减瘦

　　这段时间，我胃不好，吃了便吐，吐了还想吃。LILY竟然还有心情打趣我：“还好你不是吃你吐出来的。”我怒视她，握拳作势要揍她，她乐呵呵地双手抱头逃到一边，还装腔作势地喊：“大人饶命，小的知错了！”我的气焰一下子就消了，连青烟都不剩。而LILY却立马冲过来揪住我耳朵，骂道：“你个死孩子，你别以为我在逗你玩，妈的你要是再这么吃下去，老娘就跟你绝交！”我怔然，心知她是真的生气了。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像是要从眼眶里冒出来，我连忙刹住情绪，稳了稳心神，对她说：“死婆娘，你知道我是不会放弃的。”她撇过头，像是要遮住她泛红的眼眶。“好吧，要是你倒下了，我绝不会送你去医院的。”我笑，真是个别扭的小孩。不过，和她比起来，我可能更加幼稚得像小孩子。
　　顾宏是音乐系的钢琴才子，早在几年前就过了钢琴十级，目前正是大四，准备继续留校读研。顾宏是个典型的伪善恶毒的小人，恐怕整个学校也就LILY一个人这么认为，不过这话并非无凭无据，她也是因为我和顾宏之间的事才做下这个定论的。

　　一个月前，顾宏对我说，“想要我答应你做你的男朋友，除非你在我们下次见面时增到一百四十斤。”我在一见钟情和舞蹈的天平上摇摆了许久，最终还是很不理智地选择了前者。出生到现在的十九年来，好不容易冲动一回，而且还是为了自己喜欢上的第一个男生，赌上前途也值了。就像LILY说的：“我看你是拼了命也要冲上去吧。”那是自然。

　　与他分开后，我立马跑去学校大门旁边的便利店买了很多高热量高脂肪的零食，回到寝室后就开始大吃特吃。LILY初见此景时，惊得下巴快掉到地上，道：“你怕是连高考都没这么拼命吧！”我只顾着吃东西，来不及回答她，胡乱地点了点头。她说得还真对，从小我在别人眼里便是天之骄女，成绩永远名列前茅，考上这所名校也不费吹灰之力。说来我还真没受过什么挫，想必这个坎也能轻易跨过。

　　最初的一个星期，我的体重猛增了十斤，突破一百大关，到达一零三，要知道我的身高足足有一米七三，想也知道之前我有多瘦。老师对我的体重增加颇有微词，虽然没当面指出，却也能感觉得到。我无法做出解释，只希望能尽快增到一百四十斤，然后再去找顾宏。

　　后来有一天我差点撞见顾宏，便不敢在学校放肆行走了，连去个食堂都得全副武装小心翼翼，生怕再遇见他，免得他说话不算数，说我体重还没达标。从我进校第一次看见顾宏起，还没有如此害怕遇见他，只能说造化弄人。

　　距约定那日已经隔了半个月，不良反应终于在我身上出现，最开始只是起了一身红疹，痒倒是不痒，就是看着渗人。两日后，疹子消了，胃子却开始作怪了。

　　第一次呕吐时，我正在英语角吃午饭，三个汉堡包，一只手还拿着当初我去看顾宏比赛时偷拍的他的照片。那次呕吐我记忆犹新，起初我以为是吃胀了肚子有点不舒服，本想等会儿再接着吃剩下的一个，不料胃里一阵翻腾，之前吃进去的两个汉堡包全都吐了出来，还连带着上午所有的食物残渣。

　　而这一幕恰巧被经过此地的LILY瞧见，她飞一般地冲过来，扶着我，轻轻地拍着我的背，问我有没有事。我哪能说有事，于是回答：“昨晚凉着胃了，今儿早上就有点不舒服，吐完就没事了。”LILY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好把我扶回寝室，在路上顺便喊了一个他的第N号男友去英语角清扫污物。我笑她真会使唤人，她说这叫废物利用，让我学着点。我摇了摇头，说：“我只喜欢顾宏一个人。”谁知她一听这话就黑了一张脸，说：“他一个小白脸有什么好的！值得你去为他这样做？你以为我真是傻瓜啊！鬼才相信你是凉着胃了，说到底你就是想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要不是因为他，你会吐吗？”我顿时语塞，自知理亏，便不再找借口搪塞，默不作声地回到了寝室。LILY也没有再提他，只是给我买了几粒胃药。她到底是个心软善良的女生。

　　之后我尝试着继续吃东西，然而吃进去一会儿便吐了出来，我感到莫名的烦躁，但更多的是恐慌。我不停地往嘴里塞各种各样的食物，可要不了多久就全数给吐了出来，我生气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胃子，骂道：“真是娇气！”回答我的是一地胃酸。

　　我兴许是病了。

　　LILY带我去医院做了检查，医生说我是得了重度的厌食症，只有把心态放正了才有机会好转。我不信，明明我就如此地想吃东西，怎么可能是厌食。医生说：“你倒是想，但你的胃不愿意，所以现在开始反抗了。”然后他在处方上写下一句话：解铃还须系铃人。

　　我不愿承认我是真的病了。因为我绝对不可能放弃。

　　距那日已经有一个月整了，我的体重骤减到八十八斤，老师夸我更有骨感美了。我却高兴不起来。

　　我知道自己在做错事，却愿意为了他一错再错。顾宏，要是我增到了一百四十斤，你是不是可以试着爱我？看呐，我做了这么多傻事，是个人都会心疼吧！我恳求你心疼心疼我。不过，这些话是永远不会说出口的。即便我可以为了顾宏放低所有姿态，我也无法放下我仅剩的骄傲。LILY有句话说得很好，“就算老娘输，也不会在你面前哭，就算老娘哭，也一定会笑着哭。”

　　顾宏，若是我赌输了，我会离开。

　　意志力终究是抵不过残酷的现实，如果说之前我还有力气呕吐的话，现在我便是连抬手往嘴里塞东西的力气都没有了。LILY终于是抱着我哭了，她说：“我求你不要吃了好不好？我去找顾宏，他来了你就不会吃了！”我拽住她的袖子，死命地摇头。她吼道，“你还要逞强到什么时候！”我张嘴欲辩解，却又开始呕吐，或许胃里连酸水都没有了，竟吐了一口血。LILY吓傻了，居然轻而易举地将我背起来，冲出宿舍往医院奔去。看来她真是慌了，连打急救电话这个更便捷的方法都没想到。我苦涩地笑了笑，在晕过去之前，感觉有一滴泪从眼角滑落下去。我也不知道是因为感动，还是因为绝望。

　　放弃……了？吧……

　　果然不出所料，是胃出血。在我动完小手术后，LILY就回学校上课了，她说没有课了便会赶过来，让我好好地在医院里挂点滴。难得她说话语气罕见地温柔，我也不想拂了她的好意，便应了下来。等她离开后，我掏出手机，输入了一串烂熟于心的手机号码。

　　“顾宏，我们见面吧。在学校附近的医院，内科302号病房。我等你。”说完，不等他做出反应，我迅速地挂断电话。

　　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暗道：“就今天，作个了断吧。”我受够了，骄傲如斯的我怎么可以如此狼狈，我都不要脸地倒贴上去了，他还不理睬，我干嘛还要追着不他不放？笑话……

　　呵呵，就是有点管不着自己的眼泪，这么用力地闭紧双眼，还是要流出来，真是不听话呢！唉唉唉，突然想起高中时我看到的一句很矫情的话：他妈的怎么笑着笑着就流泪了呢？当时我看完之后还捧腹大笑，直说写这话的人真逗，恐怕是笑神经搭到泪腺上了吧。现在想来，还真是挖了个坑，埋了个好几年，如今我是栽进去了。

　　顾宏进来的时候，我刚吃完了一碗苹果粥，兴许是想通了的缘故，我居然没当场吐出来，LILY知道了一定会祝贺我。

　　要不是我早已研究透彻了他的细微表情动作，知道他微张嘴唇代表惊讶，眼珠往向右下方偏转代表心生愧疚，不然我一定会以为他了解最近一个月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并且是带着看好戏的心情来这里的。

　　真是个有涵养的人呢，这种情况都还能面带微笑，不得不承认他厉害，既然这样，我又怎么能输给他呢？

　　我也向他善意一笑，说出来的话却不那么友善，“顾宏，我可是悬崖勒马啊，你这座山我高攀不起！”

　　“你真幸运。”说着，他很自然地搬过一张椅子坐下，“要知道是你生病了，我一定会带一束花来。”

　　我低笑着垂下眼，不语。顾宏，我还不知道原来你连说话都要争第一，我是不是该觉得荣幸呢？

　　胃子突然又有点不舒服了，我自然是不愿再与他纠缠下去，便下了逐客令。“谢谢你能来看望我，我会遵守我们之前的约定，从你踏出这道门起，我便不会再与你发生纠葛，不送了。”

　　他深深地望了我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我终于是抑制不住地将那碗苹果粥吐了出来。看吧，苹果都舍不得你走，出来挽留你了。

　　LILY，你说我怎么会这么傻？他根本就不在乎我这个路人甲吧，我再也不犯贱了。我拨通了LILY的电话，我还能听到电话那头老师在介绍欧美舞蹈大师的声音。“LILY，你之前说给我找男朋友的话还算数吗？”

　　以下是关于顾宏的故事。

　　我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因为父母离异，跟着母亲搬到了一座小镇上去。那个时候由于我太胖了，周围没有一个人愿意跟我玩，加之我又是生面孔，很多人都欺负我，我觉得很孤单。

　　直到有一天下午，我在镇上的小广场上看到了一个女孩，她一个人坐在树下摆弄她的玩具熊。我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她，觉得她就像一个小天使。当她发现我在看她时，居然很高兴地冲我招招手，让我过去和她一起玩。我不敢，于是站在原地没有动。而她竟跑过来把我拉了过去，像个小大人一样指挥着我，“我在玩扮演爸爸妈妈的游戏，还少个爸爸呢，你来当！”

　　我羞涩地说了声好，她就开始分配“爸爸”应该做的事。我们一直玩到了太阳落山，之后一个漂亮的阿姨把她领了回去。临走时，我听见阿姨在责骂她，说：“你身子弱，平时就待在家里好了，不要往外面跑，知道了吗？”小女孩吐了吐舌头，又朝我跑来。

　　“你有五角钱吗？”她问我。

　　我点头。

　　她伸出一只手，说：“那你给我。”

　　我疑惑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五角钱放在她手上后，她突然举起她另外一只手，手背对着我摇晃。“这个塑料戒指就当作是你买下来送给我的好了，我妈妈手上就戴着爸爸送给她的戒指。以后你娶我好不好？”

　　只见她睁着灵动的大眼望着我，我羞得面红耳赤，声如细蚊地回答了一句：“好。”

　　“哎，不过你太胖了！要是你能在我们下次见面时变得和我差不多瘦，我就真正地同意嫁给你。知道不？”

　　我挣扎了一小会儿，最后还是答应了，因为我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小天使。

　　她见我点头，高兴得手舞足蹈，我也跟着她一起傻笑。

　　那个阿姨在催促了，她凑近我的耳朵，说：“我的梦想就是在一个很大的舞台上跳舞，要是我真能学习跳舞，你就弹钢琴帮我伴奏好不好？”说完，她不等我回答，就跑到阿姨身边，转过头向我挥了挥手，用口型说了一句“再见”。

　　看着小女孩离开的背影，我对着空气说哦一句，“好。再见。”

　　一个半月后，我瘦了下来，周围与我玩的孩子越来越多，我决定去找小女孩，告诉她，她可以嫁给我了。然而我却被告知他们一家人在一个月前就搬去了北京那座大城市，北京啊，离这座南方的小镇好遥远。

　　她为什么说话不算数呢？为什么不在走之前来找我呢？难道她是觉得我太胖了，才来戏弄我的？可是……我现在瘦了啊……为什么她就不在了呢？

　　她根本就不是天使，她是拥有魔鬼心的巫婆，讨厌！和周围那些见我不胖了才与我玩的孩子一样讨厌！

　　原来我还是喜欢着她，所以才为她学钢琴，为她考艺术类大学。或许是上天在眷顾我，竟然在我大四的时候让我遇见了作为新生的她。她变得更好看了，身材也好，我身边有几位师弟都在偷偷暗恋她。她果然选择了舞蹈系，难道她还记得当初的约定吗？

　　可我期待的心在一次又一次与她的相遇中变冷变失望，看着她目无表情地从我旁边走过，心里有了一点恨意。

　　那天她居然向我告白，可她似乎记不得我了，于是我说出一个很过分的条件，“想要我答应你做你的男朋友，除非你在我们下次见面时增到一百四十斤。”说完我自己都愣了。

　　本来我还期待着他能从这句话里想起我来，不料她挣扎许久后竟答应了我的无理条件，我有些生气地离开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我都待在琴房练琴，只是为了不去想她，直到她有天打电话给我。

　　后来我从那个病房出来，从一些人的口中了解到了这段时间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我想，有些事我已无力挽回。

　　就这样了吧，童年的约定。就这样了吧，小天使。

　　以下是关于我的一些秘密。

　　我有一个孪生妹妹，患有败血症。从小我就是她的榜样，我很懂事，什么都让着她，还主动照顾她。因为她的病，她连学都不能上，只能每天待在家里玩玩具。

　　在我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突然有一天晚上，妹妹爬到我床上来给我讲悄悄话。从她兴奋的话语中，我知道了一个叫顾宏的小胖子，知道了妹妹为了不让顾宏来找她玩被妈妈发现，就让他去减肥，以此来拖延时间，好让她能计划下一次”出逃”。我真心地为妹妹感到高兴。

　　于是我开始留意这个叫顾宏的小胖子，看着他每天吃得很少很少，跑得很累很累，为了妹妹的一句话很努力很努力。我生平第一次产生了羡慕这种情绪，而且对象还是我的妹妹。

　　我知道妹妹想学跳舞，所以我告诉父母我想学舞蹈，然后就可以跳给妹妹看了。爸爸妈妈很欣慰，其实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我是想让顾宏来给我弹琴，就像他答应妹妹的一样。

　　学了半个月，舞蹈老师还在教侧翻，妹妹的“出逃”计划还没实施，她就出事了。我们全家人连夜去了北京，留在小镇的东西后来叫人给托运了过来。妹妹还是没有被救活，顾宏若知道了一定很难过，若不知道又肯定会错怪妹妹。我不知道我一个小孩能做什么。

　　后来，我向父母提出要求，我要把名字改成妹妹的名字，他们同意了。

　　再后来，我根本没有想到我还会在大学里碰到他，他居然还在学钢琴，那他一定还记得妹妹。而我不想用妹妹的身份去认识他。

　　我制造了很多次偶遇，但是每次过他身边时都紧张得不像话，只有绷紧了一张脸。不过我还是决定向他告白，但没想到他的回答是那样。从那一刻起，我便知道，我代替不了妹妹。

　　从小妹妹有的我都有，而很多我有的她却因为身体缘故没有。除了一样，顾宏“送”的戒指。但正是因为这一样，我便不可能与他在一起。

　　他可能恨她，但他一定更爱她。这是我拼了命地努力也无法得到的。

　　顾宏，最近我又学会了一句矫情的话。“我会学着放弃你，是因为我太爱你。”

　　再见，那个不属于我的小胖子，那个不属于我的钢琴少年。顾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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