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我一眼

　　陈晓把简易带回病房区后，又停下来想了想，接着拐了个弯把他带去了1号疏导室。直到坐到椅子上时，简易还没回过神来。不过呼吸已经比刚才平缓多了。陈晓给他倒了杯水，又扯了张纸巾帮他把眼泪擦干后，便坐到了他对面。
　　“简易，简易。”陈晓轻轻地摇着他的肩膀，“你抬头看看，是我，陈医生。”
　　简易依然像一尊雕像似地没反应。陈晓叹了口气，想了想，直起身冲着门口喊道：“哎梁医生，你怎么回来了？”喊地同时他看了简易一眼，就见他眉头忽地微挑了下。
　　陈晓笑了笑，伸出食指和拇指在他眼前慢慢地转着。就这么转了没几圈，简易地眼珠有了反应。开始缓慢地跟着他手指移动而转动。陈晓紧接着打个响指，简易跟着眨了眨眼。
　　“回来啦。”陈晓收回手看着他，“上哪儿玩去了，这回跑地挺远啊。”
　　“哎？”简易看着他，又四下环视了一圈，问道：“我怎么在这儿？”
　　“你说呢，”陈晓靠在椅子上说：“你记得你刚才干什么了么？”
　　“我？我在排队打饭啊。”简易挠了挠头，“怎么打到这儿来了。”
　　“哎，你啊”陈晓摇了摇头，瞥眼看到了他左手腕上的圆珠笔印。于是问道：“这是什么啊？”
　　“哦，这是梁医生画的表。”简易看着左手腕，又拿手搓了搓，“今天他给我做疏导时，一上来就说什么我之前的表停了，然后非拽着给我画了这个。也不知道好不好洗掉，看着傻了吧唧的。”说着伸了伸袖子盖住手腕后又抖了抖。
　　陈晓看了他一眼，问道：“就这样挺好的。别洗了。你今天跟梁医生做心理疏导的时候，感觉怎么样啊。”
　　“不怎么样，”简易低下头说：“我实在不想再让他给我做了。”
　　“怎么了？为什么这么说？”陈晓问道。
　　“没怎么，就是很别扭。”简易说，“一想到他做这些都是为了追我，我就一点儿都也不想配合。陈医生，我之前真的跟他关系很好么？可为什么我下午问了一嘴以前地事儿，他就那么不耐烦。还说什么以后别问了，没意义。我就想如果关系真的很好的话，怎么还能没意义呢。所以我现在真心觉得他，他就是在故意整我。”
　　“简易，你真的误会他了，”陈晓看着他说：“我想，他不想提过去地事儿，应该是觉得心里落差太大了吧。”
　　“心里落差？”简易疑惑地问，“什么意思？”
　　“就是你对他的态度啊。你以前那么亲近他，还说过他很特别，跟别人都不一样。但现在你又对他不理不睬的。梁医生这心里落差能不大么。”陈晓说着叹了口气，“你要是这样对我的话，我也会不想跟你提过去的事情。”
　　“可是我也没办法啊，”简易搓着手指说道：“我是真不记得了。这事儿就不能算了么？”
　　“算了？你意思是希望他放弃？”陈晓问道。
　　“嗯。我知道他会很为难，可是他越这样下去我越会反感。而且我也不明白，他既然不想提过去的事，为什么还非要我回到过去的状态。这样对他有什么好处么？”简易抬头看着他，问道：“还是对我有什么好处？”
　　陈晓想了想后，说道：“梁医生具体是怎么想的，我也还没仔细问。但是我想，一定是因为对你有好处，他才会这么做的。总值你先别为难了，我找机会跟他聊聊。”
　　简易听后好像完全松了口气似的，开心地说：“那就拜托你了陈医生。不过我也跟他说了，让他离我远点。，所以你不知道他刚下班那会儿，经过餐厅的时候就只看了我。。。”话说到这里时，简易忽然停住了。就像是被人按了暂停键似的，一动不动，两眼呆呆地看着前方。陈晓见情况不妙，立刻直起身子，摇着他的肩膀，说道：“简易，简易你这又怎么了？”
　　“他只看了我一眼，”简易忽然开始自言自语道：“然后什么都没说就走了。怎么会这样，以前他都会跟我打个招呼，要不就对我笑笑的。怎么今天只瞥了我一眼就走了。是不是因为我哪里做错了，让他不高兴了啊。不行，我要反省，我得反省。”说着眼泪夺眶而出，身体也跟着颤抖起来，“我要反省，做错了事要反省。”他木木地低下头看着双手，嘴里不停地重复着反省两个字。
　　陈晓心里一惊。他估计简易是被梁辰的那一眼刺激到了，所以产生了记忆复现。加上他意识混乱无法分辨清现在和过去，所以当这一幕与记忆中的场景重影后，他自然而然地就因为梁辰的态度反差而自责。且如果这样下去的话，也很可能会让他因为过分自责而想要自杀。陈晓一下子把他从座位上提了起来，用力地摇晃着：“简易，别想了，是你看错了。梁医生今天有事提前走了。你看错人了。”
　　简易依然没有反应，只是木木地跟着来回晃悠。陈晓没办法，伸手在他腰间狠狠地掐了一下。
　　“啊！！”简易尖叫着回过了神，呲牙咧嘴地揉着腰，冲着陈晓喊道：“疼死了！陈医生你要杀人么！”
　　“简易啊，你得再多吃点儿了。掐你这一下硌地我手都疼。”陈晓搓了搓手。
　　“我请你掐了么？靠！那块儿绝对青了。”简易说着撩起衣服看了看，“你看！都红了！陈医生！看好了！这是你施暴地证据！”
　　“随便咯，反正我口碑那么好，说出去也没人相信。”陈晓笑着说。
　　“你就是个变态。”简易吸了吸鼻子，奇道：“哎？我这是哭了么？”
　　陈晓摇了摇头说：“没有，你这是困的。简易啊，心理疏导的事情我回头会跟梁医生再商量商量。现在不早了，走，我给你再打份粥，你喝了后吃上药赶紧休息去。走吧。”

　　梁辰到家时老妈已经把晚饭做好了。见他进门后便招呼他赶紧换衣服来吃饭。梁辰应了一声，以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后，坐到了餐桌前，揪起一块肉就塞进了嘴里。
　　“怎么都饿成这样了，以后跟班上备点儿饼干之类的。”老爸说道。
　　“不是饿，是空虚。”梁辰笑了笑，“而且老妈做的饭太香。”
　　“那必须的。”老妈笑着给他夹了块鱼，“ 哎？我怎么觉得你实习还到没一个月，就瘦了这么多呢。你白天是没时间好好吃饭么？”
　　“没，正常着呢。”梁辰挑着鱼刺说道：“就这两天有点忙，没去健身。以后跟上就好了。”
　　“对了，哥，跟你说一下你那房子，”梁欢喝了口水，说道：“之前不是有俩韩国人要租一个月么。昨儿忽然我打电话说有事，得提前一个星期回国。也就是租到这个周末为止。之前因为你说要回来住俩月，所以那会儿租给他俩后我就把信息停了。现在你是要继续外租啊还是怎么着。”
　　“别，正好，撤了吧。”梁辰说：“等这周末他们走了后，帮我找个好点儿的家政，把那房子好好打扫一遍，我想着下周末前住进去。”
　　“那行，那我就撤掉了。密码到时候你自己换吧。”梁欢说着划开了手机。
　　“嗯”梁辰应了一声后，说道：“爸，妈，我决定不回去读博了。”
　　“啊？这么突然，什么时候决定的？”老妈吃惊地问道。
　　“上周末刚决定的。我觉得跟这边工作挺好的，同事也很好，也能跟着门诊的老专家们学到不少东西。要比回去后不能读自己想读的可好多了。所以我浪费那时间干嘛啊。”
　　老妈皱了皱眉头，说道：“可你那导师。。”
　　“行了，他这么大的人了还能没点儿分寸么。”老爸打断她的话，“你决定好就行。反正我就觉得回来发展也不错。你要是决定就六院的话，我找机会跟裴叔说一声。”
　　“嗯，就六院吧。”梁辰说“您跟他说的时候也提醒他一下，别到时候给我开什么后门之类的。我那帮同事人都挺好的，我不想搞得什么特殊化。”
　　“行，不过你也别太固执了，他也是不想亏待了你。”老爸说。
　　“放心吧，我有分寸。”梁辰擦了擦嘴，伸了伸懒腰说道：“我吃饱了。哎，以后能经常吃到老妈做的饭了，真幸福啊。”
　　“哥，你一点儿都不会遗憾么，说回来就回来。”梁欢问道。
　　“不遗憾，”梁辰笑着摇了摇头，“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做。”
　　“嘿，神神秘秘的。一准儿没好事。”梁欢笑着看向老妈，“妈，您信不信？”
　　“你是有什么新情况么？”老妈跟着问道。
　　“哪儿什么新情况啊，我这每天累的跟孙子似的。您别听她瞎说，没有的事儿。”梁辰说完弹了梁欢脑袋一下，“小丫头片子，多操心操心你自个儿吧。”

　　陈晓的电话打来时，梁辰正在洗完澡。出来后老妈说刚有人打电话了，梁辰拿起来看了一眼，然后边回拨边上了楼。
　　“喂，陈晓，是我。”梁辰说着走进屋关上了门。
　　“哎，梁辰，我刚给你电话你没接，在忙吗？”梁辰听到电话那边有小孩在说话的声音。于是笑了笑说：“没，洗澡呢。你现在忙吗？我好像听到了。。那是你儿子声音么？”
　　“是啊”陈晓笑着说：“我陪他在楼下玩儿呢。你等我会儿啊。”说着就听到电话那边，陈晓对儿子说了句你跟小朋友先玩着，爸爸打个电话，就在这儿玩别乱跑。梁辰笑了笑，想起那晚他说的那些话，忽然还有点儿难受。
　　“喂，梁辰，在吗？”陈晓的声音重新传了过来。
　　“啊，我在”梁辰调整了下情绪，问道：“有什么事儿么？”
　　“还是简易的事儿，”陈晓顿了一下，说道：“我问你一下啊，你今儿临走前是不是看了他一眼？”
　　梁辰回想了一下，说道：“嗯。他那会正排队打饭呢。我看了他一眼就走了，怎么了？”
　　“哎，出了点儿小事。”陈晓叹了口气。
　　“啊？又怎么了？”梁辰握紧了手机。
　　“你走了后，他就把餐盘给摔了。然后一直跟那儿哭。之后我把他带到疏导室跟他谈了谈。他本来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可当说到你看他的那一眼时，忽然又开始哭。但后来他清醒过来后就又不记得了。唉。。。真麻烦。不过我倒发现了个事儿，喂，梁辰，喂，你在听吗？”陈晓问道。
　　梁辰愣了愣，赶忙回道：“啊，我听着呢，你继续。”说着他坐到书桌前，抓起一支笔不停地点着台面让自己集中精力。
　　“我觉得，可能是你看他的那一眼刺激到他了，让他产生了短暂的记忆复现，一时间想起以前的事儿了。他说你以前不会直接走掉，会跟他打招呼之类的。而且边哭边不停地自责。我觉得简易潜意识里并没把以前的事儿都忘记，只是做多了电疗，大脑受损而想不了那么多了。但是一旦给他点刺激，他还是能不自觉地想起来。不过那会他整个人又是在不清醒的状态下，所以等清醒过来后他还是会不记得了。”
　　“唉，那他后来怎么样？”梁辰有点儿无奈了。
　　“好了。就跟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似的。我看着他喝了碗粥，又吃了药后才走的。”陈晓声音里也有些无奈。
　　“哎，其实我下班那会吧，走出办公室的时候看到他们在打饭，就想着看一眼，谁知道正好跟他对上眼了，我是怕他看着烦才赶紧转头走的。结果，，哎，我现在真是，远也不行近也不行。”梁辰扶了扶额，“你都不知道他今儿心理疏导的时候脾气有多差。什么难听地说什么，我觉得我这颗心脏啊，真得先找个地儿焊结实点儿才行。”
　　陈晓轻轻笑了笑，说道：“他也跟我说了。他说感觉你不想提以前的事儿。估计是不太理解，所以我给他解释了。但我还是想说，你也别太着急了。这事也没办法着急，毕竟他情绪那么不稳定。所以我觉得要不，先放缓点儿进度吧。”
　　“嗯，我也这么想的。他今儿说了不想再让我负责他的心理疏导。所以我还想着明天跟你商量一下呢。晓哥，我是这么觉得，我不可能不给他做，但可以减少次数。一周两次，周一和周五吧，时间分开长点儿他也不会烦。其他时间里我就尽量不在他面前出现，出现了也不躲着他了。省得再刺激到他老人家。”梁辰越说越头疼，“这祖宗可真难伺候啊。”
　　“没办法。行吧。那我明天调整一下。”陈晓问道：“你明天什么时候去门诊？”
　　“下午吧。我先躲他一个下午。”梁辰笑了笑，“调整的事儿就麻烦你跟他说吧。”
　　“行”陈晓答应道：“那就这样吧。我得先带儿子回家了。这才玩了一会儿就弄的一身土，真受不了。”
　　“你这每天也够辛苦的。有空把儿子叫出来一起吃个饭。”梁辰笑着说。
　　“没问题。那我先挂了啊，明儿见”陈晓说着挂断了电话。
　　“梁辰扔开手机后趴到了床上。想起陈晓刚才说的简易的那些反应。虽然他有些担心，可同时又有点儿开心。这说明简易的潜意识里还是记得他的。梁辰翻了个身，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这两个星期以来发生的事儿太多了，心情起伏的就像玩云霄飞车。而他这么强势有主见的一个人，居然也会不知不觉地被个小病号牵着情绪走。梁辰叹了口气，掐了掐眉心。简小易同学，别闹了，快点儿好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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