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调

　　西月垂眸望着地上软软烂烂的泥巴，有些悲凄地抬起脚朝上拉了拉裤子。
　　她很心疼，这可是她所有的为数不多的白色袍子，毁了，也不知道这泥巴以后弄不弄得干净，要是坏了这上好的料子未免有些得不偿失。
　　她正打算把裤摆提起来，突然沉悦脚踩风火轮一般从她身边掠过去，扑向了她身后：“仲涧！仲涧！你来的正好！快来帮忙治治我这手！”
　　西月提裤子的手一顿，回头，果然见仲涧正站在她身后。

　　沉悦光着一条膀子，胳膊都抬到了仲涧鼻子下面，那高度逼得仲涧堪堪往后退了好几步，不得不出手制止住了沉悦，如泉水般好听的声音道：“仙君这么生猛，看起来没什么大碍啊。”
　　听了仲涧这话，沉悦立刻变得很柔弱：“我刚才只身杀了六只妖物，看我这伤，道道深可见骨，仲涧仙官，你说我是不是要死了？”
　　仲涧拉着沉悦的另一只胳膊带他离开了这片泥沼，寻了块大石头让他坐下，细细地观察了伤口后，又接着看了看倒在旁边的妖怪尸身，凝诀唤了清水替沉悦冲洗手上的伤口：“这妖怪爪上有毒，仙君得需忍忍。”
　　听仲涧这样说，沉悦更加委屈地对西月道：“师父，听到了吗！爪上有毒！”
　　西月提着裤子左一步右一步地躲着泥坑跳了过来，凑在旁边看了看沉悦的伤，便晃到一旁自己寻了一个干净地方坐下，偷偷看了眼仲涧，嘴里才开始数落沉悦：“所以一开始我就让你斩了它的爪子，是你自个不听！”
　　还没等沉悦还嘴，西月便同仲涧说起话来。
　　“昨天我在天门口看见仙官了，当时走的急，都没来得及和你打个招呼。”
　　仲涧细心地替沉悦处理着伤口，那低垂的眉眼是越看越好看，西月看的着迷，仲涧说的什么内容反而没太注意听：“我也看见了你们，原来那么急急忙忙的离开，就是为了下来收拾妖怪？”
　　西月根本就没听他在说什么，就光顾着看那嘴唇一开一合的。沉悦以为师父不答是不方便说明实情，便甚解人意的回答着仲涧：“仙官也知道，我师父不适合那种场合，喝酒聊天根本就不是她的做派，还不如下来打妖怪。而且她人缘不好，也没甚交好朋友，想和别人聊起码也得先有个对象……啊！痛死我了！”
　　仲涧不客气地来回捏着沉悦的手：“哪里疼？这里？”
　　沉悦嘴唇都白了，疼的一个字说不出来，只能点头和摇头。
　　这沉悦仙君，真是，甚解人意却不解风情。

　　不过多亏沉悦那声吼把想入非非的西月拉了回来，她刚才就看过了沉悦的手，不外乎都是些皮外伤而已，放着不管也就是数日就能好，如今有仲涧这一相助，恐怕歇一宿就能噌噌见好。比起徒弟的伤，西月更加好奇仲涧怎么出现在这里：“仙官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仲涧的仙术使得也很好看，在沉悦胳膊上疗伤就跟变戏法一样令人眼花缭乱：“不是说我在天门口也望见你们了吗，想着你们每回这样急匆匆的样子，几乎都是下界来约架，担心这回仙君可能也会受伤，放心不下就跟来了。只是我脚程不比你们，来的慢了些。”

　　这话说的沉悦很是不好意思。
　　感觉自己在这岐黄生眼里，俨然成了逢战必伤的麻烦精，但是这也怨不得他，要怪只能怪西月太会挑对手，回回选的都是能磨掉他一层皮的那种，受伤也难免。然而这话跟仲涧也不太方便细聊，就连钟英那样的天将都以为沉悦荒废了一身天赋，事实却是他三天两头的都在打架。天上的老古董还说这些年凡界太安生，都没有妖怪闹上天，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妖怪在有能力闹上天之前都被沉悦亲自给解决了……
　　沉悦这次虽然伤的特别厉害，但只要在旁边的西月没出手，他就还是有底气的：至少这就代表着这敌人是自己能解决的，还犯不着师父出山。
　　说起来西月许久没有活动筋骨了，沉悦都好奇到底什么样的妖怪才能入她眼。

　　坐在一旁的西月看着仲涧娴熟的技艺，忍不住赞道：“仲涧仙官的医术这样高超，想必在你们司药局里头也是格外出挑受关注的人物，这样三天两头的下界会不会有旁人说三道四？这回还是天君立后，怎么不留在上面看看热闹？”
　　仲涧淡淡地道：“天君立后有什么看头。我时常下界也不会有谁管我，身边的几个家伙都习惯了。”
　　西月笑了：“没有留在天宫也不错。”虽然不知道上面是什么情况，但猜想应该也是出了不小的乱子，转了个话头，“不过我看你的医术远超其它岐黄生，说不定下届司药局的司药仙官一职就要落在你头上了。”
　　“司药仙官吗？”仲涧想到了什么，也露出了笑意，“那到时候还要拜托大神帮我美言几句举荐举荐了。”
　　“没问题！这有何难。”
　　虽然和司药局几位主事的并不熟，但从旁举荐还是做得到的。况且仲涧的高超实力摆在这里，任谁有眼睛都能看得到。

　　仲涧细心地用一层仙气裹着沉悦的胳膊，嘱咐道：“这毒很霸道，仙君这一日里切不可动用真气，我已用仙气助你护住手，只要记住叮嘱便无大碍。”
　　沉悦正准备道谢，又听仲涧吩咐：“啊，也不可多说话，尽量以不言为佳。”
　　于是沉悦刚张开的嘴巴又乖乖地闭上了。
　　平时司药局的仙官基本上不会用自己的仙气疗伤，因这对自身仙力消耗太大，但西月看仲涧这么做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想他是真正的医者仁心，便再旁边替不能说话的沉悦客气道了谢。
　　仲涧回道：“言重了，谁让沉悦仙君是你的徒弟呢。”
　　这话说的西月竟是无言以对，而沉悦却在一旁偷偷地笑了起来。

　　说起来仲涧和西月师徒的相遇也是有缘的很。
　　那个时候沉悦还远不如现在这么有派头，但凡在路途上遇到个妖怪来滋事挑衅，断个胳膊断个腿儿的都是很正常的事，在天宫找岐黄生看过几次，治的倒是可以，唯一的缺点就是仙官们每次都会问东问西，比如“仙君这手是怎么折的”，又比如“这才没过多久仙君的腿怎么又折了”，到了后面甚至问出了“仙君你就偷偷告诉我们吧，是不是你师父平日里故意使绊子折磨你了”这种问题。
　　西月寻思着这也不是个办法，长久下去必然对自己的名声折损的太厉害，下回沉悦再受伤就让他自己找办法治好。于是我们的沉悦仙君在拜师学艺的途中还自学了一门岐黄术。
　　在这种时机下遇到仲涧，简直就是上天对于沉悦的恩赐。

　　那天沉悦正在清河郡费力地收拾一只作恶多端的黑熊妖，免不了又受了一身伤，黑熊妖一爪子在他腹部抓了几道极深的伤口，结束时沉悦半截衣袍都被血浸的变了颜色，看上去很是可怖。西月看自己徒弟血流的脸色都变白了，知道这会靠沉悦自个儿那半吊子的岐黄术是救不回命的，只能赶紧护住他的心脉，匆匆扛了人就要往天宫赶，刚招了朵云过来，就听身后有声音道：
　　“这位仙友伤在腹部，如此扛着他，怕是不合适吧。”
　　于是西月第一次遇见仲涧，就是肩上扛麻袋似的扛了个沉悦仙君的场景。
　　看来者周身有仙气缭绕，西月猜想是遇到仙道中人了，但这状况实在是挨不住和不相识的人解释太多，便敷衍笑笑匆匆要走：“多谢仙友操心，这孩子挨打挨惯了，这点伤他经得住。”
　　话刚刚说完，沉悦就吐了一大口浓血在西月背上。
　　西月：“……”

　　仲涧跟过来从西月肩膀上将沉悦放下，掀开沉悦的衣袍检查里面的伤口，伤口旁边都是白花花的肉，仲涧看西月跟着过来蹲下巴巴地望着沉悦的伤口，便不着痕迹地替沉悦遮挡了一些，问西月：“这位仙友是你的……”
　　“他是我徒儿。”
　　仲涧点点头，施术替沉悦探查了气息，发现沉悦的内息深厚，心下觉得有意思，施术的同时说道：“在下也算对岐黄精通一二，我记得这清河郡是有一种能辅以止血的凡间草药，疗效奇佳，还要麻烦仙友亲自采一些来了。”
　　西月可不上当：“你不是精通岐黄吗，什么样凡间草药会比你的仙诀还厉害？”
　　看西月起了疑心，仲涧笑着露出了腰间的腰牌，上面正写着“仲涧”二字。他将腰牌摘了下来递到西月手里，让她慢慢打量辨别真假：“在下是司药局的岐黄生，名叫仲涧，仙友大可放心将徒弟交给我。”
　　西月仔细的辨别着腰牌，牌子倒是真的，又看了看收拾的干干净净面容清朗的仲涧，觉得他是有几分司药局岐黄生的感觉，心才慢慢宽慰下来。但沉悦的身份金贵，可容不得半点损失，平时受个伤毁个容也就算了，毕竟那些还尚在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可要是真把人给弄丢那就麻烦大了，到时候她到哪儿去再弄一个沉悦赔给姜氏一族。
　　“草药就算了，就用诀吧，我们也正准备去司药局找仙官，不如一道回天宫。”
　　仲涧半扶着沉悦坐了起来：“天宫里留守司药局的仙官可不见得有我厉害。”

　　西月好像似曾听谁说过司药局是有这么个传统，优秀的岐黄生都需下界四处游历闯荡救助凡人，直到积满了一定的功德才能争取到日后在司药局的晋升的机会，也算是考核的一种方式，往往也是修行到了一定程度的仙官才有资格单独下界。
　　这样看来，这个仲涧应该是在凡间游历的岐黄生了，怪不得能在这里遇见他。
　　眨眼之间沉悦的血竟真的止住了，呼吸也稳了许多，西月有些惊喜地看了看沉悦，又看着仲涧：“仙官的技艺确实了得，可这，这也恢复的太快了吧。”
　　毕竟之前沉悦在司药局看病时，有仙官不仅没止住他的血，还又在他身上开了个血窟窿，气的沉悦直说那仙官一定是其它道上安插过来的间谍，就等着谋他的命来着。当然也有仙官顺利地止住了沉悦的血，只是用时慢的惊人，哪像仲涧这样，三两下就止住了伤口。
　　仲涧用手在沉悦的伤口上面轻轻虚抚着，手下是一层淡淡的光，西月一看是他在渡出自己的仙力给沉悦疗伤，更觉得这岐黄生为人不错。说起来这年头，舍得这样替伤患疗伤的仙官可没有几个了。
　　仲涧：“我看这位仙友身上伤口不少。”
　　西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平时比较爱打架。”
　　看她不愿意说明实情，仲涧也没有追问，随口道：“还不知道仙友怎么称呼？”
　　是啊，总不能一直仙友来仙友去的喊着。
　　从长远来看，西月是不太愿意说出自己的身份的，反正看这岐黄生也不认识自己，随口掐一个名字也能行，但那个时候鬼使神差的，她突然就很想低调的炫耀一把自己的身份。
　　“吾乃战神西月。”她指了指地上躺着的人，“这是我的徒弟沉悦仙君。”
　　果不其然，仲涧听了之后一时间有些愣住了。
　　西月对他的反应很满意。
　　但仲涧的表情很快便恢复如常，甚至还意味不明地露出一个笑：
　　“今日走巧，竟让我碰上了仙界里的人物。”他道，“见过大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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