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面

　　章三

　　不等朝歌和沈耀夜发话，陈湛就给出了自己的理由：“若朝少侠跟在明澜君身侧同往城主府，会失了先机。那射箭之人只瞧见了朝少侠的面具，如此，我亦可戴上面具扮作朝少侠。”

　　“你说得在理。”沈耀夜道。

　　朝歌则皱起眉，“距离你毒发还有多少日，经得起耽搁？”

　　“在下挺幸运，上一次服解药是在三日前。”陈湛轻笑。

　　“此地前往上林谷不过七日路程，若是运气好，路途中还能碰上前段日子外出问诊的白云仙子，也可早些诊治。”沈耀夜支起一条腿，“就这么定了，老陈和我正大光明地去城主府敲门，我估摸着赵文安是不会亲自来见我的，所以你寻机会夺取星辰卷轴。”

　　说完他从鸿蒙戒里掏出一枚玉珏丢给朝歌，“用此玉珏与我联系，我先带老陈离开。”

　　朝歌点头，旋即取出一张狐狸面具交给陈湛。

　　*

　　冬月里天亮得很晚，月牙早隐了，到卯时，头顶依旧一片浓黑，但街边摊贩已然开张，白蒙蒙的蒸汽轻悠悠往上飘，蒸馒头或者骨头汤的味道四散开，让盘坐在屋顶的朝歌感到有些饿。

　　束着高马尾的少年伸手将面具揭开一半，姣好的弧线露出来，颜色略淡的唇微微张开，呵出的白雾转瞬即散。

　　秀城与歇夜城并非遥不可及，此番城门开，就有一队戴着面具的商人进来，他们的马车中装着只在南地生长的蔬果，路过朝歌所在之处时，那涩甜的清香隐隐可闻。

　　这类蔬果很是贵重，普通百姓花费大半年的积蓄都不一定能称上一斤，朝歌断定这是卖给城中贵人的。

　　朝歌若有所思地遥望城主府，而后飞身落地，在街边馄饨铺子里捡了张凳子坐下，“老板，一碗燕皮馄饨，一份锅贴饺子，多加辣。”

　　“好嘞，请稍等！”正在麻利包馄饨的大婶朗声一笑，手上那个包好后便起身揭开锅盖，数出二两馄饨用竹篓子兜着放入锅里。

　　等天亮的过程很漫长，填饱肚子，朝歌便潜入了城主府。

　　仆从正在洒扫，厨房里升起炊烟，朝歌用了半刻钟不到就将城主府走完一遍，而宿于修竹苑的赵文安，仍未有半分要起床的迹象。

　　赵文安独自一人睡在里屋，妻妾俱不在身旁，外屋也只有一个小厮在打盹。桌上香炉飘出袅袅青烟，朝歌思索着要不要取出菽合香点燃，使赵文安和小厮陷入深眠，直截了当地将他手上鸿蒙戒抢过来。

　　恰在这时，沈耀夜给他的玉珏突然变热，一道声音传入耳中：“小狐狸不要打草惊蛇，赵府有异，且藏好，待会儿有好戏看。”

　　这位是给钱下委托的主，想到另一半报酬还在他手上，朝歌只得忍住念头，传讯回去：“什么戏？”

　　沈耀夜只哼了声，没答。

　　朝歌藏在房梁上默默等候赵文安起床，约莫两刻钟，守在外屋打瞌睡的小厮因脑袋磕到了墙惊醒，他慌忙推窗望了眼天空，急急入屋。

　　“老爷，老爷，您醒醒，辰时一刻了，辰时一刻了。”小厮立在床畔，也不敢伸手去推，见裹在被子里那人没半点理会他的意思，只得先出去吩咐下人准备热水毛巾与漱口水，再回到床边切切呼喊。

　　“老爷，您昨日与四夫人约了辰时去清音寺上香求子，想必四夫人已等得急切……老爷，老爷，您快醒来。”

　　朝歌听着这话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寻常夫妇，若是先前说好哪日哪个时辰要去办某某事，做丈夫的误了时辰，妻子宠妾早该进屋来催。哪有这样，连个下人都不曾遣来问候。

　　而且赵文安这模样，显然是陷入了昏睡。

　　再者，这修竹苑也忒安静了些，连打扫的人都不曾进来。

　　朝歌把面具揭开一条缝，伸手扇风轻嗅，果不其然闻见桌上那香有异。

　　“老爷……老爷……”小厮在床边急红了眼，他望了望外面，咬着牙上前按住赵文安的被子，轻推他肩膀，“老爷，快醒醒。”

　　推了好几十下，赵文安终于转醒，小厮连连后退，咚的一声跪下，“恕小的冒犯，老爷，现在已是辰时一刻，您约好了今日同四夫人去往寺庙上香……”

　　赵文安坐起身来怒然挥手，带出的劲风将小厮掀翻在地，“滚！”

　　“是是是。”小厮从地上爬起来，出了屋还不忘让端着水盆毛巾后在外面的下人入内服侍。

　　赵文安修为境界比朝歌高上一层，朝歌不敢轻举妄动，等到他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出了屋，才从窗户跃出，远远缀在后面。

　　修竹苑与主厅距离稍远，必经之处是羡鱼池，池边凉亭中坐着三名女眷，围着石桌边嗑瓜子边打叶子牌。

　　朝歌藏在一棵四名小儿合抱粗细的树后，瞧见那些女眷拦住了匆匆而行的赵文安，把他拉扯到凉亭内。

　　凉亭四面透风，吹得女子衣衫缥缈，远望如画中仙，但赵文安似乎不太喜欢她们，脸色很臭。

　　想必赵文安沉睡不醒亦是这些女子的手段，为的是让赵四夫人吃点冷落。朝歌向来不喜这种后宅争斗，了然无趣地垂下眼。

　　“三个女人围着赵文安吃醋，就是明澜君所谓的‘好戏’？”朝歌用玉珏传讯给沈耀夜。

　　沈耀夜：“你且再看看，我估摸着那位最受宠爱的夫人就要到场了。”

　　朝歌微微眯眼：“明澜君是如何得知今日赵府里有此等戏码上演？”

　　沈耀夜语气吊儿郎当的：“我昨天不是来过么？一不小心就将她们的计划听了去，说起来还真是抱歉。”

　　朝歌：“……”

　　如沈耀夜所言，不消片刻，就有一名身披鹅黄大氅的女子快步朝凉亭行去。这女子容貌明艳，气度不凡，手捧暖炉，眼角带着一抹薄怒。

　　朝歌认识她。

　　这一刻的情绪极为复杂，却又很纯粹，双剑滑落自手中，握住剑柄的手微微发抖。

　　这女子名为周悠容，是御雷派第四十八代弟子，因为是最后一个入门，便成了他们的小师妹。八年前冷水湖湖心岛上，她是御雷派里第一个向朝歌动手的。

　　“小狐狸，你怎么又沉不住气了？”

　　入耳的声音很轻，却如惊雷炸响，朝歌倏然一震。

　　“虽然刺杀不及你，但赵城主的修为到底比你高上一些，你再不收敛气息，就暴露了。”

　　朝歌道了句歉，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双剑也收回去。他调整呼吸，将自己尽量与环境融为一体。

　　曾经的小师妹已走到凉亭中。当初在御雷派时，她便是个不好相与的，如今嫁作妇人，虽为宠妾，但她前头那三位看上去并不容易相处，只怕比起往日来，要更加尖酸刻薄。

　　朝歌还发现了些不同寻常的。他记得八年前周悠容便修炼到小境界三层，而如今，修为竟只到小境界一层！

　　这些年来，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一直希望当年那些对他出手的人能活得好好的，活到他找上门去，亲手取掉性命。

　　周悠容的到来为赵文安脱身找了借口，但前者明显不想受着气出门，她往秀城城主身边一站，目光慢悠悠从几个夫人身上扫过，话语很是讽刺。

　　朝歌见识过周悠容的骂人功力，但万万不曾想到赵文安竟然连正妻的面子都不维护，任凭周悠容撒泼。

　　正妻拂袖震怒，将暖炉往地上一砸，哐当一声摔成两瓣，炭火滚出来，没两下就熄灭。

　　就在朝歌以为她们要打起来的时候，忽然有人跑过来，高喊：“大人，平林山庄的人来到城外，要您交出杀死将夜夫人的凶手！”

　　闻讯，朝歌眉梢一挑。他昨夜前去平林山庄，就是为了取将夜夫人性命，虽然他一贯不问雇主缘由，但能猜到是家宅后院里的那些腌臜事。没想到他心血来潮带着半路救出的陈湛逃入秀城，到成为两世仇间挑起争端的引火索。

　　“平林山庄会来人，也是明澜君顺耳听来的？”朝歌问沈耀夜。

　　“意料之内，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他稍微顿了顿，“这戏是不是挺好看的？很久没见到这种深宅贵妇破口对骂了，别的那些都是暗流涌动，不得劲。”

　　朝歌能想象沈耀夜说此话是的神情，不过这所谓“好戏”……他真没想到堂堂明澜君竟爱看此等无聊八卦。

　　“我本想着清音寺内鱼龙混杂，比较方便下手。现在看来，要辛苦你了。”沈耀夜又道。

　　树后的少年冷冷一哼，谁知这时第二个人跑来禀报。

　　“老……老爷，那个明澜君，清颐派的明澜君递来帖子，说来拜访您了！”

　　“拒了他的帖子！”赵文安怒道。

　　下人愁眉不展，战战兢兢递上一方名帖，“我拒绝了，可、可这帖子，不知怎么的就到手里了……”

　　朝歌气了个倒仰，恨不得顺着玉珏爬过去，把沈耀夜揍一顿。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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