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我的雪能改写罪恶。”
内容标签: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我,制雪师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制雪师徒二人组

立意:立意待补充

  总点击数: 1064   总书评数:12 当前被收藏数:30 文章积分:771,425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原创-纯爱-幻想未来-爱情
  • 作品视角: 主受
  • 所属系列: 奇幻花系列
    之 雪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9580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未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本文包含小众情感等元素,建议18岁以上读者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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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雪师

作者:荀予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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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自从我见到他的第一刻起我就指天发誓,他绝对会成为我这一辈子最独特的奇遇。不过我用以看清这奇遇背后真相的时间,实在是太久;而相较之下,我当时声称并笃信的“一辈子”,又短了太多。

      我见到他的当天雪下得很大;从屋里往外看去,外面像是一点风也没有。没有行人或者车流,白日的天空泛着一种很温柔的昏黄。我从一行空荡荡的积雪上走过,一直走到大学附近的广场。场地中央的喷泉被冻住了,单单泛出一点细碎的音乐声。我绕到喷泉正中雕塑的一侧,石雕舞者的手优雅地举过头顶。

      我想这雕塑什么时候被修缮过,竟然悄没声地换了姿势,盯了许久,忽然发觉它的背后还有另一个人的身影。

      这是我在这个雪天见到的第一个活人。他围巾和大衣的衣摆都向后飘着,张着手臂,一团白色的光晕悬在他右手上方。鹅毛般的雪片正从那团光晕里倾泻而出,随着风扬到很高远的天际。

      我特意转换角度盯了他的袖子,里面真的没有小手电筒或者鼓风机这样的东西。

      “马、马猴烧酒……” 我喃喃道。

      他像是才注意到我,朝我这边看过来,发顶抖落了一层薄雪。

      “什么烧酒?”他有些迷茫地说。随即他“咦”了一声,似乎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什么,在漫天白雪里露出一个昭然的微笑。

      “你还没有入睡啊。怎么样,要不要考虑成为和我一样的制雪师?”

      我傻站着。不断有雪粒打到我脸上,我挡都忘了挡。我一瞬间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真的站在学校附近的广场上。

      “如果你拥有了制雪师这个身份,”他耐心地细数道,“名誉、富足的生活、甚至远超常人的寿命,都是手到拈来……我的岁数就比你想象的要大。你对什么感兴趣?你想要什么呢?作为第二十一代仅剩的制雪师,我绝对能满足我唯一传人的愿望。”

      他把扬起雪流的手收了回去,但雪势还没有完全止歇。他又把它伸向了我。

      当时的他完全不知道,他不必对我说上那么多,我也会晕乎乎地把我的手搭上去。他也并不知道,他所有的那些提议和许诺,都不比他本身的存在来得更有诱惑力。

      “我想要一场冒险。”我说。

      “好。”他说着,收敛了笑容,静静地望进我的眼睛,“我保证,那会是一场宏大的冒险。”

      之后我们肩并肩坐着,在那干涸的喷泉一边。雕塑舞者的手还在我们头顶高高地张着,我有点担心它掉下来,变成半个断臂维纳斯。

      我怀揣着一点在二次元灼灼生辉的理想,小心翼翼地问他:“你是魔法少女……男……吗?”

      他很奇怪地看我一眼,像是不懂。
      “我是个手艺人。”他说。“擅长制雪。”他强调道。

      我那点不可言说的、有关小姐姐和长腿的幻想瞬间破灭了,捏泥人的中年艺术家形象浮现在我眼前。我绝地挣扎道:“可我们现在都用碘化银——我是说那个人工降雪。”

      “制雪师的雪比人工降雪要好。你今天没有注意到异样吗?在这场雪落下时,全城只有你和我是醒着的。”他眼睛弯着,不似骄傲,表情里有一种纯粹的神采飞扬,“我的雪能改写罪恶。”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使命呛住了:“ 我觉得有必要提问一下你为什么来到地球。”

      他“噗”地笑了,说:“我就是本土人。手艺是上一个人传给我的——我觉得是这样,虽然最近有点不确定。你呢,为什么来?”

      我思考三秒,决定放弃“我也是本土人”这种正经反驳,有气无力地答:“为了爱与正义。”

      “正义很好……”他却像是没听出来我的调侃,十分认真地说,“我找到你是对的。”

      “不过你怎么能确定,”我说,“你的传人就该是我呢?”

      “我怎么知道。可能是因为你是个例外。或者是因为一种感觉,”他说,“就好像有人告诉我,你会醒着,我该找到你,所以我就来了。”

      我望着他。一场纯白的密雨交织在我们身前,而我们背后是一个静谧得仿佛睡着了的城市。

      在这之后我给他留下了我宿舍的门牌号,他也给我留下了他的地址。因为大学宿舍里挤着八个人,一起做许多事都不方便,我还是更多地来到他家,由他传授给我制雪的口诀和心诀。等我会降第一场雪以后,他就带我穿街走巷,让我等候在某一家的门外维持落雪,他自己进门“改写罪恶”。

      “这样就方便很多了。同时准备两手工作总是麻烦。”他说,“你还在实习期,到熟练制雪之后才能跟我进门。”

      他住的房子就是一座无甚装饰的普通独栋,以至于我总以为他说的“要名有名要利有利”是随口一吹。我后来才知道,我们其实是有主顾的;社会上有不少人都知道制雪师这个行当的存在,而且甘愿为他的下一次行动付上巨额定金。

      在没有主顾和考试的日子里,我就和他就闲在他家中。他外表足够入世,实际相当古董。屋里没有坐落任何电子产品,不提电脑,连固定电话都没有,他本人对科技也知之甚少。还是我搬来我的笔记本,循循善诱地给他科普互联网和网络词汇的概念。我们趴在床上一起看动漫,看完一集喝一杯他泡的茶。

      他对那个花滑新番《理由的上冰》大感兴趣,扬言下次要用其中的高端姿势有效制雪,把动作都打上一套。

      我忍不住斜眼看他:“你活了多少岁来着。”

      “很久很久。”他对我说,“活着很有趣。”

      我那天再一次从广场路过,发现他们大约果然在修缮正中央的雕塑,舞者仍旧是那个优雅又流丽的姿态,上举的手里多了一朵石花。

      一刻不断地默想一套心诀实在太难,我完全做不到像他动作起来那样率性和熟练,只能把手揣到固定的初始位置——胸以下,肚脐以上——干巴巴地一点点往外散雪,就像一个年久失修但仍然□□的喷头。而且每当我停了念诀的时候雪也会骤停,离他的程度差得还远,差点酿成几次全城半途苏醒的危机。我始终没能达到他熟练制雪的标准,只好每次乖乖替他守门。

      我一直很好奇,他每次是如何通过出入一扇又一扇不同的门改写罪恶?他总是笑而不答,说要在我进入下一阶段前保守秘密。

      于是我为这个秘密的揭晓一直勤学苦练着,然而就在某一天,它的冰山一角竟然以我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展露在了我面前。

      “你看着还嫩,不像是需要制雪的主顾。你是什么?小时工?”有个中年男人从他的独栋里走出来,正好跟爬楼梯的我迎面撞上,颇有兴致地搭了句话。

      “我是他的学徒。”我谨慎地说。

      “不像,不像呀。”他看着我,表情古怪。
      他一身西装,手里提着公文包,这时候也不像是着急离开,抽了根烟出来点上。

      “你是来付定金的吗?”我问。

      “我是来结尾款。”他说着,吸了口烟;本来就颧骨高耸的脸上双颊瘪得更深了。“昨天那件大人物的事。”

      我心下不知为什么有点慌。昨天他没联络过我外出制雪,我以为无事可做。

      那中年男人吸完了烟,把长长一条烟灰往下一弹。我无意再等,当即打算越过他走上去敲门。

      “所以,你现在杀过多少个人?”男人说。

      我停了脚步,猛地回过头来,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你杀过多少个人?”他用寡淡的语调重复了一遍,把我从头打量到脚,忽然笑了,“不会吧,制雪师还没教过你杀人?那他教你什么?制雪?不好意思,我真没想到是另个方面的学徒。这么突兀,没把你吓到吧?”

      他说得客气,脸上却没有“不好意思”的表示,反倒有种淡淡的幸灾乐祸和讥讽。

      “他不是杀人。”我大约是被这个人身上的某一点激怒了,下意识地在他面前掩藏起我的一无所知与内心震撼,“他是……改写罪恶。”

      “改写罪恶。”男人无所谓地说,“这个说法更好听。”

      我心中直发抖,一字一句地把制雪师曾模糊透露给我的信息复述出来:“他收取报酬,但并不是有报酬的就接。他是甄选任务的,只挑正义的来做。”

      “由他来审判正义与否,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那男人喋喋地笑了,“他以为自己是复仇女神,实际上只是个独裁者,狂信徒——一个杀人犯。”

      我攥紧了手指。我能感到我紧绷的手臂微微抖着。
      “是你这类人给他送任务上门……有什么资格说他是杀人犯?”

      男人看着我,只是很狡猾地笑,不说话。他大概猜到我内心动摇了,连自己都认为自己的话有所站不住脚。

      “总有一天他的偏激会让他容不下任何人。下一个也许是我,没准哪天也许是你。”他走的时候对我说。我目送着他那身西装走进人潮涌动的街道,三下两下就隐没在各色背影里——他看上去就像每一个普通人。

      那天的最后我还是没有敲开制雪师的门。我头脑混乱地回到了宿舍,电脑本子摊在腿上,各种网页被我开了又关关了又开。我重复着这无意义的动作,直到我在某一页看到一条滚动的本地新闻:“我国石油大亨李昨日于私宅身亡,公司账目流水被未名人士曝光。据可靠消息称,其人有利用职权进行多国走私的可能,后续内幕正在深入调查中。”
      大亨李和他的总公司都在我身处的这个城内。如果不是今天和西装男的一席话,我怎么也不会联想到,制雪师和这件事会产生什么联系。

      我的手机“叮”地一声响了。我下意识以为是制雪师发来了短信,心一瞬间提得很高,有一种晕了头的兴奋在那里发酵。

      但短信不是他的,来源于一个未知号码:
      “同样都是滥权,他们有什么区别?”

      我默默地按了删除键。当天我很早就蒙头大睡,做了许多不好的梦,梦见制雪师。其中一个梦里,我们两人都在笑着,他朝我递过来一个花花绿绿的漫画本子。我在交接的一刹低头去看,他和我握着本子的手上都沾满了鲜血。

      在我有意为之的情况下,我和他见面的次数逐渐变少了。我推说上课的老头最近一反常态地点卯,脱身太难,向他告罪,并担保会勤于练习制雪,不落下功课云云。我在这段时间内只跟他出过三回任务,每一次我都站在门外,不停地制雪,强迫自己不去思考门内正在发生着由他主导的什么。

      “你不是厌倦制雪了吧?”他注意到了我极力掩饰的异常,问我。他对我这段时间的过分忙碌一直颇有微词。

      “当然不是,”我说,“是学习太累了。”

      当然不是。我事实上从未厌倦过制雪,从未厌倦过他。令我厌倦的是我自己——我没勇气当面质问他,也没勇气亲手揭开这层雪做的布,反而选择了维持和平的假象,得过且过。
      我绝望地意识到,即便知道他背后的真相和其间掩藏的错误,他仍旧对我具有如此庞大的吸引力。就像灰蒙蒙的世界里一片新鲜的光,乌烟瘴气的扬尘里一朵飘下的雪。

      我只想让自己为他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中途婉拒了他很多随口提起的聚会邀请。他有段时间不再约了;我们整整一个月没有在他家见过面。但某一天晚上,他打了电话来,说希望我一定过去,我就遛过学校门岗赶到了他家中。

      我们还是像过去那样,他用不锈钢壶烧着水,我们两个人趴在床上看我下载好的花滑动漫。我非常地心不在焉,幸亏他好像也是,我们就一同沉默着看屏幕里的人笑笑闹闹。等到放其中一节,他忽然按了暂停。我目光呆滞了两三秒,才意识到不是视频自己卡顿。

      “我越来越清醒……”他说。

      我这才堪堪读进去电脑屏幕上的内容,忽然感到有点头脑卡壳,没反应过来这运动番的剧情怎么进展到了双男主互换戒指的地步。

      他轻轻地拍了一下我的头,把我视线正过来:“……你还想知道我从哪儿来吗?”

      我迎着房间的灯光,望向他眼睛里的自己——那个人的脸上全是困惑。

      他叹了口气,忽然笑了,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 “算了。也不是那么重要。”

      他又给我做了杯茶。这是奶茶,放了蜂蜜、炼乳、牛奶和他煮的茶叶,十分香甜可口——非常西式,是他平常不会尝试的做法。滚热的奶茶流进我的喉咙,他在对面坐着,告诉我喝得慢点。那短暂的一刻里,我几乎想放弃所有的推拒、所有的道德理念的制衡,把所有憋闷太久的质询与充斥痛苦的疑惑统统倾倒而出。

      隔着杯子上的水雾,我想,他多像有着一双湿润的眼睛啊。

      “你有心事吗?”他问我。

      我张了张口,兜里的手机却先于我“叮”一声响了。
      是条不合时宜的短信提示。我不觉浑身紧绷起来。

      “没有,”我说,“我该走了。”

      我闷头出了门,走到他家楼下,在外边碰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我猜你应该在这儿。”那个西装男看上去更瘦了,颓废,不过很有精神,“小学徒,晚上好。”

      “你好。”我警惕地盯着他。

      他没有对我的敌意表示不悦,冲我扬了扬手机。这么亮的屏幕在夜里很有些晃眼;我适应了光线后才看清,上面是那些未知号码发给我的短信,最新一条来自于刚刚。

      “没有恶意,”他说,“只是觉得你的选择很有趣。你跟他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人,竟然对他死心塌地。所以我特意来告诉你一个可靠的新情报:轮到我了。就在明天。”

      我忍着不去想象他话里的深意。

      “明天他要你跟他一起出去吗?”他若有所指地问道。

      “对。”我挤出一个字。

      “看来我的死讯还没到能见报的程度。”他掸了掸领带上不存在的浮灰,“我没打算躲过一劫。制雪师这个职业太玄了,死与不死全凭他高兴。我委托他杀人,那个劣迹斑斑的人死了;现在有人委托他杀我,所以这个劣迹斑斑的我也要死了。杀人者人恒杀之,就是这个道理吧?”

      他又说:“你呢?你是个路人,刽子手,还是一把被他错拿的刀?”

      我缄默地回到宿舍,一夜无眠。

      我算了算,加上最近的三次,这总共是我第二十四次跟他出去制雪了。
      这一次的路有点长。我边走边将雪散播出去,同他一起穿过了一片秀丽庄园样的地方。有一扇被他推开的大铁门,内里两侧种着树,警卫室里的人全都耷头睡着。我们最后走到那房子的门前,但这回的门洞开着,没有被关上。

      他迟疑片刻,对我说:“你继续制雪,等我出来。”

      我沉默地望着他进去,铁色的大门在他背后关上。我把背抵上那扇冰冷的门,继续念着口诀展着手。门口栽种的一株桃花几乎要伸到我的鼻下。它颜色鲜艳,四月的花苞上扬着,里面赘满了白雪。

      他只杀坏人……我默想道,和以往一样催眠自己。
      可这次西装男熟悉的脸跳了出来,它在我脑海里四分五裂,还渗出血,张开的嘴里吐出他未尽的话。
      “坏人”是什么,由你来界定吗?

      我被一声清晰的炸裂巨响轰得怔在原地。我以为是我那点可怜的脑容量终于过载爆炸了,但仅剩的理智告诉我,它来自于门内,来自于热武器的噪响。所有名为克制的锁链都在那响声中截截断裂;我放任自己撞开门冲了进去。

      门里正对着一个很大的客厅,里面只有两个人。

      有那么一刻我很怕,或者说很愿意去想这一切都是西装男的阴谋,我会看到他洋洋得意地站着,制雪师倒在地上的血泊之中。但事实是西装男躺在长椅上,汩汩的血从他胸口的大洞不断流淌出来。而制雪师站着,一身干净,唯独袖口被溅上了几颗零星的血沫,一把手枪被他丢到了西装男的头边。

      不再有雪从我的手心里冒出来。

      “我没看错你,小学徒。”那个男人缓缓地睁开了双眼,表情还带着睡梦间苏醒的惺忪,声音却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听不出是从他的喉咙深处还是从他那破损的肺叶里传出来的,“你终于来捍卫真正对的东西了。”

      我没办法去看房间里的另一个人,一步步走到西装男的身前。他头侧的枪管还散发着余温。我把它拾了起来,生疏地握在手里。

      “这就是为什么,你还亲自为我准备了一把杀你的枪?”制雪师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不想像其他人一样,在你的雪里死的不清不楚。”西装男说,咳出一大堆血沫。他很用力地望向我,眼里似是不甘,又似是浑浊至极的狂热,“小学徒,你看……他杀了那么多……那么多人。他背着多少他肆意裁决的命……”他费力喘息着,胸腔鼓上凹下,每句话都仿佛能在下一刻耗干他枯竭的生命,“你又怎么知道……他正在你背后做些什么?”

      我已然不能分析他话中更深层的含义,条件反射地举枪对准背后,转过身来。

      制雪师手上没有变出什么武器。他垂眸凝视着枪管,朝我举着的枪走近两步,胸膛几乎抵到枪口上。

      我过去从没摸过枪的那只右手抖得更厉害了。

      “这是你所追逐的正义?”他笑了笑,就像刚提出了一个略带好奇心的问句。

      我忽然觉得,被打穿肺叶的不是那个西装男,而是站在这里的我。我呼吸都困难。

      “你连电水壶都研究了半天 ……我用了好久才教会你打CS……”我艰难地说,“我没想过你会用枪。”

      他轻轻地拨了一下我扣在枪托侧面的手指,整只右手虚搭在我握枪的手上。
      “你手指的位置放错了。”

      门口传来另一声巨响。是大门再一次被撞开了,冲进来一群穿着黑套装的人,举着枪把我们围在中间,有不少都是我之前看过的沉睡着的面孔。
      我不知道西装男曾经给过他们怎样的吩咐。西装男已经死了,脸孔苍白地歪在脖子一侧。他们并没试图把他抬走起死回生,也没直接热血上涌对我们哒哒扫射。

      制雪师好像没听到那响声,也没看到四周的黑衣人一样,始终目不斜视。他会制雪的那只手还覆在我手上,手指非常温暖,和他制造的雪是两个极端。

      我同他对视着,恍惚间那些黑衣人也没了,一切好像回溯到那个我们相逢的冬日。他在雪中对我伸出了手,而我无怨无悔地把手搭了上去。

      “我杀了很多人,他说得没错。偏执狂也好,独裁者也罢,我于心无愧。”他有些温情地说。“现在呢,你要杀了我吗?”

      我为他的后一句话感到恐惧。我在拾起起枪的一刻实际并未去想,我将会用这东西来对准他。它仅仅是临阵成为我在巨大迷茫、摇摆困局中的自卫武器,枪口对着我畏惧至极的假想敌、我一切痛悔与钟爱的黑暗、我为之矛盾并想要扼杀的自己,枪背挡着我无根系的软弱和恐惧。

      “你想杀了我吗?”他问道。

      “不……”我开口道,发现自己说出来的是个气音。
      我咽了咽唾沫,想湿润自己的喉咙。不,不。我用眼睛对他说。

      我觉得他看懂了我的表示。因为他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和他把我叫过来的那一晚的笑容那么像,又有一点细微的不同。

      “算了,算了。”他说。

      我的目光迷迷糊糊地追索着他笑容的含义,所有挣动的痛苦都随我的思索流去。我想,对的,算了,大不了我和他就这么离去,先催眠了四周这帮围观群众,再回到原地。从此我们就是这城市里的超人和预备役超人,横行无忌——不,惩恶扬善,目标从十恶不赦的人里抽签决定。难道那些夹道鼓掌欢呼的被保护者里,还有人要站出来审判超人不遵从法律吗?

      我想清清喉咙,把这些都说给他听,可他猝不及防地推动了我扣着扳机的食指。

      这一天的我总共听到三声巨响,这一次的最振聋发聩。我触目所及全是鲜血的颜色,有很多血溅到我的衣服上。不是我的——我面前的人胸口多了一个跟西装男如出一辙的血洞。

      “这像不像是——你会喜欢的冒险?”他声音很平稳地说。

      枪的后坐力震得我虎口发痛。我头脑嗡嗡作响,无法回神,手中的枪滑落在地上。

      “为——”

      他还站着,手指抵住我的嘴唇不让我说。

      “你迟早会知道,当你回到你来的地方的时候。”他咳嗽两声,扯了扯衣服,似乎想挡住胸口的血洞。 “现在什么也不要说。”

      四周黑衣人的枪已经撤了下来。他往前一跌,整个人的重量都垂在我身上。我贴着他的头发吸了口气,感到鼻子都冻木了。困惑和憾恨掐着我的脖子,争先化作无声的苦水往外涌。

      “你从前说是来找‘爱与正义’的,我现在想,你或许已经找到属于自己的正义了。” 靠着我的人低声道。

      我多恨我这颗摇摆不定的心啊。我早该对他说我无条件地信奉他,早该对他说我甘愿做他手中的武器,早该说他的一切深深吸引着我,以致于同流合污也好,沆瀣一气也好,全无所谓,早该说——

      “我只是还想知道,”他说,“你找到属于你的爱了吗?”

      我的脖子僵着,有一滴眼泪落在他的发丝之间。

      他的手又摸索着攀了上来,把我半张的嘴盖了个正着。
      “啊——我忘了。这个问题也不要答。”

      他最终没有滑落到地上,成为另外一具软绵绵的尸体。自他胸口的洞那里,他整个人都如同消退的图像般逐渐褪去颜色,变成碎雪一样的东西四散开来。我对这远远出离我想象的场景已经无法感到震惊了,从睡了一地的黑衣人中间穿过去,慢慢走到门口。门外是漫天大雪,雪已经堆了很厚。

      我想掸一掸胸口属于他的血迹,却发现布料上干干净净,只被我拂落了几片结成壳的雪花。

      全城因为制雪师的死再一次入睡了。我打不到车,只能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我回忆着他最后那些表意不明的话,困惑地想,什么才算我“来的地方”?他是在说广场吗,还是学校?

      我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那个广场的中央。石头舞者的雕塑又换了姿势;这次的她蜷身抱着手臂,脸有一半埋在双膝之间,露出来的一双眼睛看不出任何感情的暗示——毕竟只是粗制的艺术品。

      我在干涸的喷泉旁坐了下来,带着一腔仍未被解答的疑惑,与早就袭来的浓浓睡意,和这城里的其他人一样,在大雪里陷入了沉眠。

      “恭喜这位年仅二十岁的选手007831号获得三千万金的年度大奖!”有个男声声嘶力竭地喊道。我的耳边随后爆发了潮水般的欢呼声。

      我似乎被人从一个器皿里架了起来,坐到了极为明亮而温暖的地方。我感到浑身上下黏黏糊糊的,并且头痛欲裂,好一会儿才适应头顶强烈的灯光,困难地睁开双眼。我意识到我正坐在一个舞台前端的高脚凳上,正面是黑压压的观众席,有无数狂热的人站了起来,朝舞台这里挥舞手臂、吹着口哨,举起写有“007831”的LED灯牌左右晃动。

      一个穿着嬉皮的主持人举着话筒来到我身边:“我们刚刚都目睹了007831号选手的精彩片段。说实话,连我也没有想到他会成为本次《诱惑之战》的第一个挑战成功者,苏醒的头一位。但他真的做到了!回想下他最后那个果决的决断吧,绝对可观的加分项——让我们为他再一次鼓掌欢呼!”

      下方的躁动声又达到了一个高潮,几乎要掀翻闪烁着七彩灯光的穹顶。

      “好呀,”主持人亲切地凑了过来,把话筒递到我前面,“让我们的胜利者亲口发表几句获奖感言?”

      无数的记忆在瞬间回笼。那些记忆的长度与制雪师带给我的那些比起来,衬托得后者仿佛一个遥远的旧梦。

      “看来这位选手还没有从‘潜构世界’里恢复过来。他挑战的是A级难度,是不带原身记忆进入身份的,现在应当还保留了一些错位感。”主持人善解人意地说,“我们先来回顾一下他的赛前VCR。”

      环绕全场的大屏幕被点亮了。我看到了自己被放大的脸。屏幕上的年轻人一脸坚定,望着镜头颇青涩地开口:

      “我是007831号。我来报名《诱惑之战》,是因为想为失业的母亲和妹妹赚到足够的奖金。有关诱惑,呃——我不是很清楚我最大的渴望。我觉得可能不是钱,可能也不是前几期比较常见的诱惑。这也是我信心的最大来源。我坚信我可以抗拒我潜意识衍生出的‘诱惑’,不会沉溺于潜构世界,所以没有过多担心最终脑死亡的可能。最后,谢谢大家,希望大家能看得愉快。”

      他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屏幕关闭。

      后面大约又回放了我在潜构世界里的几个关键镜头。最后的枪击做了特写,因为是用我的视角录制的缘故,镜头里的手枪中部被制雪师的手遮挡了大半。我只能看到,放慢后的子弹从我手持的手枪里飞出,再飞进对面的人的身体,溅起一蓬血花。

      “真是少见的‘诱惑’。”主持人啧啧地说,“对于007831号你的诱惑是这样一个人,你有什么见解可以为大家带来么?”

      我浑浑噩噩地说了什么,具体内容我也记不清了,却引来了又一阵新的欢呼。

      制雪师是什么呢?高等‘诱惑’的存在,知道了自己处在一部漫画中的漫画主角?他是否也知道我是谁——是否知道我是这一切悲剧的根源?

      他对于我来说……又是什么呢?

      我被人推着走到了领奖台顶端。他们给我了我潜构世界的纪念录音带,一张后面跟了许多个零的雪白支票在我面前冉冉了升上来,在舞台的灯光下染得亮黄。我伸手去抓,把那张录影带跟支票一并握在一起。

      观众席的人们高喊着,主持人满面红光地看着我,聚集的记者期待着我能做出什么更有噱头的感言,转播的荧幕前大约也有着无数面带羡慕的人,看着我,也看着我的支票。我嗓子干涩地站在这聚光灯之下,脚底仍旧是虚浮的,愤怒、迷茫与无可否决的疼痛感在我心底交织涌现。此刻任何一个人都可以站在这伤口上跳脚,为了陌生人的一场不值得称道的胜利,为了他们太过轻易就沸腾的热血,为了一个难得又珍贵的玩笑,他们日复一日的压抑的出口。

      我捏紧了手上的东西,忽然很想把它们撕碎,然后狠狠砸向这场娱乐盛宴的中心。

      在我的沉默中,现场渐渐地安静下来。他们专注地看向我,目光聚集到一起,等待我的回应。我嘴唇凑得离麦克太近,正在微微颤抖着。

      “谢谢大家。我很高兴能站上这个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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