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无风雨也无晴

　　敏走了。

　　那个美丽、要强、敢爱敢恨的女孩走了；那个每天都让影分享她喜悦和悲伤的女孩走了；那个维系凡和影之间消息的女孩走了；那个连道别都没有的女孩走了——这让影耿耿于怀，她们不是好朋友么？好朋友就不需要道别吗？更何况这将可能是永远的道别？

　　影的世界突然变得寂静。寂静令她更加漠然。

　　一个人上学、放学，一个人坐第一组的第一排发呆，一个人坐在篮球看台上背书、听风声、想心事。

　　影开始喜欢在夕阳里看自己孤孑单薄的影子，她想，大概这就叫顾影自怜吧？

　　影开始失眠，失眠令她在深夜里近乎崩溃的哭泣。

　　那是一段难熬而痛苦的时光。

　　很久以后，影才明白那段苦痛的日子其实就是青春的烦恼、成长的阵痛。但影不会忘记那种苦痛，那种苦痛甚至比一万种虚妄的幸福更令人刻骨铭心。

　　五门会考临近了，影的成绩呈直线下降状态。影无动于衷，考个好成绩有什么意义呢？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影问自己。

　　看见自己的模拟会考成绩不及格，影既不觉得悲伤也没有自责。却在心底嘲笑般地安慰自己：原来退步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也许一直这样消沉下去也不会是坏事呢。

　　自我放逐竟是这么简单的。

　　十二月的冬季，寒风凛冽。

　　影缩着脖子刚到教室。老杨叫了她到办公室。

　　“你愿意换座位，有个同桌吗？”老杨开门见山地问。

　　影默然地摇头。

　　“如果给你调个成绩好的，能在各方面帮助你的同桌，也不行吗？”

　　影抬头看老杨的眼睛，心里微微一动，低下头，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和凡坐同桌可以吗？”

　　影看着自己的鞋尖，以为自己听错了。

　　“去吧，从今天起，凡就是你的同桌，你的成绩可要赶紧撵上来。”

　　影从老杨办公室出来，走到楼梯口时，停了脚步怔怔地发了一分钟呆。她忆起她第一次鼓励敏时就是在这里，那次敏理了一头短发，那是她和敏第一次牵手并肩走。

　　而今天，她就可以坐在凡的身边了，影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有离他这么近的时候。她一直觉得这一生都不会有机会了，至少之前他们之间隔着敏。

　　回到教室，影看见凡的老同桌伟已坐在了她的座位上。影明白老杨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她拿起书包缓缓地走向凡的座位。几步的距离，却走的好累，仿佛几年那般漫长。敏的脸、敏的笑、敏的黑葡萄般的眼睛---潮水般涌上影的心头，又潮水般落下。

　　终于走到了，终于在凡的身旁坐下来了。影却没有勇气朝凡看一眼。

　　老杨走进来，站在讲桌旁问：“影，坐后面能看清黑板上的字吧？”

　　影无声地点头。

　　“能看清就好。” 点点头，老杨朝凡说：“影可就交给你了，你得在高三毕业时给我交个清华大学生出来啊？”

　　凡爽朗地笑：“杨老师，您开什么玩笑呢，我自己都未必能进清华呢，这关键得看影自己的能力了。”

　　“第一天，我们无语。
　　第二天，我们还是无语。
　　第三天，我们依旧默默无语。”
　　影在日记上写下这三行字。

　　已经三天了，影和凡居然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影是不知道如何开口和凡说第一句话，但凡呢，他又为什么不开口说一句话呢？他应该很讨厌有这样一个木头似的同桌吧？

　　影想起这两年来每次和凡的对话，每次好像都有敏在场。单独和凡的对话太少了，连内容都简洁的不能再简洁，以至于她都快忘记了当初千方百计地要进一班的原因里其实凡占很大的比重。

　　不能在沉默下去了。沉默令人窒息。

　　第四天下午。自习课。

　　影从练习本上撕下一张纸，写着：“凡，你会帮我渡过难关吗？”

　　有着凡的答复的纸条很快回到影的手中，展开，上面写着：“我会尽全力帮助你，这也是我让老杨调座位的初衷。”

　　影愣住，初衷两个字不断地放大再放大，思维也变得混乱起来。直到晚上躺在床上，影才理清一个思路，原来调座位是凡对老杨提出的，原来凡并不讨厌自己这个同桌，原来凡想帮助自己。那么这段时间自己的消沉一定是太明显了吧，明显的连凡都看不下去了吧？所以他才想要帮助自己吧？这样愿意帮自己，一定是因为自己曾是敏的好朋友吧？

　　影在快要进入睡梦时，脑海里隐约地浮现一个念头：也许该是振作的时候了。不为自己，但也不该辜负了凡的心意。

　　第五天清晨。影刚刚坐下。

　　凡就问她，“昨天的作业都做完了么？”

　　“完了。”

　　“有不会的吗？”

　　“恩，有一道，感觉有难度，好像做的不太对。”

　　“给我看看。”

　　影把作业本递给凡。他认真地看了看，然后开始告诉影此题错在了什么地方，能有几种方法解答。

　　影的脸颊开始发烫，为自己的粗心和不仔细，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以后再不能如此。

　　下午自习课。影终于鼓足了勇气小声地问凡：“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帮我？”

　　凡微微一笑，浓黑的眉扬了扬，幽深的眼眸看影，“因为你值得帮。”

　　影在凡的眼睛里看见自己，那样娇小、不安、惶恐，全然没有了平日的冷漠和镇定。

　　“不是因为我是敏的好友才帮的吗？”影低下头，躲开凡的眼睛问。

　　“呵，帮你是我自己的想法，和任何人无关。”凡的话语里笑意渐浓。

　　这句话使影的心头豁然间打开了一道天窗，阳光就那样照了进来，暖暖地。

　　影抬头不自然地咧咧嘴，挤出三个字：“谢谢你。”

　　“无需谢，应该的。”凡的声音一转：“不过，没想到你的自尊心这么强啊？比我想象的强多了。”

　　“呃……。”影抬头看凡，不知道他这么说是何意，更不知如何回答。

　　凡却不管她会如何回答，转头自顾自地做起了习题。

　　影想了想，自嘲地笑，也开始用心地看书。开学这么久了，她第一次能这样静心地看书。

　　夜里，影做完功课，给自己定了一个详细的学习计划表。最后才拿出那个抽屉深处的绿色日记本，默默地写着：“从今天起，给自己五年时间。五年里，不言语，不打搅，不放弃。五年后，要么追上他的脚步与他牵手并行；要么成为他那样的优秀的人，独自开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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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元旦的前一天。

　　影感冒发烧了，请了假没去上课。

　　天擦黑时，邻居家比她高一届的超来了。给她捎来了凡的纸条，还有老师发下来的她的作业本和习题册。

　　凡在纸条上详细地告诉她今天老师都讲解了哪些重点，布置了什么作业。末尾写着：你没来上课，我觉着桌子好大好空，希望你能快快养好病。期间不要忘了学习，把拉下的课程补上。Yours同桌：凡。

　　连续三天，凡每天都将当天学习的重点和老师布置的作业用这种方式告诉影。

　　影发现原来感冒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妈妈劝她多睡觉养好病，她却听不进去。一想到凡鼓励期待的眼神，一看到凡龙飞凤舞的字迹，头疼脑热都不能成为她不学习的借口。

　　终于养好病了。终于要回去上课了。

　　大清早影就出了门。一路上寒风呼啸，影却出了一声热汗，心底有个雀跃的声音好像冬日柳树枝头的麻雀在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一进教室，影就看见自己的桌子上有一摞贺卡。原来是同学们赠送的漂亮贺卡。大家用这种方式在庆贺新年的到来。影从上高中后就没了送贺卡的兴致，可是两年来她虽然没有给别人送过一张，但仍然年年收到许多贺卡。

　　每到这时，影会隐约觉得自己并不孤独，也许孤独只是自己给自己找来的枷锁，它锁在心间，别人却看不见。

　　正在翻看着贺卡上的留言，冷不防凡爽朗的声音出现在耳边。“新年快乐！”

　　影抬头看着面前棱角分明、朝气蓬勃的脸庞，也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欢快地回应：“新年快乐。”

　　“看样子，你的病全好了啊？”

　　“本来还没好利索，可一看到这么多慰问贺卡，就全好了。”

　　“是嘛？早知道你看到贺卡病就能好，我就会送你一大堆贺卡了。”

　　“哈，现在送也不迟啊，该不会是口说无凭吧？”

　　凡挑挑眉，眨眨眼，神秘地说：“有比贺卡更好的新年礼物，你要不要？”

　　影呆了一下，不相信地反问：“拿我开涮呢？”

　　凡笑而不语，只是坐下来，打开书包，从里面拿出作文本递给影。

　　影疑惑地接过作文本，心里倍感纳闷。

　　“这是做什么？送我一个作文本？”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打开一看，原来是凡平时的作文本，翻到最后一个作文，影轻声念着作文题目：“《一个值得我学习和帮助的人——同桌》。”

　　影抬头看凡，“原来我成了你作文里的主角了？”

　　“是啊。”

　　影低头看作文内容，原来真的是写自己呢，心里一股暖流涌起。

　　“凡，你把我美化了啊？”

　　“没有啊，你本来就是这样的啊，我只是实话实说。你看老师的评语都说我写你写的惟妙惟肖，活灵活现，既不夸张也不失真呢。”

　　“那你能把这个作文送给我吗？”影期待地问凡。

　　“呵呵，那你说这个新年礼物是不是比贺卡更好呢？”凡说。

　　“当然。谢谢你！”影低下头，脸有些发烫，心脏欢快激动地跳跃着，那跳动的声音震在心头几乎淹没了影的笑声。

　　“不用谢我，”凡真诚的看影：“如果你真的要谢，那就答应我在高三毕业来临之前善待自己，将这段时间落下的功课迎头赶上。”

　　影重重地点头，信心满满地说：“好。”那一刻，影突然觉得生活原来可以这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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