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面

　　章十六

　　这是朝歌第一次主动触碰沈耀夜，少年手心覆在他手背上，手指搭着脉搏。感受到他脉象有些乱，便尝试着输去几丝真气，以压制他的躁动。

　　这让沈耀夜感觉分外微妙，那股躁奇迹般降下去，而内心深处却颤抖起来。朝歌的手带给他的触感太熟悉了，掌心温热，指尖却沁人的凉，使的力道不松不紧，又牢牢把他箍着。

　　他被类似的一只手握过许多年，见证手主人起起落落的半生，以及若枯叶飘坠、腾不起半点水花的生命终结。如果人在世间能够求得永生，那他永生不会忘记那份感觉。

　　他忽然回忆起两年前他在死寂般的村庄里翻找一具尸首，少年路过时像看疯子一样看他。

　　南疆圣子占卜出他所寻之人那夜在芦苇村里，少年亦于那夜出现在芦苇村。而圣子不曾说过他要找的是个土生土长的芦苇村人，为何他从未想过，要找的人会不会恰巧就是那个少年？

　　现在看来极有可能，但这不够，他还想要更多的证据。

　　沈耀夜睫毛颤着，右手却将剑越握越紧，千万言语哽在喉头，却不是要如何发问。

　　对面朝歌见沈耀夜平静下来，松手后退半步，道：“第一支箭是从东南射出的，但距离太远，现在追过去找到人的几率不大。射第二支箭的白首山弟子，死后出现了与先前的嘲风兽同样的变化。”

　　面具上的狐狸仍旧在笑，声音是惯常那般清冽，说完他将左手两把剑的其中一把换到右手，偏头扫视周遭。

　　灵犀一壁化为碎屑后，沈耀夜那一振袖虽未使出全力，但劲风抵达之处，矮草、落叶、碎石皆化为齑粉，有人猛提一口气往旁侧逃去，有人干脆抓来妖兽挡在身前，勉强躲过一劫。至于剩下那些不太走运的……朝歌冲沈耀夜扬了扬下巴。

　　后者的视线一直紧紧放在他身上，对其他人看也不看，亦不理会那个死后发生异变的白首山弟子。

　　朝歌微微蹙眉，有些怀疑沈耀夜是不是还没走出方才那心境。他握剑的手缓缓收起，指向地面的剑尖也逐渐上挑，背绷直，进入应战状态。

　　沈耀夜垂下眼眸，然后往天上一翻，“你在干嘛？你想干嘛！大逆不道！”边说他边从鸿蒙戒里掏出一个白色小瓷瓶，走去丢给被他伤到的人，又赔了东西，才到那白首山弟子尸体旁，蹲下研究。

　　除去眼睛，其他地方都很正常，死是真气枯竭造成的，而非遭沈耀夜的真气震碎心脉。他已经形成了尸僵，握弓的手难以掰开，但能看出这弓很新，品质上乘，但因为射那一箭用力过度，有细微裂痕。

　　沈耀夜又找到那支箭，是支再寻常不过的羽箭，看不出半点端倪。

　　朝歌把第一支铁箭给沈耀夜踢过去。

　　“能不能放尊重点。”沈耀夜冷哼，伸手将铁箭抓住。

　　“上面残留有痕迹。”朝歌道。

　　闻言，沈耀夜低头细细查看。

　　灵犀一壁被毁，又因沈耀夜的功劳，妖兽死了七成，剩下的闻风而逃。

　　到场的人大都是来见识传闻之物、同时猎杀妖兽夺取妖丹的，倒没几个真想要了解自己的前尘与来世，他们陆陆续续走掉，不过有几人见沈耀夜对那满地妖兽尸体毫无理会，便蹲下身捡漏，匆匆将尸体们将鸿蒙戒里一丢，然后跑了。

　　沈耀夜坐在井边，拿着铁箭又摸又嗅，道：“这气息与那日在合叶道遇上的假赵文安身上散发的极其相似，且箭射过来时亦有黑雾出现，想来是同一流派。”

　　“能循着气息找过去吗？”朝歌擦拭着剑身上的血迹，问。

　　“你当我是狗？”沈耀夜没好气地回他。

　　“既然不能，那从何处找起，拿去映雪楼让他们查吗？”

　　“原来在你心中我这般无能？”

　　朝歌平淡地把剑插回剑鞘，“你自己说的。”

　　“小狐狸，找人不一定要像狗那样一路闻着、追着。”沈耀夜微微眯眼，“射箭之人在箭上附着了真气，就已暴露出一丝线索，而他身处落雁湖秘境中，秘境不到三日后不会开门，我们一定有机会和他碰上。”

　　“但你找人一向不靠谱。”朝歌道。

　　沈耀夜起身瞪了他一眼，将铁箭往鸿蒙戒里一收，理理衣袖、掸掸尘土，正欲迈步朝东行去，却临时拐了个弯，对远处扬声道：“南疆人，鬼鬼祟祟在后头作甚？”

　　“我没躲，只是看见你们想绕开！”蓝州伯从一棵树后现出身形，手里弯刀还淌着血，“不过你们的谈话我听到了，之前承了你们的情，要找人的话，我可以帮忙！”

　　“你如何帮忙？”沈耀夜问。

　　“当然是南疆的秘法。”蓝州伯深色眼眸中闪过一丝光芒，启唇快速念出辨不清音节的咒语，空出那只手抬起，渐渐的，食指上光华流转，勾勒出一只展翅欲震的蝶。

　　然后蓝州伯伸手一送，让那蝴蝶往沈耀夜飞去。

　　“你把那东西拿出来，它记住味道后就能带我去。”蓝州伯道。

　　“便信你一次。”沈耀夜将收好的箭拿出，蝴蝶在箭端停过一瞬，扇翅远去。

　　蝴蝶是蓝州伯以真气化成，两者之间感知密切，不消多时，他便指出一个方向：“往山顶去。”

　　蓝州伯在前方带路，朝歌与沈耀夜紧随其后。对方的行踪实在太过诡异，一路曲折弯绕，最后竟停在一处水潭前。

　　四下静谧，树影纹丝不动，水潭平静无波，除他三人外，再见不到半个活物。

　　这里除了水底，根本无处藏身，沈耀夜覆掌往水面探去，真气扩散开后扬起的涟漪漫到潭边，底下细石震荡，但他一无所获。

　　“怎么回事？”沈耀夜问蓝州伯。

　　蹁跹的蝶落回蓝州伯指尖，蓝州伯又把蝴蝶赶出去，它绕着水潭飞舞，似乎在告诉蓝州伯就是此处。

　　“它说就是这里。”蓝州伯开口。

　　沉默许久的朝歌蹲下身去轻捻地上沙石，道：“确实有微弱气息，但到这里就断了？”

　　沈耀夜天生对各类气息敏感，因为感知较朝歌深刻，他往周遭走了一圈，反驳：“不，这里气息并不微弱，反而是一路走来最为浓厚的一处。”

　　“但同时也很奇怪，从假赵文安所展现出的来看，他们只在使用真气时才暴露一二，何以此地气息如此厚重？”他又疑惑道，“这里不曾有打斗痕迹，难不成他跑到这来运功调息？”

　　蓝州伯又用真气化出一只蝴蝶，两只蝴蝶贴近水面，尔后各朝一方飞走，“我再探探。”

　　沈耀夜轻声一“嗯”，这时听朝歌道：“为何不想想那人摧毁灵犀壁的原因？他射出的箭是为逼你转移注意力，让那个白首山弟子得以成功。他们相隔甚远，但时机拿捏精准，定是有过沟通。说来我们应该兵分两路，一查那名弟子，二追踪第一个射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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