撷芳记之桃花行

　　岳珂的伤流血不少，但并未伤及筋骨，上了些药，慢慢开始收口，但他还是不大提得起精神。
　　她便朝叶妈抱怨请来的大夫定是个庸医，那知她朝他们笑笑道：“我开一个药方，少爷保管马上生龙活虎”。
　　小桃花不以为他，坐在床边，歪着头急切地看她道：“快说”。
　　叶妈妈笑道：“这药嘛，就是桃花一朵，以合卺酒为引。少爷，你说这药方管用不管用”？
　　岳珂把脸埋在枕头里，她嗔道：“那有你这样倚老卖老的”？说完拿着托盘要走，叶妈妈一把把她按在床沿上笑道：“该走的是我，你们小两口且说一会话，今天是小年，该准备的东西还不少”。说毕便要起身。
　　小桃花毕竟是个涉世未深的姑娘，那里经得起这般玩笑，硬跟了她出来。

　　庭院中两棵蜡梅开了，苔枝上缀着珠玉似的花朵，两只喜鹊停在上面叫得叽叽喳喳。叶妈妈朝她又笑了笑：“桃花儿要有喜事了”。她含糊道：“说不定是你有喜事了呢”！这下，叶妈妈的老脸也红了起来。
　　月上中天时，她跟着叶妈妈来到厨房，看被烟火熏得变色的旧对联和灶王爷夫妇的画像，供奉之后，旧的将被揭下，到除夕再请回新的。

　　叶妈妈已经把祭品摆放好：三牲(鸡、猪、鱼肉)、糖瓜、清茶、水果、金纸。她又上了三柱细香，然后告诉小桃花，灶王爷吃了这些东西，嘴巴又粘又甜，上天之后便不说坏话了。就象对联中写的那样：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
　　那些糖瓜圆圆的，又小又精致，小桃花头一次见，好奇的毛病又犯了，她伸手去捏，叶妈妈在她手上轻轻打了一下道：“小心，粘得很”。
　　叶妈妈去请老夫人来祭拜，小桃花看着白白的糖果子，再也忍耐不住。她就吃一颗，不打紧罢。
　　她拣了一颗个头小的，放在嘴里，嗯，是怪甜的，她用牙齿一咬，发现自己的嘴巴再也张不开了。
　　原来真那么粘！其实她有耐心等会儿，待糖在她口里化了，自然就没关系了，但她第一次吃这东西，以为自己的嘴象灶王一样说不了话了。
　　怎么办？怎么办？找叶妈妈帮忙非数说她两句不可，她当下也不多想，起身便朝岳珂房里跑。

　　岳珂正披着长衣坐在半开的窗户前。
　　天上又飘起了细雪，廊上挂着红灯笼，把闪闪发亮的点点雪珠儿映成了橙红的颜色。烟花的光如梦如幻地在他脸上明灭。
　　她推开门跑进去，拉着他的手急急地指自己的嘴巴。
　　“怎么了”？
　　她唔唔了两声，她说不出话啊。
　　岳珂见她指着自己的嘴唇，漂亮的大眼睛里全是急切之色。他捧起她的脸，心跳如雷，看着他踌蹰的神色，小桃花干脆拉了他的手放在自己唇上。
　　他再不犹豫，朝她唇上吻去。
　　她不是这个意思啊！
　　她本来嘴巴就张不开，这下好了，被他亲得窒息，双腿一软，居然晕了过去。
　　她大概是有史来第一个被吻晕的姑娘。

　　睁开眼睛时，她正躺在他的床榻上，他坐在床沿上红着脸问她：“真的这么激动”？
　　她骂道：“激动个头”！
　　咦，她能说话了？
　　窗外忽然绽放了一朵硕大的烟花，红黄绿在夜空中辉映，瑰丽无比，如梦境之中再生梦境，繁花之上再开繁花。
　　她说话的声音都被盖了下去。她心下不悦，下床蹬蹬走过去把窗户掩上。然后坐在床边气哼哼地看着他。
　　只是他再一次会错了意，以为她想要更亲密的碰触。他虽然古板，但这种事，也不能要女孩家主动对不？
　　他张开手臂，把她抱在怀里，嘴唇温柔地在她脸上辗转。她的皮肤细腻光滑，吻上去还有清甜的桃花香。

　　小桃花初时还生气，后来慢慢就沉醉在他的气息里。迷蒙中，她突然想起她蓄谋已久的愿望。她伸了手，在他腿上捏了捏，唔，感觉果然好的很，不愧是行过军打过仗的。
　　岳珂却第三次会错了意。他的亲吻落在她秀气的颈上，然后趴在她耳边低低地问：“你说过的大脸，想不想看看它不蒙面的模样”？
　　小桃花正晕乎着，好半天才悟了他是什么意思。这么迂回的战术，要不是她聪明，谁会懂？这个老古板！不就是那个意思嘛……

　　她知道，再踏一步，便是人间所说的燕好了。她想起山中芍药姐姐说起虎精大哥的模样，一脸春/色，眼睛也水汪汪的，脸色很是妖娆，仿佛享受了人间至乐。
　　她觉得害羞，却也有些向往。

　　岳珂的脸近在眼前，他看着她，眼睛里全是恳求的神色。
　　她不由得心软，再说，她初入岳府，便与他那张“大脸”隔着一层布料亲密接触了一回，对它的好奇程度丝毫不亚于他的双腿。
　　要不，今天应了他，和它打打招呼，然后互相混个脸熟？
　　她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他们本来就坐在床边上，这时情动，便顺势倒了下来，然后颤抖着双手互相解衣。
　　衣裳半褪之际，岳珂突然停了动作，看着她忸怩地说：“怎么办，我，我也想吐”。
　　这是大约是唯有他们能懂的暗语，这次，她很快悟了过来，问道：“小的还是大的”？
　　“小，小的”。
　　“床底下不是有壶吗”？
　　“你在跟前，不成的”。
　　“不是要让我看看那张脸吗”？
　　“可，可这是后脑勺”。
　　小桃花被逗乐了，她媚眼如丝地望着他“快点回来”。
　　他答应了，三步两步跑出房门，咦，他的腿伤不是没好吗？

　　岳珂果然很快回来了，带着一身寒气与梅香。她掀开锦被将他迎了进来。
　　她抿了抿嘴，想取笑他两句，但想起他脸皮薄，又忍了下去。
　　芍药姐姐说，其实男人的第一次也是紧张得很，他这种表现，也算正常。
　　她握了他的双手，使劲哈气。他却壮着胆子把双手伸到她的腋下，然后在她背上逡巡，温柔的亲吻也在她唇上落下。
　　只是在关键的时候，他还是不得章法。她被折磨得发疯，怒道：“你到底行不行”？
　　他有点沮丧，紫音掉下的书，他偷偷研习过，这时被她轻视，只好强撑着找回场子，勉强道“我射箭可是百步穿杨”。
　　可是小爷，这和射箭不一样啊。
　　当剧痛从身体深处传来的时候，她真想骂一声臭芍药你个大骗子！

　　好容易缓了些，她想起她的正事来，她还没看他的“大脸”呢，可是这时看不得，只能摸摸过过瘾。
　　似乎手感也不错，她正有些高兴的时候，却摸到了一小块伤疤。
　　原来是张麻子脸，什么嘛，她退货行不行？
　　“迟了”。他哧地一笑，又在她唇角落下一吻。

　　外面，烟花还在天空起落，雪还在细细地飘洒，蜡梅的清香还会执着在从窗缝中飘进来，晕红的灯笼随风轻晃，在窗纸上投下姗姗花影。
　　小桃花突然觉得，人间至美，不过如是。

　　天色大明，一向勤勉的岳珂没有起床。
　　叶妈妈在外面拍门叫：“少爷，桃花儿，快吃早饭啦”。
　　两人用被子掩了头，谁也不敢出声答应。
　　叶妈妈又叫：“你们的事老夫人已经知道了，她让李伯放炮庆贺去了呢，要不，我把饭放在门口，老夫人说了，你们一天不出来也没关系”。说完放下托盘笑着走了。

　　叶妈妈故意耗了一个多时辰才回来。
　　那两个年青人正坐在窗户边，身上的衣衫整整齐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她知道他们面嫩，此时也经不住玩笑，只笑着摇了摇头。

　　岳珂照例教她认字。起先，他只是教她念书，后来她指着书问他“小马狗”是什么东西，他凑眼一看，原来是“小马驹”三个字；更有一次，他听到她读“两个黄鹂鸡翠柳”，那么美的诗句被她糟蹋，他又笑又气，觉得教她认字势在必行。
　　但她学得极不认真，一有空就往叶妈妈身边跑，一度搞得他非常怅然，以为她不爱和自己呆在一起。他已经教了她两个多月，她还只勉强会象“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这样简单的词句。
　　他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她还都认得，他夸了她几句，然后写了个较复杂的“被子”两个字，不出所料，她只认得一个“子”字。
　　他循循善诱道：“你每天在哪里睡”？
　　“床上”。
　　“床上有什么”？
　　“有褥子”。
　　“褥子上还有什么”？
　　“有我啊”
　　“你上面呢”？
　　“有你啊，难道这两个字是岳子”？

　　岳珂脸刷地通红，差点一头从椅子上栽下来。他一把拉过她，按在膝盖上，准备象夫子一样打她的屁股，她挣扎，柔软的胸口贴着他的腿扭来扭去，他想起昨日的温柔，举起的巴掌怎么也拍不下去。最后只得放开她，把一张宣纸往她跟前一拍，板着脸道：“就这两字，抄满这张纸，免得你以后信口开河”。
　　还不如挨打呢，看着纸笔，她快愁死了，抬起眸子，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少抄点行不行，人家还不舒服呢”。
　　“不行”。
　　小桃花无奈，开始一笔一笔写，只是她的字一无筋二无骨就象虫子爬一样。
　　待岳珂见了母亲回来，她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长长的睫毛上有日光在舞蹈。

　　这几年，他一直心情郁郁，日日怀念曾经金戈铁马的豪情，这时看着她的睡容，突然想过另一种生活，竹篱茅舍，儿女绕膝，种几亩薄田，养些鸡鸭……
　　就那样与心爱的人终老，似乎也很不错……

　　这日晚餐毕，小桃花不好意思再留在他房里，挽了叶妈妈的胳膊准备一起走，岳珂急了，一个劲地咳嗽，叶妈妈笑道：“你再走，少爷要染风寒了，他的伤还没好利索呢”？一句话把大家逗得都笑起来。
　　老夫人也来凑趣道：“我还等着抱孙子呢，你别不好意思，过了正月我就给你们操办，早点有了我就放心了，你别走，该走的是我们”。

　　小桃花就这样半推半就地留了下来。岳珂打开一个锦盒，拿出一个点翠的簪子给她。
　　她接了，欢欢喜喜戴在头上问：“你买的”？
　　“不是，是梁参将送的，他抱病在身，不能亲来送节礼，托人送了这些给我”。
　　“梁参将”？她呢喃了两句，象在梦中被人一语点醒一样。“那天要杀你的人是梁参将！怪不得我觉得他的气息那么熟悉，原来是他！而且他那天故意压着嗓子，定是怕你认出他的声音”。
　　岳珂忽地起身问道：“你怎么知道？如果是他，定然有天大的阴谋”。

　　小桃花有些踌躇，要告诉他原委，须得从立足三百年的栖鸣山开始说起，他如果知道她是妖，会怎样待她？
　　但有什么比他的安危更要紧的呢？她咽了口唾沫，忆起那个阳光很好的日子，他们初次相遇……
　　她以为听到她是妖，岳珂至少会表现出惊讶，那知他只是抬起浓黑的眸子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多少震惊。
　　她当然不会知道，她的来历岳珂约略猜到了。她出现的突然，又美得出奇，最重要的是，那日遇刺，她在两个刺客剑下轻松脱险，最后那个人冲着她叫了一声：妖怪。他回想自己与她相识的种种，觉得她也许真的不是凡人。
　　她所经之处，都有天然清淡的花香，他猜她不是花妖便是花神。不论是那一种，他都想长长久久地留下她。
　　只是他无论如何没想到，她的残疾竟然是他无意中的一拳所致。可也就是那一拳，才有了今日的种种牵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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