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

　　阿桃拉着刀疤出了城，从护卫那儿扯过两匹马来，方一骑上，她便狠狠地抽了一鞭子，吓得那匹马一下便狂奔而去。
　　突如其来的一下颠簸差点没叫阿桃跌下马来，她却是顾及不到似的，又抽了一鞭子，扬起一段尘土不断远去。
　　刀疤只是紧紧地跟着阿桃，也不问她去哪里，也不问她要走多久。左右他是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人的，跟着阿桃不让人跑了，便算是完成了沈安对他的交代了。
　　眼见着夜色渐沉，阿桃才终于有所发现似的，猛的勒住了缰绳。
　　刀疤一时没反应过来，来不及停，只好转过马头向路边冲了过去。待停稳之后，刀疤抬起头来，望向前方。
　　远处，有一匹黑色的战马，受了惊似的狂奔而来，很不巧，马鞍是同他□□这匹一样的深棕色，那马擦着两人飞奔而去，不要命地逃着，仿佛后头有几匹狼追着一般。
　　马上没有坐人，连半个鬼影子都没有见到。
　　“先生，这里已经很近了，我们走过去吧。”
　　阿桃翻身下了马，定定地望着刀疤。
　　刀疤很配合地下了马，也不说话，只将马系在了近处的一棵树上。
　　再走过来时，他才猛地发现，他们所停的这地方，距他们几天前驻扎的地方不过半点路程。当初因为带了伤员，半行半休，走得自然慢些，所以现在不过半日便追回到了原先的地方。
　　他忽然忆起小守便是在这里被沈安带回去的，那么，他为什么会回到这里……刀疤将疑惑的目光投在了前面低头走着的阿桃身上。
　　阿桃想来是察觉到了身后的目光，叹了一口气，道：“先生不必看我，等你见到小守时，就能明白了。”
　　天色已晚，两人借着月色顺着那匹马奔来的方向寻去。
　　天慢慢冷了，远处终于现出了一点火光来。
　　再走近些才看清楚，那儿似乎有座村庄，几户人家的屋里正亮着灯，通明一片。
　　“上去问问？”刀疤走近阿桃，轻声问着。
　　“先看看情况吧……这么晚，农家应该已经睡了。”
　　听着阿桃这话别有深意，刀疤默然警惕了起来。
　　“你在这儿别动，我先去探探情况。”刀疤低低地向着阿桃嘱咐了一声，正欲走时，却被她一把攥住了手腕。
　　“不要惊到他们。”
　　就这么一句话。
　　话一说完，她便松了手，在一旁的树丛之中做好了隐蔽。
　　刀疤活动了下手腕，轻轻地叹了口气，上路去了。
　　他并没有让阿桃多等，很快地便回来了。
　　“只是几个小卒，我应该可以解决。”刀疤早已紧紧握住手中的刀，“要动手吗？”
　　“几个小卒的话，军队应该还不曾到这里……还是不要动手好了，省得把大部队引过来。一起去摸摸路吗？”
　　对于阿桃的提议，刀疤只是放松了手，全都同意了。
　　原因无他，他到现在还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选择相信阿桃。
　　刀疤与阿桃绕了个路，从村庄的后头进了村。每到一间屋子时，阿桃都只让刀疤在外头戒备，自己一个人进去。
　　连着走了五、六户人家，阿桃始终是空手进、空手出，半点收获也没有。就在刀疤渐渐开始耐不住的时候，阿桃扯住了他的衣服：“找到了，进去吧。”

　　刀疤跟着阿桃进了一户人家的伙房，那儿有口很是干净的灶台，本来安在上头的锅已经被搬开，露出一条黑魆魆的通道来。
　　几乎是不带任何犹豫的，刀疤便直接顺着那通道摸索了下去。他实在太想弄清楚，今天的种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下面的路很窄，以刀疤的身形，得整个人缩起来才勉强爬得过去。好在后面的路开阔些了，他半勾着身便能走得过去。
　　阿桃身形娇小，比他好过得多了。
　　她一直跟在他身后，却也只是跟着而已，一句话也不说，半点动静都听不着。刀疤时不时地便觉得人已不在了，想要看一眼却转不过头去，只好按下性子，加快了速度。
　　然而在这时候，他们却遇上了叉路口。
　　于是阿桃打开一个火折子，从空隙里塞过去递给刀疤，让他照照路。
　　刀疤借着光将几条小道都仔细地看了看，最后选了个路上擦痕最多的，继续前行。
　　接下来便是一连串的岔路口，光是找路便花去刀疤不少时间，这让他的步子跟着一颗心起起伏伏地很不平当。倒是阿桃，每一步落下去都是实的，很是稳当。
　　总算寻找一条路走到尽头，不料却是个死胡同，刀疤瞬时便怔住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阿桃比他冷静些，她拿过火折子越过了他，用光向着四周的石壁上照去，竟真被她发现了一道梯子。
　　刀疤一下便来了精神，赶忙凑了过去，却被阿桃拦住了。
　　“我先上去吧。”阿桃向着他微微一笑，爬上了梯子。
　　梯子顶上有一块合板，阿桃将手搭在了那块板子上。她叹了口气，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吹熄了火折子，推开了合板。
　　外头很安静，半点声响也没有，仿佛他们闯入了个与世隔绝的角落。
　　阿桃皱了皱眉，爬了出去。只是她一出去就关掉了合板，让紧跟而上的刀疤差些将一张脸撞在了板子上。
　　“你做什么？”刀疤有些急了。
　　很显然，外头听不见他的声音。
　　他很用力地推了推那合板，却没打开，正想取出刀用蛮力时，那合板已自己开出来了。
　　“来吧。”阿桃半跪在一旁，向着他伸出了手。
　　刀疤却没有碰那只手，自顾自地爬了出去。
　　外头是间屋子，只在顶上开了个窗子，有月光从窗子的木栏杆之间倾洒下来，让屋子不像通道那样的暗。但到底只是月光，不甚亮堂，所有的东西都只能瞧出个模糊的影子来。
　　于是刀疤取出了靴筒中的火折子，正欲打开，却被阿桃拉住了手。
　　“先生，外头也许看得见，还是小心些吧。”
　　刀疤咽了口唾沫，将东西收好，如瞎子般地在屋子里摸索起来。
　　这里应该是个粮仓，一袋袋粮与草直堆至高高的屋顶，只是，这些粮草不是他们的，而是……属于西夷。
　　刀疤四处看了看，猛然间却发现角落里躺了个人，心突地一跳，很自然地握紧了刀。
　　待走近了，看清楚了，刀疤也自然而然地呆住了，手中的刀也是“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那个人趴在地上，背上有着两道血淋林的痕迹，正对着胸口的位置却是两个窟窿，流了一地的血已开始发黑，令人作呕的气味却还是逸散不开。他那浓密的黑发下只露出了半张如纸般苍白的脸，却是小守。
　　而在那小守的手上，还紧紧握着一样东西。
　　那东西是布袋的一小片，就是那种堆满了这整个粮仓的、装满粮草的布袋。
　　刀疤只觉脑中轰地一下便乱了。
　　小守恐怕是想偷这粮仓里的粮食，却被西夷军抓到，于是遭逢了此难。可是，这么丁点儿大的孩子，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刀疤心里隐隐有了种猜测，也许……也许，小守是为他们这一群人死的……
　　他失魂落魄地转过身来时，正对上了阿桃的视线，慌忙想去遮挡些什么时，她已经什么都看到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曾露出了点茫然的表情，但随即便阖上了眼眸，默然地站了一会儿，再睁开时，又成了平时那么一种沉静的样子。
　　她转过身去，走向了那块合板。
　　“任务已经完成了，先生还不走吗？”
　　“你……”刀疤一时有些语塞。
　　嘴虽跟不上，但他的身体还是做出了反应，紧紧地便跟了上去。
　　走下竖梯，合上合板，阿桃取出火折子，照亮了通道。
　　“为什么不带小守……”刀疤只将话说了一半，便自知失言，紧紧闭上了嘴，不敢再继续往下讲。
　　还是阿桃更清醒些。
　　“先生以为，小守为什么没有被西夷军处理掉？”
　　刀疤明白了。带走小守，会有暴露行踪的危险。
　　“可是，就算被他们发现有这条秘道，也不要紧的……”
　　“先生还不懂吗？”阿桃忽然停下了脚步，打断了刀疤的话，“那个粮仓是西夷军的，但压在粮草下的那几辆车上刻着的，可不是西夷的字。”
　　惊愕。诧异。然后醒悟。于是沉默不语。
　　一旦行迹暴露，西夷有所察觉，自然不会如此无准备地继续留守于此地，那么他们便将错失良机。可是，阿桃怎么会知道这么条路的呢？
　　刀疤紧锁着眉，眼前忽然便浮现出第一次见小守时的样子了。
　　素净的白褂子外是那么黑的一张脸同那么黑的一双手，如此格格不入，他为何没有早点发现呢？还是说，他其实根本没在意过那么一个不相干的人……
　　一时间，刀疤只觉得一颗心乱如麻，待回过神来时，他已跟着阿桃爬出了秘道。
　　他回头瞧了眼那灶台，怔住了，他又望了望自己身上的一身衣服，虽然碰了些灰，但该有的颜色还是辨得轻的——这般干净的密道，绝不会是小守待过的那个……难不成，在这边境的土地之下，竟还有个偌大的地下迷宫吗？
　　他不敢往下想了，因为他忽然忆起了何满在那次被袭后曾说过的一句话：
　　“我看到的第一个西夷兵，是从我们的营帐里跑出来的。”
　　也许，那并不是内贼的缘故……
　　“先生，还不走吗？”阿桃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外，而外面的天已是大亮。
　　昨夜在此留宿了一晚的的几个西夷军早已离去，只留下半地的狼籍。
　　刀疤同阿桃很沉默地走着，好容易寻着了仍幸存着的马，便继续一路不语地转回了城。
　　回到安县后，阿桃自顾自离开去了，刀疤犹豫良久，到底去找沈安了：“将军，小守找到了，已经……带不回来了……还有，押送粮草那边的人，恐怕已经降了敌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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