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樽倒

　　到了陈游夏那处，却见院里奇花异草多了去，亭台楼阁也极为精致，想来她是过得不错了。三两丫头领着蓝杏穿廊过巷，到了藕花池边上的一吊脚阁楼中，屋子里飘散着阵阵浓烈的瑞香，那可是花中之最，“世谓之花贼，他花闻其香辄萎死”的百花杀手。

　　恰如陈游夏，玲珑巧蹙紫罗裳，弹压芳霏入醉乡。

　　陈游夏见蓝杏来了，倒没多大起伏变化，只笑意盈盈瞅着蓝杏身后的陈十三，眼底凛凛，带着几分戏谑。

　　陈十三自到了蓝杏这处，蓝杏便将他好生养着，养了这么久自然看着精神，那眉眼间轩昂之气，周身魁拔之态，自然遮不住。此次来赵府，蓝杏还想着长自个儿面子，就拿了庄子里当下时兴的衣裳来给他穿上，稍稍打扮下，自是俊美无俦潇洒不凡。

　　蓝杏见陈游夏看着他的眼神，心中十分不是滋味，便往他跟前昂首一站，挡了陈游夏的视线，还自诩妥帖地拿过他手中的食盒放在陈游夏面前，“这是宁哥儿托我捎来的，你这没心没肺的烂人，竟也还有对你情深义重的，你还不掂量着收好？”

　　陈游夏轻哼一声，看了蓝杏一眼，一副了然的模样挑了挑眉，也不说破 ，只开了食盒看里头放着的东西。

　　和往常一样，都是她陈游夏爱吃的零嘴和两个小巧雅致的香包，陈游夏将香包拿出来，放在鼻前嗅了嗅，尔后便将一青玉色的递到蓝杏跟前，“这个给你，白兰覆盆子野茉莉，是你心水的。”

　　蓝杏接过，也不说谢她的话，要谢还不如谢宁哥儿。

　　陈游夏又将里面一小碟一小碟的合意酥桃花酪，香薷点心栗子糕拿出来，摆在案几上，招呼蓝杏吃。蓝杏婉拒，只说自己乏得厉害要去榻上歇一歇 ，等公主府的人来了，再唤她。

　　陈游夏咬了口桃花酪，点点头，“成，那我一会儿上了马车再告诉你公主府的礼仪。”

　　如此，陈十三便送蓝杏去歇下了，陈十三给她拨了头上的发簪，又卸外衣后，她才摇摇欲坠地上榻，枕着软枕立马就睡着了。陈十三给她盖了羊毛毯方才出来，又撩下帘幕。

　　出了偏房，那厢陈游夏还坐在案几前吃点心，她瞥了陈十三一眼，“喂。”
　　陈十三驻足，放眼望过去，面无表情。
　　陈游夏冷哼一声，招招手，“过来。”等陈十三到了案几前五六步的样子，她才眯了眼，沉声道：“你要再拿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就叫人把你的眼珠子给剜出来！”

　　陈十三毫不动容，依旧看着她陈游夏，像看天看水看云一样随意，不过心。
　　陈游夏有些恼了，抓了面前的一碟栗子糕就朝陈十三面门丢过去，栗子糕撒了一地，那方瓷碟不偏不倚砸在陈十三额头上，他竟也没躲闪，结实挨了这一记。那额头不出片刻便发红发紫。

　　陈游夏带着嘲弄抬了抬下巴，并未打算就这么放过陈十三，她托腮垂眼道，“啧，宁哥儿做这些可费不少功夫，丢了就可惜了，你捡起来吃了吧。”

　　屋里头的蓝杏睡得沉，可不知外头有这一出，等她懵懂懂醒来，瞧见陈十三那满脸疹子，腮帮又红又肿，额头还青一块紫一块的样子，差点吓背了气，“我的天，你这是怎么了？”
　　陈十三拿下巴戳着自己锁骨间的凹窝，避开蓝杏的目光。
　　蓝杏掐着他下巴强迫他抬头，满是惊恐地问：“陈游夏打你了？还给你下毒了？”

　　陈十三蠕了蠕紫黑的唇，“她让我吃了栗子糕。”
　　蓝杏又怒又恼，“当初在她院里时你不听她的，这会儿怎么又听了？她让你吃你就吃，你傻是不是？”蓝杏说着又摸了摸他额头，“你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当时我还想着你生的魁梧，跟着我去公主府也长长气势，现在好了，我才睡了一觉你这俊模样便成猪头了，你，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真亏了我给你做的这身衣裳！”
　　“对不起……”
　　蓝杏扶额，摆摆手，“罢了罢了，是我糊涂，一早就不该让你来赵府的。”

　　蓝杏话音落，那外头便有丫头掀了帘子，蓝杏望过去就见罪魁祸首满眼带笑，款款而来。蓝杏立马从榻上下来，外衣都没穿，也不怕冷，她径直走到陈游夏跟前，指着人鼻子道：“你这泼皮户一天不折腾人，你浑身不舒服是不是？”

　　陈游夏纠结着两道小山眉，摊手狐疑，“你是梦见我打你了还是骂你了，怎么我一进来你就指着我鼻子骂？”

　　蓝杏愤愤哼了一声，又走回去将背对着陈游夏的陈十三拉过来，“你看看你把人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陈游夏见了陈十三那一脸疹子，唬得往后一退，“哎哟我去，这是怎生了？”她说完又咯咯咯笑起来，“是赖□□成精了吧。”
　　蓝杏怒瞪了陈游夏一眼，一甩手道：“我懒得理你！”
　　陈游夏赶紧过来牵住她衣袖，“哎哟哎哟我的好妹妹，不就一个奴隶嘛，还跟姐姐动气做甚？”她说着就把蓝杏推到梳妆镜前，按着人坐下，“下人来报，公主府来接的人已经在路上了，好妹妹还是快些梳妆一番随姐姐去公主府瞧新鲜吧。”

　　蓝杏没好气又不好发作，只在心里愤愤不能平。
　　哎，我的俊狗子。

　　蓝杏回头，略带幽怨地看陈十三，陈十三慌忙别过脸去，伸了手来挠挠头。

　　后来去公主府，蓝杏和陈游夏先进了屋给长公主磕头，说了些不打紧的话后长公主便说要看看蓝杏带来的衣裳款式。蓝杏便让陈十三将东西搬进来，长公主见了他那样还打趣问蓝杏怎么找了个这般模样的下人，这日日见了还不得心堵得慌？

　　蓝杏偷偷剜了陈游夏一眼，方才回长公主的话，说，“那是他自己手贱捅了马蜂窝了，被蛰的。”
　　长公主掩面痴痴笑，“原是这般，瞧他这身段倒是不错，可惜这脸今日是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听了这话蓝杏才明了，就说陈游夏那古怪脾气怎么就和长公主有了渊源呢，感情两个都是色·痞子，不凑一堆才奇怪呢。
　　蓝杏打着马哈胡诌过，等长公主瞧完样式就赶紧招呼陈十三出去了。

　　带过来的衣裳样式，蓝杏是很有自信的，不怕她长公主不欢喜。后来公主府上的管事来找她谈到价钱时，她便高了气焰，直接按着市价往上翻了两倍，也不枉自己好哄歹哄地让陈游夏穿着自己庄子里的衣裳招摇过市一番。

　　生意谈妥当了，蓝杏才松口气，回到蓝府忙赶着问她大爷在不在。管事儿的说大爷去佛堂瞅少爷抄经去了。还是为着上次在一品居的事，蓝杏想了想还是不触这霉头，等她大爷罚完了蓝世爵，自己再去跟他说这档子事，免得他在气头上，邀功不成反被嫌弃。

　　蓝杏这般寻思着便带着陈十三回自己院子，到了自己屋她才觉自在。这一天过得可真拘束，就连头上戴的簪花梳钗一类都是平日里的两倍，压得她头昏脑涨，她赶紧叫从云来帮自己给卸了，又命人打了水来沐浴。

　　等她沐浴完出来，先前着人去请的大夫便到了，蓝杏连叫他给陈十三看看，莫吃出了什么大问题来。大夫神色不妙，把脉把了好一阵，最后才施施然开口说还好还好，若再多吃半两恐有性命之忧，怕那同济堂的青阳解毒丸都无济于事。

　　蓝杏又问他这满脸的疹子和额头的伤痕会不会留疤云云，大夫一一答了，知是无恙后，蓝杏才缓缓点头不再多问。等送走了大夫，蓝杏想着又觉不爽，照着陈十三的肩狎骨就擂了两拳，陈十三矮了身任她打骂，单膝跪在地上的模样又让蓝杏心疼，明明他吃了和自己不对付的东西，胃里肯定难受，当时自己又不在身边，也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那陈游夏指不定怎么捉弄他呢。

　　蓝杏耸了耸鼻尖吸气，让陈十三起来，“我还是奇怪，那陈游夏是怎么威胁你了，你倒是乖乖地吃了栗子糕？”
　　陈十三静默良久，最后沉声道：“我碰着了故人，他要害我。”
　　他的回答岔一想看似与蓝杏的问话牛头不对马嘴，可那却实实在在是他在表明心意，在试着朝蓝杏坦诚。

　　蓝杏微震，想起先前自己问他五年前的事，他遮掩不答，可多多少少也还是透露了点。瞧他那模样，蓝杏也知定不是无名小卒，无论是赵府还是公主府里的故人，蓝杏都信他所说。所以他才顺着陈游夏的意思，故意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让要害他之人认不出他来。

　　蓝杏幽幽发笑，“你也不傻嘛。”
　　陈十三垂眸不答，蓝杏盯着他半晌方又说：“你是好是坏，是奸贼还是良人？”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蓝杏其实将陈十三的脾性摸了七八分清楚，可若他故意隐藏，那就另当别论了。蓝杏自诩聪慧，最会看人，可这会儿却也犹疑起来，不得不问他这一句。
　　从军队里出来的，又经过了五年前那场说不清道不明的谋逆案，蓝杏觉得这个人的身份无疑是把锋利无比的剑。
　　当然，剑也是双刃的，而蓝杏也很有兴趣去做一个持剑之人。

　　蓝杏抛出来的问题看似简单，也不过两厢选择下说出一个答案来，只要不是脑子出了毛病，懂点世俗的人都知道该怎么回答。
　　蓝杏期待着眼前这个人世俗一点，但却又希望他坦诚一点，至少来说，对她蓝杏要全然交心。

　　陈十三望着蓝杏，眸子里又如初见时那般，闪着不可名状的幽光。
　　他说：“对你而言，我不是奸贼；对他人而言，我亦不是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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