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樽倒

　　过了午后，庄子里才得了蓝杏走丢的消息。那跟着蓝杏的两小厮在绸缎铺门前等了好些时候也没见蓝杏出来，进去问了，里头的小二才说蓝杏早就走了，他两沿着街市来回找了三四次也没见人，只好赶着回庄里汇报一声。

　　蓝杏的表舅吃了早饭就出庄厮混去了，庄里也就只蓝杏的表舅娘在，是个拿不了主意的，只胡乱招呼着庄里的长工小厮一道出去找，漫无目的的，何曾有头绪？

　　陈十三听了消息，抓来那两小厮问是在何处走丢的，小厮见他瞠目喷火的模样，吓得直哆嗦，磕磕巴巴才说了是嘉宝坊的绸缎铺里。陈十三不识得路，便一手拎着那小厮往外奔，脚下生风，小厮跟不上，只觉自己双腿腾空要飞起来。

　　到了绸缎庄门口却无半分异样，里头挑选料子衣物的小姐太太神情自若，照看生意的小二丫头也都嘴角堆笑，面若桃红。陈十三站在铺子前，那屋里头的小二上下打量他一番，在他是来做买卖的还是来砸店的两厢抉择中犹疑半晌，最后还是点头哈腰地迎上去，毕竟他身着的那身兰锦缎可是皖杏庄里拔了头筹的衣料子。
　　有此穿着的人，就算胸无二两墨，那也身有三两金的，总归有些惹不得。

　　“客官是要谈衣料毛货的生意还是进店给夫人挑两件得体的衣裳？”店小二小跑到陈十三跟前，弓着身子，朝店里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十三斜睨他问：“方才在你们店里穿了件柔黄色妆花裙的姑娘去哪里了？”
　　小二挠挠头，“方才穿黄色衣裙的小姐进进出出两三个呢，不知大爷说的是哪一个，可有其他特征？”

　　陈十三沉吟半晌，道，“她发髻上戴了颗血红猫眼珠花。”
　　猫眼石在京都那种地方都很少见太太小姐戴出来招摇，若蓝杏在这里出现过，这些一贯讲究穿戴，靠眼劲儿识人的店小二一定会注意到。

　　店小二拍了大腿恍然大悟，“啊！您是说那穿着月季妆花裙，生的白白胖胖的小姑娘啊！”
　　“……”陈十三拢眉颔首，淡淡嗯了一声。

　　“她来我们店里头看了没大晌就被人叫走了。店小二这样说着，话音刚落，他便被陈十三一把揪住衣襟悬空提起来，他赶紧掰着陈十三的胳膊，“大，大爷，有话好好说……”

　　“你敢骗我？”陈十三说着，大有要将店小二砸在地上的趋势。
　　店小二连忙接话道：“我哪敢骗你啊，我说的都是真的，那姑娘真的走了！”

　　店小二没想到光天化日这人还真要杀人，就在他和地面亲密接触，手臂骨折，一口血从喉管冒出来喷在地上时他才认栽，今天真是遇人不淑，话没说两句直接就动手了。

　　周围来往的人见这一幕，大都唏嘘，有几个路见不平的准备拔刀相助，奈何陈十三气势骇人，没人敢上前。还是店铺里头管事的连忙招呼雇佣的打手鱼贯而出，齐齐将陈十三围住。

　　陈十三环顾一圈，冷言道：“我再问一次，刚才在你们店里那个穿着柔光色衣裙，头戴猫眼珠花的姑娘去哪儿了？”

　　台阶上站着的管事尖声回了句，“方才我家小子已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回了壮士你了，那姑娘早就走了，你为何不依不饶？我这铺子也不过是小本生意……”

　　“胡说！”那被陈十三从庄子里扯着一道过来的小厮见陈十三这般厉害，自己也硬气起来，直直回顶了管事，“明明我家小姐在你们铺子里一直没出来，我和刘毛两个一直守在外面，根本没见我家小姐出来！定是你们把她给劫持了！”

　　“我说这位小兄弟，我凉品会可是正正经经的生意人，你怎说这般话？劫持要吃官司的，咱哪惹得起。”管事摊手，一脸的冤枉。

　　围在四周看热闹的路人也纷纷交头接耳，说陈十三的不是。
　　“这壮士也太狠了，几句不对嘴便大打出手，你看地上那小子，指不定要在床上躺几个月才将养得好，说不定那胳膊就废啰！”
　　“是啊，凉品会一向正经做生意，也没见得罪过谁，今日也不知是糟了哪门子罪了，硬闹上这一出。”
　　“你看打人的那厮，生的穷凶极恶的，莫不是哪牢里才放出来的吧？”
　　“嘘——别瞎说，当心被人听见，直接一拳头就让你脑袋开花！”

　　双方僵持不下，再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陈十三便大跨步朝店里奔去，却被管事拦住，管事还未开口便被陈十三一脚踹开，围观路人中有受不得刺激的女娃娃，见那管事朝自己这边砸过来，竟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铺子的打手大喝，啐了口水摩拳擦掌就一哄而上。看热闹的见要打起来，逃的逃跑的跑，一时间场面混乱。
　　陈十三三两下便将阻拦的打手制服了，打手们蜷在地上不住呻·吟，陈十三略过他们直奔铺子里，里里外外都翻找了，也没见蓝杏。
　　外头的小厮跟着跑进来，“他们还有个后院！”
　　陈十三闻言又破门而出，闯进后院，却见院子里安静出奇，四面的屋子房门紧闭，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跟着他进来的小厮朝四周望了一圈，后又上台阶去推门，“小姐—— 小姐——你在么？”
　　那门被锁了结实，怎么也打不开，撞也撞不开，他回头寻陈十三，却见陈十三已然到了身后，“后退。”
　　小厮闻言连忙退到台阶下，陈十三便一抬脚踹了房门，进屋四处一寻，依旧未果，接连着又去其他几个屋子也毫无线索。

　　恰时那外头却走进来一个姑娘，生得好生婀娜，一股子风尘味。
　　“我知道蓝家小姐在哪儿，你跟我来？”她直勾勾盯着陈十三，像在摄魂一般。
　　陈十三敛了眼角，只觉这人身上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悄步上前，“烦请带路。”
　　一直跟在陈十三身后，都快成跟屁虫的小厮也赶紧上前，却被陈十三拦住，“你留下。”

　　婀娜姑娘勾唇一笑，翩翩转身朝街市上去。陈十三一路跟着她，直到了一烟柳地，路两旁站着的全是婀娜姑娘般的人物，轻纱幔帐衣裙飘飘。

　　陈十抬眼一望，面前这幢高楼的大门上悬着匾额，潦潦行楷写着满月楼几个字。他驻足，且见门口涌出来的姑娘全往自己身上扑，他左右侧身却避不过。

　　婀娜姑娘站在门口石阶上朝他招手，“你快来呀，再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陈十三略一思量她这句话，心间不好的念头一晃而过，他疾步上前，随着婀娜姑娘穿过回廊，入了大厅上阁楼，直到了最顶层，又拐了两弯儿，到了最里头的厢房，婀娜姑娘撩起帘幕，“请。”

　　陈十三摒了气息，警惕地往里走去，却见只是一普通厢房，只座隔间处摆了方暗调屏风，十足大气却又晦涩，那屏风倒是挡光，若不仔细瞧，陈十三还真没发觉里头有人。
　　难道到是蓝杏？
　　他这般想着便朝屏风而来。

　　婀娜姑娘进了屋，朝屏风屈膝跪地，恭敬道：“主子，人带来了。”

　　里头窸窸窣窣一阵，像是有人从榻上下来。

　　陈十三在离屏风还有十步远的地方停下，却见那屏风后走出一人。
　　浑身慵懒，由一丫头搀扶着。

　　“小叔叔，别来无恙？”

　　陈十三看清那人后，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说话人掩面嗤笑，一步一步靠近陈十三，“上次见了小叔叔那样还真把我给吓着了，不过现在看来是没甚大碍，”说话间，那人已到了陈十三跟前，她仰头瞅着陈十三的脸，像是在研读一本经书般，势要看得透彻，看进人心里，“小叔叔吃不得栗子，我都还记着呢，皇祖母也还记得。”她说着便轻轻笑开，清脆的笑声像鹅毛拂过一般，却让陈十三浑身不自在。

　　“你怎么不说话？被毒哑了还是舌头被拔了？”那人说着就伸了手来要捏陈十三的下巴，陈十三偏头躲过，那人也不恼，依旧心情如常地说：“当初还以为你会被陈游夏打死呢，没想到她居然把你给了个商家小姐……叫蓝杏是吧？皖江蓝家的庶二小姐，打得一手好算盘，啧啧，倒是能耐。”

　　“她在哪？”陈十三听她说到蓝杏了，便沉不住气，压抑着嗓音问道。

　　“她？她在这满月楼的院子里呀，啊——不对，估计这会儿已经洗干净送到楼下某一间厢房里去了。”

　　闻言陈十三便立马转身要往外奔去，身后那人却道：“小叔叔别着急走啊，皇祖母甚是想念你，托我给你带了身狐裘来。”
　　那头陈十三驻足，她方才悠然接着说：“本来年前皇祖母就做好了这身衣裳，只可惜我正欲去朗雅行宫时，你却跑了。”她说着话音陡然一沉，“皇祖母身体康健，她还指望着能再看上你一眼呢，万望你好生活着，好好思过，不要再做出忤逆的事来。”

　　那人到了跟前，抱着一墨黑狐裘塞到陈十三怀里，“小叔叔你会好好活着吧？毕竟皇祖母都还没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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