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调

　　虽然早早预想到了西月可能会在大典这天搞事情，钟英已经给自己做好了足够的心里建设，但是看着西月穿着一身素白衣裙配战靴出现的时候，他还是有点不能接受。
　　大神她似乎是不准备让他们安生过日子了。

　　钟英还没开口，三十六天将之一的朱彦已经用手挠着自己的太阳穴问了出来：“不是说大典上要求众武将均着铠甲列位吗，大神这身裙子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嘴巴已经被旁边的天将捂住了。
　　西月面上镇静，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在旁故作沉思，沉悦站在她身后，红着脸出来解释：“仙侍在打扫的时候不留神将师父的铠甲弄坏了，也没有别的办法，总不能让我们变一套铠甲出来吧。左右还穿了一双战靴，也不算是不合礼数。”
　　这种情况下变一套铠甲出来障眼对她们师徒来说又不难，大神摆明了就是不想穿而已。再说了，什么样厉害的仙侍能在“不留神”的情况就把战神铠甲给弄坏？
　　钟英在旁很担心天君看到了又要不高兴，犹豫着道：“但今天是顶重要的日子，要是被有心的瞧见咱们大神这身打扮，被扣个什么帽子可就麻烦了。”

　　无生生巧的发慌，他刚说完这话，天君亲封的两大元帅赤江与啄春就领着一干天兵并数个武将出身的仙官威风凛凛地从旁边走了过去。本来眼看着他们就要走了过去，结果赤江往这边多瞧上了一眼，就看见了穿着裙装的西月，顿时停住脚步。
　　“哟，我说这位是谁呢。”赤江捋了捋面上的浓胡，不慌不忙地走了过来，“战神许久不曾露面了，不知最近又在哪里游山玩水，可又收获了什么凡间趣事可供分享一二呀？”
　　啄春也跟着过来，眼神在西月身上打量了一圈，倒是没说什么。

　　赤江先头那话说的很是不客气，他品阶不如西月，这样说话已算无礼。
　　天将们虽然心知西月素来不会同两位元帅争辩，但他们这些日子里可没少受这位元帅的苦，趁着今日自家老大在此，便也试着挺起胸膛和赤江争了一回：“战神统领众武将，元帅们既然也是武将，今日看见大神不仅不行礼，还出言不逊，敢问是何意？”
　　赤江闻此言哈哈大笑起来：“什么，统领众武将是什么意思？天君几时定下了这样奇怪的规矩？我怎么从来就没有听说过。啄春，你可听过？”
　　啄春元帅不答，只朝上勾了勾唇角。
　　三十六天将被气的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但又拿这两个元帅没有办法，个个心里憋屈的恨不得一头撞在宫柱上。

　　沉悦非常不悦，拉了老长一张脸，径直走到了两位元帅面前，掏出他的折扇在二位元帅肩上不重不轻地拍了拍。两位元帅被如此轻佻的对待，立马一怒，法宝都祭出来准备干上一架了。
　　“干什么，干什么，元帅们这是要动武？”沉悦看着他们俩紧绷的面容和面前铮铮作响的法器，不疾不徐开口，“区区一介地仙而已，何以如此嚣张。”沉悦跟着又用眼神警告着赤江：“什么元帅不元帅，左右不过是个仙罢了。”
　　虽然沉悦的话说的隐晦，但经他这么一提醒，大家才模模糊糊地记起来西月是列神位的天官，即在她还没有成为战神之前，她便已有神格了。只是她到底承的是哪一脉，在场各位却都记不清，好像这事就从来没有说清楚过，模糊的很。
　　沉悦这话一说，也算是在警告他们要遵从上下之礼。就在赤江还有些拉不下面子准备再嘴硬几句的时候，啄春已经当机立断地对着西月行了一套完整的礼：“见过大神。
　　好了，这下赤江也不用再多做考虑了，只得跟着行礼。
　　西月许久许久不曾被这样拜过了，连叫他们起身的话都说的格外生疏。因这边动静大，许多小仙和仙官们都在朝这边探头探脑得看，她不喜被围观，冷清的眉目往周边一扫，说出了今日的第一句话：“起来吧。”
　　两位元帅起身后冷着脸要走，沉悦咳嗽了一声：“啊，这就走了？”
　　在那一刹那，赤江几乎都要以为这个小子是在故意找麻烦。
　　沉悦指了指自己：“还有一个呢。”
　　得了！两位元帅这才记起来战神唯一的高徒是姜氏一脉的后裔，母亲还是玄天神女，不巧也是个神，只是现在无名无分地跟着西月做徒弟，什么封号都没有继承，便被大家暂且喊作“沉悦仙君”，喊的久了，差点就真的把他当成了普通仙君来看。
　　于是咬咬牙又把这位也拜了一拜，最后才灰溜溜地走了。

　　等到赤江和啄春两位元帅走远了，钟英才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太解气了！解气解气真是解气！沉悦仙君，你方才真是替我们出了一口恶气啊。”
　　沉悦拱手：“哪里，好说好说。”
　　看着沉悦风光的模样，西月忍不住叹了口气。一听到自己的师父又叹气了，沉悦潇洒的气派顿时就丢了一半，只小心翼翼地道：“师父？”
　　西月看着两位元帅离开的方向，盘算道：“赤江冲动却不记仇，但我素闻啄春却是个阴险狡诈的。你今日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他们这般难堪，等哪天你我不在的时候，这二位指不定会变着法子折磨朱英这些天将呢，到时候谁会来替他们出头。”
　　钟英这个时候本想插话，但没找着机会。沉悦虽觉得西月说的十分有道理，但也觉得自己做的没错：“他们言语狂妄，徒儿听的心里不痛快，不出这口闷气不行。”
　　西月没什么表情，但沉悦一看就心知她这不是要指责自己的意思，也就讨好地扶着西月朝前走去。

　　两位大神一走，诸如天将便干脆围在了旁边悄悄调戏钟英。
　　“哎哟，你今天成了朱英了。”
　　然而钟英早已对此事麻木：“无所谓。大神爱怎么叫怎么叫，至少她记得我叫英啊！我已经很满足了，没有别的期待了。”
　　这么一说大家才觉得确实……三十六天将里边至少有二十六个吧，大神是根本叫不上名字的……不不，可能比二十六个还要多一点……
　　他们悲凄地看着这对师徒，此刻只希望沉悦仙君能够快些出师然后顺利承下这个战神的位子，反正西月大神看着也是没有任何做战神的欲望对不对。

　　很快司礼局的仙官们便来请了诸位武官前往观礼并祭拜新登位的天后。
　　天君这次把立后大典搞得格外气派，威风的程度远远超过了他自己加冕时的大典。西月看着新后在祭祀台上笑的合不拢嘴，忍不住偏头跟沉悦评价：“官氏的这个丫头，倒是个货真价实的美人，就是看着怎么这么缺心眼？”
　　沉悦总结：“笑的有点傻气，的确像是个好骗的。”

　　西月点点头表示认同，正准备回头，却不期然对上对面另一位着白裙女仙的眼神。那女仙也是一身素白长裙，梳了个标准的不能再标准的飞仙髻，耳边一副凤吟耳坠十分惹人注目。她应该没想到西月也会看她，诧异了一瞬后立马微微笑了一笑便继续看着高台上的天君与天后。
　　沉悦也发现了那位仙子，还以为师父是在不高兴别的，有些幸灾乐祸地道：“所以府上仙侍都说让你别穿白裙，偏是不听吧，这下果然撞衫了。”他比较了一番，嗯，还是师父更好看那么一些。
　　西月却扯了扯沉悦的衣袖，眼里带着戏谑：“那位白衣仙子……”
　　看沉悦疑惑，她才慢慢说完：“便是永福公主熹光。”
　　沉悦听说是熹光，一愣，随即膝盖窝就是一软，搞得他赶紧施了个咒稳住自己的身形，低骂了一声之后，想了想又赶紧施了个咒不动声色地理了理自己的鬓发，假装淡定地问着西月：“师父，你看我这样帅吗。”
　　“唔……”
　　沉悦把西月的支吾当成了肯定，又打开折扇假意扇了两下，准备正正经经地同永福公主微笑示意一回的时候，却发现熹光的视线已经稳稳地落在了前方，不论他怎么打扇子都没能让公主的视线转移一毫。
　　永福公主，上代天君的小女，与沉悦定有婚约。
　　只是这位公主深居简出，这些年才结束历练回归天宫，而沉悦也随着西月一直在凡间到处打转，致使之前他都一直不曾见过这位和自己有着婚约的仙子，更没得心思想自己的这门亲事，所以才会在今天难得相见。
　　也是，天君立后可是连许多几乎都快销声匿迹的大神们都请了过来，永福公主又怎么会有不来的道理。沉悦只恨自己没早想到这一层，他看了看自己这身寻常的仙袍，真真是悔不当初。

　　他这扇子打的特别狠，熹光的目光没吸引住，倒是吸引了别的仙官们的注意。
　　文官武官分道而立，公主这一边站的都是文仙官，她身后的仙官正是司乐仙官，老头看着那边一直猛摇扇子的沉悦，很是不满地小声与身边的楚江君议论：“喂，你看那位是沉悦仙君吧？”
　　楚江君早注意到了那头的沉悦，心知司乐想说的是什么，直接了当地道：“嗯，他前面那位就是战神。这二位往日也是鲜少露面，不想这一出现却是连规矩都丢了，真是可怜沉悦仙君。”没说完的话是，可怜沉悦竟拜在了这样一个衰神的门下。
　　“可不是吗。”司乐瞅了瞅那边前后左右整整齐齐着金甲银甲的众武将，再一看穿着一身白裙配靴子的西月，鼻子都快哼坏了，也找不到什么好说的，只能跟着附和，“可怜沉悦仙君了。”
　　他们是说的痛快了，却被站在后面的星史仙官戳了戳背脊，用下巴指了指前面。司乐仙官与楚江君往前一看，这才想起来站在前头的这位仙子好像就是与沉悦仙君有一直婚约的永福公主，一时间尴尬无双，只能再鬼扯两句圆回来。
　　楚江：“对啊，你再看战神穿的什么衣裳，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罢。有这样的师父真是委屈了沉悦仙君，改日我定要上书天君，请天君做主，另替小仙君择一位良师才行。不然真是浪费了咱们仙君这么好的天资。”
　　司乐：“正是，此言在理。好在沉悦仙君根骨奇佳，即使是耽误了这么多年，想来也能很快补回来的。这就是货真价实的英雄出少年啊，堪称典范，典范。”
　　可惜他们说了这么多，熹光的身形晃都没晃一下，也不知这位公主有没有听见。

　　好在这样的小插曲并没有引起什么大的动静。
　　大典结束之后按例是设宴款待群臣众仙的环节，刚才大家站着看这天君娶媳妇站了许久也是站累了，便纷纷迫不及待地投入到筵席之中，准备把这天上最是珍贵的冷谷春喝个痛快。
　　西月平时本身就不爱饮烈酒，唯一爱喝的是自家府上小仙侍酿的清酒，冷谷春这种她实在是招架不住，不过这也正是个好借口，逮住摩拳擦掌的钟英，跟他讲自己要先行撤退，问他要不要一块。
　　钟英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抬着冷谷春缓缓走出来的几个仙侍，也没准备管西月要去哪儿。大典已经顺利完成，她也到场出现算是给了个交代，虽然着装不对，但好歹也是现身了，只是这会儿为什么要抓着自己一起走？钟英道：“天君上了这冷谷春，摆明就是要把大家灌醉，免得一会儿有谁去闹他洞房，这酒现在不喝以后可就再没机会尝了。”
　　西月听后果断放手：“好，那我师徒先走一步。万一要是有谁问起我，你一概答不知，听明白了吗。”
　　她的话刚说完，又有几个舞姬也娉娉婷婷地走了出来，钟英情绪更是高涨，指着那边激动地不能自抑：“哦哦哦，还有节目表演呢，大神不看看再走？”
　　西月没带兵器在身边，就挂了一面玄天镜，深知自己不能在这里久待：“我不看了。你别灌得太醉，省的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钟英全身心都扑在那冷谷春和俏仙子身上，哪还管西月在说些什么。
　　于是只剩西月步履匆匆带着沉悦往天门走，没想到她们却是在天门口遇到了一个熟人，按照以往的习惯她是要过去唠两句的，但掐算了一下时间，实在是来不及了，只得作罢匆匆离开。
　　好歹是个岐黄生，保命的功夫应该还是有的吧。

　　而那些聚在天门口讲话的仙人们一看刚刚离开的那个是西月，还微微有些诧异，几个稍微年轻点的小仙更是奇怪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离开，但眼下大家还要更重要的事，很快说完事跟着也散了，只其中一位朝着西月离开的方向淡淡地笑了笑。
　　背后的仙侍不解：“仙尊？”
　　“无碍，你在前头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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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得不说这冷谷春确实是上好的佳酿，所有赴宴的仙臣皆喝的酩酊大醉，都到第二日早晨了，酒彻底醒过来的也没几个。但是仙侍们没有机会品尝冷谷春，还得该干啥干啥，辰光宫的两个小仙正准备去打点水来，没想到才刚刚跨出宫门，面门前就是银光一闪，只是眨眼之间，那个走在后头的小仙就被溅了一脸黏糊温热的东西，他慢半拍的睁开眼，手往脸上一摸，只摸了一手新鲜的血。

　　辰光宫门口立着个白面蛇身六条尾巴满身秽气的妖怪，他玩着着手里的刀，满脸的疑惑：“我还以为你们这些仙不会流血呢，原来和我们也没什么区别嘛。”妖怪用刀直指小仙面门，看仙侍吓得两腿直哆嗦，它更是不屑：“九大氏族中的官氏在哪儿？”
　　仙侍脑子一片空白，根本没听清这妖怪问的是什么，眼中全是一片呆滞。可惜世界上所有妖怪的耐心都不是很好，久久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妖怪不耐烦的吸了口气，直接挥刀斩了这仙侍，血淋了一脸他也不甚在意，反而因为这气味更加兴奋起来。
　　一转身，六尾饶有兴趣的看着数尺开外端着水盆的仙侍，那仙侍哆哆嗦嗦地抖动着嘴唇，双腿站都站不直，吓得直接跪在地上，隔了半天才字不成句地道：“正……东……方向……”
　　正东方向，扶摇宫，昨个才立的天后所住的寝宫。
　　没想到六尾还是一刀斩了他，且斩的十分轻松。他一路问过来，也杀了一路，背后尽是残肢断臂。
　　在辰光宫里歇着的仙人听到外面的动静，强睁开眼睛披了件外袍想出来看看，没想到是这幅光景，正准备转身赶紧逃跑，六尾隔着空气就给了他一掌。
　　仙官毕竟比仙侍法力强盛些，看着六尾出招，马上反手勉力一挡，虽是重伤，但好在不至身死，六尾看他还想逃，干脆用一尾凌空腾起后重重击在背上，让他再也无力逃跑。这辰光宫里住的是司锦局的普通仙官，本就不是什么法力高深的主，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六尾却松开了他。
　　“你们神仙之间不是有什么仙音密讯吗，去告诉所有人。”六尾铺开自己的尾巴，“就说六爷爷找官氏的黄毛丫头索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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