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尽晨起时

　　苏苏是被一直关注着她的心一从马路上捡回去的，在台风天的日子行人都少见的街道上，一个身上只穿了内衣裤的女子，赤着脚一瘸一拐的往前走着。

　　身上青紫无数，从伤口流出来的鲜血被雨水冲刷了一遍又一遍，脚下踩着的水坑里泛着丝丝的红。

　　心一从后视镜中看了后座上的苏苏一眼，湿哒哒的头发黏得到处都是，干裂得嘴唇并没有因为不停歇得雨水而得到一丝丝的滋润，伤口上的沙砾也没被雨水洗刷掉多少。

　　看着蜷缩在后座上即便车上开了暖气依旧冻得瑟瑟发抖的苏苏，心一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穿着，想了想还是把身上的针织外衣脱下递给了她，自己只余一件齐胸的小背心。

　　苏苏像个失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困在不知名的黑暗当中，根本没有了自主意识，她看不到心一递过来的外衣，也想不到要伸手去拿。还是心一趁着红灯没过的那几秒时间，转身帮她盖上的。

　　“你要我送你去医院还是回你家？或者你现在不想回家，去我那里也可以？”其实心一看到现在这样的苏苏心中是没有多大感触的。

　　她甚至发现她对对方连最起码的怜悯之心都没有，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在写了无数人物之后依旧对现实中的人物保持最初始的那一份好奇之心吧！

　　世界上，什么样的人都有，不管一个人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遭遇什么样的事情，在她看来都是有可能的。她不会觉得苏苏一个从农村出来的人能够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获得千万家产有什么稀奇，也不觉得在这样的一个风雨天里遇到凄惨仓惶的她又有什么诡异。

　　心一说了许多话，苏苏却是一个字也未回应。

　　车上的人不说话，不动弹，要不是知道对方还有呼吸，心一该要以为坐在她车上的是一个已死之人。

　　她最终把车停在了她酒吧附近的一个顶楼停车场上，任由对方坐在车上发呆发傻，自己却是拿了放在一旁的笔记本开始敲敲打打。

　　等到了中午的时候，她又从旁边拿出了早早准备好的三明治跟水果，也不管苏苏吃不吃，放了一份到她身边后就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她原本是想着台风天歇息两天，去海边追个龙卷风，若是没有龙卷风就观个海潮，要是连海潮都看不了那就窝在民宿里，码两天的字。

　　只是这一计划，都被在路上遇见的苏苏给破坏了，不过在空旷的停车场内，感受着呼啸而来的狂风，听着噼里啪啦掉落在车顶的雨水，码上个一天时间的字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等到天色渐暗的时候，心一开了灯，却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继续盯着屏幕，一刻不停歇的敲着打着，就连晚饭都是拿一些早已准备好的小零食对付了事的。

　　她倒是想出去吃顿好的，可想到后座上还有一个人，好歹是认识的不能丢下不管，便只好继续做自己的事情，想着过个一天亦或者两天，再迟钝的人也该有点反应了。

　　就算没有别的正常反应，饿也该把自己给饿清醒了。

　　只是心一没想到，她还没有等到苏苏把自己饿清醒，反而等来了一阵闹铃声，在只有风雨声的夜晚里，整个车内只听得到心一飞速敲击键盘的声音，在这样的情景之下还能有闹铃声传来，不可谓不稀奇。

　　循着声音，心一停下手中的事情，扭过头看了苏苏一眼，只见她那原本寂灭成灰的眼神，渐渐有了一丝别样的色彩，不热烈，但确实改变了，只是依旧灰蒙蒙的。

　　没等心一开口问话，苏苏已经微微抬起头，望向她，问：“劳驾，可以送我回去吗？”

　　心一听着苏苏那干涩的如同锈迹斑斑的铁器相撞时发生的动静一样的嗓音，怔愣的应了，“哦。”

　　等她转过身后，又独自怔愣了一会儿，才深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吐出，收拾好了东西之后，便启动车子离开了停车场。

　　……

　　左岸陪在顾问身边，一直熬到晚上，前来祭奠的亲友都吃了晚饭都走了后，才有一点点时间坐下来好好的说句话。

　　左岸拿过桌上还未收拾的酒，倒了一杯放到上位，随后又到了两杯，一杯推给顾问，另一杯留给了自己。

　　还记得，也不过就是几个月前她过生日的时候，是顾问亲自煮了长寿面，还饶了顾爷爷亲自酿下的桃花酒。也许那个时候顾爷爷就已经知晓自己的身体状况了。

　　左岸举起酒杯敬顾问，她还记得当初顾爷爷说的祝酒词，“这第一杯酒，我替爷爷祝寿星顾家如意此后无虞，百岁无忧不离笑。”

　　顾问红着眼眶喝下了左岸敬他的第一杯酒，随后左岸又拿了一个空杯子倒满酒之后又放到了上位的地方与第一杯酒并排着，然后拿过顾问的酒杯倒满后继续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这第二杯酒，我替爷爷祝寿星顾家如意与左家阿宝恩爱不移，万事东流清愁少。”

　　有一滴泪从顾问的眼角落下，他嘴中喃喃念了句，“蝉宝”。

　　在之后顾问快左岸一步拿过另一个空杯子，想要倒酒，却被左岸给拒绝了，“这是我顾爷爷之间的事情，不该你来动手。”她拿过顾问手中的空酒杯继续虔诚无比的倒满，又恭敬无比的奉倒上位另外两杯酒的旁边，接着又给顾问满上后才给自己倒了酒，“这第三杯酒，左家阿宝向顾家如意借一回福气，祝顾爷爷诸事顺意，意志长存永不朽。”

　　顾爷爷年轻的时候是搞经济的，到六十多岁的时候急流勇退从工作上退了下来，被B大聘去在校园的舞台上继续发光发热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想到今日前来祭奠的人里边不管是头发花白的老学者还是尚未走出校门的小年轻都哭得稀里哗啦的模样，左岸心中酸痛却也只能忍着，可她知道还有一个人忍的比她还难受。

　　第三杯一下肚，独自一人坚强了一个多月的顾问终于抑制不住泪水，任由它肆意的流淌，左岸起身走到顾问身旁，揽着他任由他哭，顾问环住左岸的腰，越哭越大声，“宝宝，哥哥没有爷爷了！”

　　“如意哥哥，宝宝也没有爷爷了。”她从不在左家过生日，以前外公在的时候她有外公给她过生日，后来外公不在了，除了同辈的人，老一辈的就只有顾爷爷才会给她过生日。

　　她自己的爷爷疼她是没错，但是老爷子思想老旧不说还顽固不堪，他其实跟她父亲是一样的人，都觉得孩子还是要生一个男孩才行。

　　她不怪谁，从知道这些事情后也不对谁抱有期待，大家维持好面子上的情谊就行，谁也别说谁不对谁真心。

　　可她却是真心对待顾爷爷的。

　　原本走了之后，又倒了回来的左澄明听到左岸跟顾问两人抱头痛哭时说的话，嘴角抽搐，倒没觉得无语，蝉宝小时候是个娇骄女，可也傲气的很，从来是不肯轻易落泪的人，竟也有哭成这样的一天。

　　还真是，释放天性了？

　　左澄明就站着看了一会儿便没有继续看了，反身回到车上，看到望着自己欲言又止的爷爷，想着还是闭嘴算了：在左宝宝心里她爷爷都已经死了。

　　一家子的糟心货，他还是不要等到后天了，明天一早上就滚回去跟抱着他的研究过日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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