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客栈

　　整整一天，碧落都疲惫不堪，到傍晚时，嗓子已经冒烟了。

　　不但是她，就连黑白无常和小和尚都是精疲力尽。客人们个个戴了耳塞，点个菜唠个嗑的声音能震得楼房抖三抖；结账时，一个个都努力盯着小二，连问三遍，直到小二大吼出来，才听清楚。

　　女妖们今日又来听小和尚讲经，可她们耳朵里塞着耳塞，完全听不到小和尚的声音，只能个个脸含春意的盯着他张张合合的嘴。小和尚被看得面红耳赤，急匆匆就想结束，女妖们不肯罢休，又拉着他要问些稀奇话。

　　然而今日与昨日大不相同，女妖们仍旧俏丽妖娆，可塞着耳塞，难以控制自己的声音，一开口，美好的形象便全部崩塌了。原本娇滴滴以扇遮面的小娘子，一开口却是如老虎一般嘶吼的粗粝嗓音；腰身纤细姿态婀娜的女子，张口如毒蛇一般嘶嘶作响……

　　小和尚脸色越来越青，坐在一众人形女妖间，眼前却浮现出各种老虎、毒蛇、蝎子的形象。碧落有些可怜他，遂肃着脸走到女妖们身边，一字一句慢吞吞道：“弇山人来了。”

　　她说得清楚，女妖们看他的嘴唇看得真切，当下冲小和尚抛下金银和鲜果，便一哄而散。小和尚跌跌撞撞跑到河边，掬起水便往脸上泼。那水触到脸上，起初凉丝丝的，给他混沌紧张的脑袋降了温，可紧接着便仿佛化作一把把锋利的小刀，刮的他脸上好像掉了层皮似的疼痛。

　　“你不能用这里的水。”一道温和纯净的嗓音传来。小和尚抬眼一看，只见一个美丽的女子正浮在眼前的河面上静静看着他。那女子浑身湿透，发丝和衣衫都紧紧贴在她身上，婀娜起伏的曲线若隐若现。

　　小和尚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他迅速低下头，支支吾吾道：“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扰娘子洗澡的，我这就走……”

　　他站起身就要走，那女子却急切喊住：“别走！”小和尚背过身子，停住了脚步。

　　“我叫阿清，你……能帮我保守秘密吗？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你见过我。”那女子犹豫道。

　　小和尚双手合十，双目紧闭，一面默默念经，一面背对着她连连点头：“一定一定！”才说完，他嘴里就念念有词的逃跑了，“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

　　客栈里，碧落不过随口一说，弇山人却当真来了。

　　五个清秀俏丽的小姑娘才一出现在大厅里，其他妖怪们便惊得纷纷闪躲。她们仿佛习惯了，昂首挺胸便径直到了客栈门口的空地上。

　　今日她们仍是与昨日一样穿着各色袄裙，肩上立着鸟儿。那几只鸟儿似乎很兴奋，眼睛都圆溜溜睁着，在主人肩膀上跃跃欲试的蹦跶着。只有小莲的小红鸟儿一面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兴奋，一面悄悄瞥着始终闷闷不乐的主人。

　　霜儿指挥几个女孩子站好队形，便一挥手，让自己的鸣鸟率先开始鸣唱。剩下四只鸟儿也渐渐加入，音色复杂多变，不一会儿又变成了昨日的丝竹声。乐声渐渐热烈，五个女孩子便随之翩翩起舞。

　　她们的动作优美流畅，既像翩跹舞蹈，又像致命招式，若是撇开时不时犯错脸红的云儿，这一幕倒是令人赏心悦目。

　　然而这只是碧落等少数人的想法，大部分妖怪，即使已经戴了耳塞，也难以完全隔绝乐声的魔力，有不少已经浑身颤抖，甚至情不自禁的站起身来，随时准备加入舞蹈。

　　碧落心里的疑惑又冒出来了。她伸出手指悄悄点一点一旁平静不语的阿白，低声问道：“为什么大家都这样害怕弇山人？她们到底有什么古怪？”

　　阿白双手环胸，意味不明的凝视着她，低声道：“弇山人的鸣鸟，难道你还没有感受到它们的威力？”

　　碧落想起昨日她初听到那乐声时的反应，迟疑道：“它们的鸣叫会让人随之起舞？”不过跳个舞，大家也犯不着害怕成这样呀！

　　阿白伸手戳戳她的脑袋，摇头道：“哪有这么简单？那鸣鸟可是弇山人修炼的法宝，自出生起，便会有一只陪伴一生。”他指指外面几只彩色的鸟儿，“你看，那些鸟儿头顶上的彩色羽毛都不多，表示她们这几个还只是道行很浅的孩子。越厉害的弇山人，他们的鸟儿身上灰色的羽毛就越少。”

　　他低头凑近碧落耳边继续道：“弇山鸣鸟，鸣叫声如乐曲，感染力极强，弇山人靠随之起舞来吸收天地灵气，而其他人一旦随之起舞，鸣鸟便会趁机吸取其灵气，让主人的修炼事半功倍。”他指指几个按捺不住手脚抖动的小妖，“这些道行太浅的，即使塞住了耳朵也抵制不了乐声的刺激，大约每几日就得被打回原形重新修炼了。”

　　碧落仔细回想，终于记起昨日那些起舞的妖怪们，的确都脸色苍白，怏怏无力。也有几个能镇定自若的，然而真的能够毫不受影响，始终事不关己，甚至还能轻易帮她也免受干扰的，只有阿白！

　　她不禁有点崇拜的看一眼他。阿白被她这充满崇敬和仰慕的眼神看得浑身舒畅，嘴角忍不住挂起一个得意的笑。然而他嘴上仍是一贯的不留情：“所以你呀，赶快好好修炼，否则明天也得变回一棵树了。”

　　碧落一点也不生气，反而鬼使神差的小声道：“这不是有你在吗？”她才说完，心里又闪过一丝莫名的熟悉感。

　　声音虽小，阿白却一字不落的听在耳朵里。他脸上的笑忽然顿住了，眼里闪过一丝愧疚和心疼，转头格外认真的扶着碧落的双肩道：“我在一日，便会护你一日。可若有一日我不在，你也该能保护自己，这样我才放心。”

　　“可你为什么要走？你一直在不就好了？”碧落再次本能道。这对话越来越似曾相识，她双眉紧皱，心头忽然一跳一跳疼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要跳出来。

　　阿白眼神复杂的凝视她半晌，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时，他忽然一声轻叹，伸手揉揉她的发顶，柔声道：“那我就一直不走了。”

　　碧落心里的疼忽然都被抚平了。她莫名感到一阵窝心，清冷的脸上也跟着浮起一个温柔可亲的笑。

　　妖怪们走了大半，外面的乐声却忽然止住了。

　　只见一个二十来岁，身着墨蓝色长袍，同样肩上立着只鸣鸟的男子正从黄泉路上渐渐靠近。少女们齐齐望着那男子呼喊：“简师兄！”

　　那男子身材高瘦，气质温和，也算是个俊秀小生。待他走近了，碧落才发现他身上的鸟儿，墨蓝色羽毛已经长至鸟儿脖颈下方，其修为俨然比那五个少女都高。

　　云儿格外兴奋，不停伸手像他打招呼，脸上的笑怎么也止不住。

　　然而他最关心的，显然是一旁爱理不理的小莲，那眼神里的温柔和爱慕，谁都能看出来。云儿脸上闪过一抹羡慕，小莲却悄悄翻个白眼，一副厌恶却不好意思拒绝的样子。

　　简师兄仿佛习惯了，除了一瞬间的失落，很快又恢复了方才的温和。他对霜儿道：“咱们出来已有月余，这回下山历练便算结束了，明日便启程回去吧！”

　　几个女孩子离家久了，似乎都有些想回去，纷纷点头应和。只有小莲，脸上的表情好像要哭了。她一改方才不耐烦的样子，可怜兮兮走到简师兄身边，伸手拉着他的衣袖哀求道：“师兄，我……我还不想回去……”

　　简师兄无奈温声道：“小莲，师父给的期限就要到了，咱们该回去了。”

　　小莲却不管不顾，拉着他一个劲儿摇头：“不要不要，师兄，你就答应我吧，再等几天，他说他会来找我的，他一定会……”

　　简师兄脸上闪过痛苦和受伤，一旁的云儿又是心疼又是忿忿不平，当即反驳道：“小莲，你就别为难简师兄了，若是晚了，师父该责罚了。”

　　小莲才不管她，只可怜巴巴的望着眼前爱慕她的男子。简师兄无奈的叹口气，终是妥协道：“好吧，我答应你，就晚一天，后天一早，咱们就出发。”

　　话音刚落，小莲立刻破涕为笑，一下跳起来抱住师兄。简师兄眼里一片温柔宠溺，云儿在一旁悄悄的望着，不由的嘟着嘴，满脸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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