吧。”那男子自然的凑到她面前，她没有出声，只是退开了距离警惕的看着眼前的人，男子看着清和像是想说什么，又硬生生的憋回去了，见清和想跑这才开口说道：“秉陌他有没有说过你很像一个人。”
　　“谁？”她心里涌出一丝不安，她很聪明，一直都知道秉陌将她留在身边有其他的意义，只是秉陌不说，她便不去想，因为她怕知道答案后就不能再留在秉陌身边了。
　　男子似乎有些为难，却还是说了出来：“像，像我表姐，岁安公主了。”
　　岁安公主，清和觉得今夜有点冷，冷的她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男子挠了挠头：“那个，我只是不希望你有一天会因此受到伤害，若是有一天，你想要离开了，就吹响这个哨子。”
　　清和看着男子，男子眼里的关切是真诚的，她终于知道，为何秉陌在见到自己第一眼的时候目光会那么奇怪，因为他只不过是在她身上找寻其他人的影子，清和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破碎，只需要轻轻用力，便会化作虚无。
　　男子见清和没有接，便把哨子塞到清和手中：“那个，我叫李见，因为我爹对我娘一见钟情，所以我就叫李见，是户部侍郎之子，我········”
　　看着李见这幅模样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谢谢。”
　　“不用不用，我·······哎，你别走啊。”李见拦住清和，眼神躲闪，像个冒冒失失的孩子：“我以后能不能经常来找你啊。”
　　“我不过是主子的一个奴婢，李公子何必将时间浪费时间在我这样的奴婢身上。”清和想要将哨子还给李见，李见却直接跳上了围墙：“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先走了，下次再见。”
　　清和没有理会，快步的回到自己的屋子里，那个哨子被她丢在梳妆盒的最深处。
　　没过多久，秉陌便离开了，这一次，秉陌出门许久后才会回来，这段时间，她知道了岁安公主是谁，曾今耀国郡主，秉陌的未婚妻，只是他们已经解除了婚约，现如今被封为公主。
　　后来清和又一次碰见翻墙进来的李见，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对她这么感兴趣，至少李见没有恶意，清和向李见讨要了一幅岁安公主的画像，李见不过稍作犹豫便同意了，没隔几日便送来了画像。
　　“你没事吧？”
　　听见李见担忧的问话，清和笑了笑：“没事，我只是想要看一看。”
　　李见没有再说什么，将手中的画打开，画上正在抚琴的女子与她有七八分像，不同的是，岁安公主生来高贵，眉宇间烂漫骄傲，是个活在阳光中的女子，和她出来这张脸，还真是一点儿也不像。
　　“若是你想要离开，我可以带你离开。”清和拒绝了李见的建议，告辞后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清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慢慢垂下了眼，听说，她不是第一个被带回来的女孩，只不过目前来说，她是最像的那一个。
　　可是，若以后还有更像的那该如何是好……
　　就如同她所想的一样，好不容易，等到秉陌回来，清和还未上前，便看见秉陌从马车中牵出一名女子，清和立刻止住了脚步，若是说她与岁安公主有七八分像，那这个女子和羲和郡主足有九分九的像，不是容貌的像，而是笑容里的那份无暇格外的像。
　　清和慢慢转身想要逃离这里，因为她知道，有了更好的替代品后，秉陌已经不需要她了，往后的几个月，秉陌果然没有再找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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