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一梦

　　不知道过了多久，凌少飞终于翻身睡过去，我费力的撑起自己的身体，仓皇间爬下床，搂过自己已经破碎不堪的衣服，披头散发、跌跌撞撞的向外间水房里奔去，眼泪像开了闸般倾泻。紧咬着嘴唇竭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舀起一瓢瓢睡拼命往自己身上泼，深秋的水很凉，却凉不过此时心底的悲。这府里丫鬟人人羡慕的通房婢女，就是我这样子的么？这般羞辱……喉间的呜咽已经压抑不住，当初为什么要离开明心馆，为什么不直接对逸然坦诚相告？

　　凌少飞爱逸然？他怎么会爱上逸然？逸然知道这些吗？凌少飞为什么不去点翠山找他？如果我现在要走，我能否顺利要回我的孩子？……我就这样，裹着湿衣服，失魂落魄的带着千万个疑问和不解哭着、想着渐渐睡过去了。

　　第二天，我病了，连日来的惊恐、不安、担忧让我原本就不太好的身子又再次大病，昏迷间我知道老夫人带着孩子来看过我，着大夫帮我诊治了一番，又调理了数日，终于渐渐好起来。

　　这日，我让凌少飞房里的大丫头领着去了凌老妇人的谢恩。我忐忑不安的进了凌老夫人的门，正见老夫人端坐在太师椅上，她雍容的端着一杯茶正在品茗，见我进来，和蔼的道：“嫣儿身体大好了？”

　　听老夫人这么亲密的称呼的我，我一时不知老夫人是作何想法，也顾不上疑惑，上前行礼后说道：“谢老夫人劳心，云嫣今日身子好了很多，特来向老夫人谢恩。”

　　老夫人“嗯”了一声，放下茶杯却又不再言语。我不敢动，只是低下了头，见老夫人半晌不出声，又没叫我走。

　　我想了想，又开口说道，“老夫人事务繁忙，我那两个孩儿近日在老夫人那多有叨扰，恐多有不便，云嫣想把孩子带回来，不知老夫人……”

　　“行了，这两个孩子倒也机灵可爱，老身看着喜欢，再说，他们在我这不是挺好的么？难道说，你觉得我对孩子不好吗？”

　　老夫人话里话外的意思不怎么愿意我把孩子带走，我一急，跪了下来。

　　“云嫣不敢！请老夫人体谅云嫣思子心切，孩子不在身边，云嫣心中多有牵挂，恐服侍二少爷时心有旁骛，也请老夫人体恤母子连心，孩子已是云嫣在世上最后的亲人，实在不忍分离之苦！”说着说着，眼泪也出来了。

　　“罢了罢了，快把眼泪擦了吧，翠玉，去，把两个孩子领过来。”老夫人摆摆手，吩咐道。

　　不多时，翠玉牵着我的不渝、不悔从内房里转出来，孩子们一见到我，都挣脱了翠玉的手，奔过来抱着我。

　　“妈妈！妈妈！孩儿好想你啊~你到哪里去了？”两个孩子叽叽喳喳，哭得眼泪巴拉。

　　老夫人看着我们母子团聚，也不出声，似乎若有所思。

　　我擦了擦泪，起身揽过两个孩子，又立到老夫人面前，躬身道：“谢老夫人。”两个孩子也有样学样，很乖的鞠躬道：“谢老夫人。”

　　老夫人忽然开口问道：“嫣儿，为什么两个孩子叫你‘妈妈’，而非‘娘’呢？”

　　我惊了一惊，接口道：“回老夫人的话，‘妈妈’是我家乡的方言，也就是‘娘’。”

　　“哦……”老夫人似是明了的点点头，又问：“云嫣家乡何处啊？”

　　“云嫣家乡地处偏远，交通闭塞，家道中落才流落来了丰流都城。”我语焉不详的答完老夫人的话，心里是十五只木桶打水——七上八下。

　　“嗯……去吧，好好服侍二少爷，别让孩子闹着了他。”老夫人精神似乎有些倦怠，摆摆手叫我走了。

　　我再次谢过老夫人，牵着孩子出门跟一直侯在门口的大丫头离开。走到回廊的时候，我对大丫头说：“我要和卫伯说些事，你先去吧，我等会儿就回房。”大丫头应了，我转身向中院走去。

　　孩子们七嘴八舌的告诉我，凌老夫人考他们认字啊、教他们学礼什么的，我微笑着应付他们，找到了卫伯。

　　见我带着孩子们来找他，卫伯似乎明白我的来意，让他的随侍领了孩子们去玩，他走到了中院院庭里的一处石桌坐下，对我说：“你来……是想问二少爷的事吧？”

　　不等我答话，他指了指石桌的另一边，“来，坐下喝茶，我这可是清明雨前的毛尖。”

　　我依言坐下，执起茶杯，开始静候下文。果不其然，一杯茶饮过以后，卫伯似乎酝酿了一下情绪，才缓缓开口说道。

　　“二少爷……他人其实很好的，从小就和朝廷里上任的御医正秦中晚秦大人的儿子秦逸然一起长大，当时还有作为太子的当今圣上，二少爷和秦公子是为太子陪读，便一起住在宫廷官学里……”卫伯出了一会儿神，我没有打扰他。

　　“一直到了二少爷十八岁的时候，他回来了将军府，先帝赐封他为礼部尚书；秦逸然留在了宫中为朝廷效力，在他父亲秦大人手下做了习医从。时值边关大乱，太子为建立军功，亲自出征，随同前往的，有安邦大将军云千继，和还有当时只是副将的凌老爷，秦大人作为军医也随大军去了边关。”

　　“这一场边关大战打了整整半年，最后虽是凯旋而归，却也伤亡不轻。云将军战死沙场，秦大人在战场上误中流箭而死……兵将损失过半……这也是后话了。太子班师回朝后不久，先帝驾崩，太子风纪渊即位，改年号纪武，尊崇武帝……”

　　“圣上追封云将军为护国第一武将，封老爷为定国大将军，更纳了老爷的大女儿少萱小姐为凌贵妃，还下旨赐婚给二少爷，让其迎娶朝阳郡主。”

　　“一时间，将军府风光荣耀，无人能出其右，此时，正当老爷和夫人筹备迎娶朝阳郡主的事宜之时，二少爷得知婚讯，一反常态在府里大吵大闹，欲抗旨拒婚，说终身不娶，要与秦公子相伴终老。……”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老爷震怒，圣上也亲自过问，……最后，二少爷还是如期娶了朝阳郡主为妻，陛下赐了驸马府，但二少爷仍是携妻住在这将军府中。这几年，二少爷和朝阳郡主诞下子嗣后，虽然二少爷不再提及秦公子，郡主生产后身子不适合再服侍少爷，少爷却也不纳妾，但府里人都知道二少爷一直心念秦公子，……”

　　“老爷下令，任何人不得再提及此事，这一场风波就算是止了。直到你的出现，让二少爷得知你与秦公子有一段过往，二少爷情牵心念才会对你如此……你也不要太忌恨二少爷了，都是孽啊……”

　　说罢，卫伯摇头叹道，“如今你现既已按了活契留在将军府做事，将军府也没有赶你出去的道理。你……就自求多福吧，好好服侍二少爷，别的就不要再管了。”

　　卫伯起身离去，他并没有问我，为何我为逸然生下孩子，却没有给我名分，在这大宅院中讨生活，知道太多也许代表活不太长，他肯提点我这么多，算是对我仁至义尽了。我执着那杯茶，直到茶凉，也是一口都没喝下，事情……原来是这样子的么？人人皆知的秘密，只有我不知道。

　　也许宫廷伴读的朝夕相处中，让凌少飞对逸然产生了不一般的感情，逸然是如何回应的呢？当初凌少飞为了逸然抗婚，逸然知道么？在这平常人家都会三妻四妾的元肃国里，更遑论是如此显赫的将军府二少爷，他甚至不再纳妾，想必也是因为逸然。他对逸然如此情深，又如何会容忍我的存在？我的两个孩子，是否会因此陷入危境之中？……

　　我还没捋清楚思绪，不悔和不渝来找我了，打量着他们日出一日酷似我的面容，尤其是不渝，似乎也能渐渐看出逸然那温和的气质。眼泪涟涟，我无声的擦去，笑着对两个孩子说：“以后不要叫‘妈妈’，要叫我娘，知道吗？”

　　孩子们答应了，我牵着孩子们回到了房里，开始收拾孩子的床褥。为了孩子，我不能留下，多待一天便多一天的危险。我要回明心馆，我要找逸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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