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竹马要上位

　　吴忻抬眼过去，顾慕阳已经大步走到了自己床前，见吴忻睁眼看他，他便止了脚步，几乎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说：“让我扶你起来？”

　　他的声音依旧不带任何的波澜起伏，吴忻把视线从他脸上转过去，按着床自己坐起身来，道了声：“谢谢。”

　　“不用客气。我只是刚才出去吃饭的时候觉得到饭点了，随手给你带点。”顾慕阳把手里的保温饭盒递给吴忻，饭盒里白花花的粥，不带一星半点别的色彩，看着就让人“清心寡欲”。

　　吴忻拿起汤匙搅啊搅，半晌没往嘴里送一口。顾慕阳看着她那神情恹恹的样子，突然清了清嗓子，道：“大夫说了，你今天上吐下泻的，只能喝点白粥。”

　　吴忻点了点头，终于吞下去了一口。顾慕阳正是目光幽深地把她望着，忽见她抬起头来，道：“我能借你手机打个电话吗？我的手机坏了，送修还没拿回来。”

　　“昨天淋雨淋的？”顾慕阳的语调里带着微不可察的讥讽，却还是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她，她接过来，扒拉了两下又抬起头来，把手机递过去，“密码。”

　　吴忻的电话是打给吴栋梁的，照着往常这个时间点，她差不多也该回去了，再不打个电话知会一声，怕是吴栋梁他们又要急得到处找了。

　　顾慕阳斜倚在墙边，双手斜插着口袋，目光直视着前方，半分都没有落在吴忻身上。

　　电话里的声音他听不到分毫，但是根据吴忻的话，大体也都能猜出来。

　　顾慕阳在一旁静静地立着，面上没有一丝波澜，直到吴忻说了句，“嗯，顾……顾慕阳也在。”

　　九年的距离有多远，不过是从两个字的绰号变成了三个字的大名而已。

　　绰号有什么好的呢？除了亲昵一点，除了有点暧昧的歧义，还有什么呢？哦，不对，他忘了，那样的歧义在吴忻的眼里根本算不得歧义，她当时这样叫他，不过是因为初学组词，知道了无心和故意是反义词而已。

　　他叫她无心，她就偏叫他故意，什么都得盖过他不可。

　　他的眉梢渐渐凝起一抹笑意，极浅极淡，极具嘲讽。

　　“他……大概很忙，没空送我回去。”

　　“嗯。”

　　“好，我等你。”

　　吴忻挂断了电话，转头便见顾慕阳满目幽深地望着前方，前方有什么呢？吴忻顺着看过去，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顾慕阳声音已经响起了：“打完了？”

　　吴忻点了点头，“谢谢你。”

　　她拿着手机的手已经朝顾慕阳伸了过去，顾慕阳却没有半分接的意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满目波涛暗涌，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吴忻讪讪笑了笑，“耽误了你这么多时间，一会儿我让小邱把你送到校门口。今天……”

　　“看我没有利用价值了，就急不可耐地想把我一脚踢开，”顾慕阳的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笑来，眉眼间的凉薄愈加重了几分，“吴忻，九年了，你倒是一点没变。”

　　吴忻的右手打着针，左手从床里边使劲地往外伸着，姿势极其不舒服。顾慕阳的话更像一个个冰雹噼里啪啦地砸在自己头上，她根本无力招架。

　　她伸着的手颓然下落了几分，正想收回去，顾慕阳已经从她手中拿过手机来，顿了一两秒之后忽而俯身上前，死死盯着她的眼睛。顾慕阳的眼睛说不上有多好看，但是是令人舒服的长相，当初眉目带笑时如此，现在目如鹰隼时也是这样。

　　顾慕阳离开了多久，吴忻就写了多久的小说，每个故事里都是全新的人物，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特点与长相。吴忻很擅长神态描写，那眉目间的各种情愫都能被她剖析得入木三分，可是等应用到了现实生活里，尤其是到了眼前这个离开多年的顾慕阳身上，一切都毫无用武之地。

　　她在意，所以她想懂。可也正因为她在意，所以她从来不懂。

　　比如现在。

　　她越是绞尽脑汁想要弄明白那黑色漩涡之下挟裹的是什么，就越是迷惑不解，最后所有的探索与纠缠都随着顾慕阳讥诮的声音而销声匿迹——“我到底回来干什么的呢？”

　　吴忻的瞳孔骤然变大，待反应过来，顾慕阳的面庞已经离自己很遥远了。她定了定神，正要开口，顾慕阳却二话不说便要走了，背影料峭而决然。吴忻喊了一声：“顾慕阳！”

　　那声音很急很急，纵使声音不大，嗓子又沙哑难听，其中的着急与慌乱却没有被掩盖分毫。顾慕阳的身子顿住了。

　　他没有回头，吴忻的脸上却还是漾起了一点笑来，道：“你要是什么时候有空回一中看看的话，先跟我说一声，我好……”

　　“好让你准备一下，在今天那个人面前好好演一出戏？”顾慕阳的声音依旧讥诮而冰冷，吴忻脸上那些微的笑瞬时被冰冻了个干净。

　　“你怎么这么想？”

　　“不然怎么想？”

　　说什么都是错，说什么都是别有用心，说什么都能被各种曲解……果真沉默才是金。吴忻把目光从顾慕阳身上移开，无意识地放到自己的手上，以及，那碗白乎乎的粥上。

　　顾慕阳轻笑一声，重新迈起步子来，待走到门口时才突然回头看了吴忻一眼。

　　“我买的粥，你估计也不爱吃。那就倒了吧。”

　　顾慕阳走了，留下这样一句话就走了。

　　吴忻那好不容易找回的一丁点胃口顿时消散了个干净。

　　他是为了什么回来的呢？她也想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回来的。他一回来就把她的生活搅得鸡犬不宁，把她折腾得遍体鳞伤，他还来问她，他为什么要回来？

　　鬼知道他为什么要回来。

　　吴忻把手里的粥搁到一边，重新躺回床上。秦悠和男神结婚那天顾慕阳不是还安排方凯帮她脱身吗？顾慕阳回来之前不是还问她要不要礼物吗？那时候两人的关系，好像没有像现在这样恶劣吧？不过就是他把自己从所谓要定居的法国移了回来，不过就是把他这个人从手机屏幕里变到了她面前，不过就是过了几天而已，怎么这关系就产生了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

　　难道果真应了那句话——相见不如怀念吗？

　　真是没有风也凌乱的操蛋人生！

　　吴忻胸中有气，又不愿气着自己，便开始转移注意力。这不转移还好，一转移便转到了工作上，想到今天放学后那几个同学关心懂事的样子，倒果真是宽慰了几分，可是又一想，跟这些新生相处的时间不过一个多月，还未长大的孩子都知道她病了要懂事一点、体贴一点，顾慕阳可是认识她二十六年了，竟然连一帮相识不过一个多月的孩子都不如。这么一想，心里更加憋闷生气了。

　　她苦闷地吹了几口气，把思绪转到正在更新的小说上，情节发展到哪里了呢？她突然想到自己的小说已经两天没更新了，也没在文里或者微博里发个公告，不知道读者是不是着急了。又一想自己周末一下午的稿子全部被大雨浇了个干净，而罪魁祸首……

　　吴忻烦躁地揪了揪头发。

　　而另一边，在与吴忻的数场大战中一直在言语上占据上风的顾慕阳并没有回去，他哪里真的需要有人给他带路，不过是一个并算不得高明的借口而已。街灯已经亮了，街边的小店在放着震耳欲聋的歌曲，嘈杂，非常的嘈杂。

　　他找到了自己的车。临发动引擎之前手上的动作却顿住了，一中除了最西边的火箭班和实验班，其他班都没有晚自习，此刻整个校园黑黢黢的一片，偶有风来，像是什么怪兽在呜咽。他朝着学校的方向看了半晌，颓然无力地往车座靠背上躺了躺，半晌又坐直了身子，把车窗全部摇下，拿出烟来。

　　火光在黑暗中忽明忽暗，隐隐缭绕着些许薄烟。

　　他一直在思考刚才所说的那个问题——他回来是为了什么呢？

　　想了很多，一无所获。

　　他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回来的，一直都知道。至少在他回来之前，便是抱着这样的目的回来的。可是待见了吴忻，一切却都与自己料想中的不一样了。

　　以前所有的谋划与决绝，悉数化为了四个字——荒诞不羁。

　　这片故土没有任何值得他留恋的，除了吴忻。可是他回来了，他们却再也回不去了。

　　周末在街上看到吴忻，虽然与记忆中变化很多，但是根据吴忻偶尔发的自拍照，那个恰好也看着自己的人，真的是像极了她。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他只记得，还没等他缓过神来，她便已经毅然决然地冲进了大雨。

　　吴忻怎么会在见到他之后作出这样的反应？他自嘲地笑笑，一定是认错人了。

　　直到正事忙完，方凯告诉他吴忻在楼下的咖啡馆里……

　　过去的吴忻还历历在目，今日的吴忻却又怎么可能会忘了？她有意无意的客气疏远，还有那从不曾有过的小心翼翼，所有的一切都刻在他的脑海里。

　　烟已到头，他重新点燃了一支。

　　他到底回来干什么呢？

　　他想起来了。他回来，是想要一个未来，一个他和吴忻共同的未来。

　　而今看来，却不过是痴人说梦、天方夜谭。

　　原以为回来，能弥补过去的那些遗憾，真正回来了才知道，原来那些遗憾已是最好，任何挣扎、努力与靠近，都是雪上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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