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大小狼狗

　　谈子期坐在A市中心医院急救科病房外面，抬起手揉了揉眉心，顺便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半。
　　他已经在医院待了四个半小时
　　他表姐和表姐夫在谈家吃完晚饭散步回家途中被一辆失控大货车撞上，他姐夫被碾压后当场死亡，姐姐被送到医院的时候还有一口气，但是肺部的损伤已经是无可逆转，医生们再怎么尽力只不过能尽力减少她一些痛苦。
　　大货车的司机在送医途中死亡，他身上还有着浓烈的没有消散的酒味。
　　谈子期在接到医院的电话后立马就赶了过来，并通知他爸妈和他姐夫的爸妈，四位六十好几的老人刚到了医院就哭的撕心裂肺，他们不明白这是造了什么孽非得让这个平静和谐的家遭受这样的磨难。
　　郁老爷子勉强忍住悲伤，问：“子期，郁维在哪儿？”
　　郁维是谈子期的外甥，今年高二，这个学期才为了省出上学路上的这段时间住的校。
　　谈子期不知道郁维会不会因为住校而两天之前回家的见面成为了他和父亲的最后一面而悔恨，怨恨自己的决定。
　　只能现在让郁维先多和他妈待一会，减少他的自责。
　　谈子期答道：“我让他进去陪着他妈了。”
　　郁老爷子点点头，带着郁维他奶奶进去看了眼儿媳妇就转身去了病房的隔壁，他的儿子躺在那里，蓝色的布已经将人从上到下遮了起来，除了能看到胸部的不正常凹陷，其他的血污都被挡住了。
　　谈子期带他爸妈去看他姐，谈茹锐一直都是清醒的，但是之前疼痛将她折磨的几乎说不出什么话。她看到爸妈弟弟和儿子在病床前围了一圈，精神好像又好了一些，身上仿佛也没有那么痛。勉强开口却发不出多大的声音，她先是对着父母喊了一句对不起，谈老爷子和谈老太太心疼到无以复加，上前拽住女儿的手，眼泪无声地往下落。
　　被冷落在一旁的谈子期不知道能说点什么，生死死生，他刚刚去帮忙处理姐夫的遗体。明明傍晚才一同吃的晚饭，饭桌上他姐夫还问了他工作上的事情，姐姐还取笑她什么音容笑貌犹在现在人已经躺在冰冷的推床上了无生气。这人死了真的就如同灯灭一般，谈子期怔愣地想着，他刚刚注视着他姐夫，却从遗体上感受不到一点熟悉，仿佛□□真的是一个容器。灵魂不在了之后，管你是穷是富，是老或是少，□□都是一样的冰冷，你并不能从中再感受到一丁点的温暖。
　　谈子期看到病床上奄奄一息的他姐，却好像是被剥夺了哭泣的能力，他心里很难受，他知道她估计是挺不过今晚了，今夜之后两人想再相见只能未来不知何时在地府相遇。他再也没有姐姐了，谈子期冷静地想，却死活没让泪水冲破眼眶。
　　被照顾的每一幕像电影一般在眼前放映。
　　他姐比他大十五岁，谈子期出生时正是家里事业的上升期，他爸他妈都没时间管他，家里虽然请了个保姆阿姨，但基本上教育问题都是他姐在管。少年时的犯蠢和叛逆就像小树长歪了枝丫，是他姐姐一刀一刀把他身上的戾气磨掉，陪他度过了年少时荒唐的岁月。
　　“子期。”谈茹锐虚弱地换了声弟弟。
　　谈子期拽回被突如其来的事故震散了的心神，疾步走到病床边，半跪在病床前，让他姐不用费力抬头就能看到他。
　　“姐知道自己情况不好，你姐夫还在等我，就是对不住你了。”谈茹锐看着因为自己几句话再也撑不住泪水的弟弟，她想笑着安慰他一下，大滴的眼泪却顺着脸庞落了下来，砸在枕头上。
　　“你别做傻事，照顾好咱爸妈还有小维。你是最坚强的是不是？”哽咽了声音的谈茹锐没等他回复便继续说：“姐不求你别的，你一定替姐照顾好咱家。下辈子姐还做你姐。”
　　谈子期看着他姐瞪大的眼睛，那双平时总是温柔含笑的眼睛，现在却仿佛在燃烧着最后的生命力，虽然十分明亮，却挡不住藏在那之后的死气，他终于忍不住了，哭出了声音答应到好。
　　一直在旁边站着的郁维异常冷静地看着一家人哭成了一团，已经17岁的他其实还算是个孩子，却表现的异常成熟，他只在最开始听到消息时落了泪，在他妈的病床前一直表现的很冷静。
　　他默默站到谈子期旁边，握紧了他妈妈的手，坚定地说：“妈你放心，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能照顾好自己。”
　　“嗯，我的儿子，我最爱的，最舍不得...”谈茹锐没说完，就开始急速地抽气，整个人像漏了气的抽风机。
　　剧烈的喘息声惊到了正在哭的谈子期，他快速地站起来，把空间让给了医务人员。

　　二十分钟之后，心电图归为一条直线，白茫茫的屏幕仿佛是人生的写照，虚无。
　　医务人员说了请节哀后，谈子期才回过神，他的姐姐，他们共有的记忆现在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保存着。他的前半生与后半生同样被一条看不见的线分割。

　　谈子期回过头，郁维正一手搂着一个老人，少年的头发是最健康的黑色，他的身上是无限的生命力，谈子期看他把老人照顾的很好也就略略安了心。
　　他和爸妈打了声招呼后就去和郁维的爷爷奶奶联系殡葬事宜，那两位老人家也已经哭得几乎要喘不上来气。
　　谈子期只好把他们也交到郁维的手上。
　　郁维向他点点头说：“小舅舅你去忙吧，这有我。”
　　谈子期去联系殡仪馆和墓地，一切妥当后他折回去把老人们都送回了家，已经是凌晨，老人家心力交瘁又熬夜怕是撑不住，让他们能睡一会儿是一会儿。他一一安排好已经是凌晨三点，他的车上只剩下郁维一人。
　　少年的轮廓已经有了大人的模样，谈子期抬手摸了摸少年的头发，硬硬的扎手。
　　他和郁维说：“小维你今晚和我回家吧。”他已经和郁维的老师请好了假，周三到周五，周末是端午节所以周一也有一天的假。总共六天，三天吊唁，一天告别仪式，还有一天需要宴请前来帮忙的朋友，作为结束。剩的一天让家人好好休息。
　　郁维乖巧的回答：“好，小舅舅你请假了吗？”
　　谈子期看着如此懂事的外甥,心中一酸又想起他温柔的姐姐和般配的姐夫，眼泪差点又要止不住：“我和老板说了一声，没事，你学校那边我也都通知好了，这俩天我肯定会很忙，你陪好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行吗？”
　　郁维担心的问：“我不用再帮你做什么吗？你就把我也当成大人就好，我只比你小八岁。”
　　谈子期看着眼前这个稚气未脱却拼命把自己伪装成大人的外甥，心里软软的。他大学只上了半个学期就开始准备出国了，那时候这个小家伙才不到十岁，临上飞机的时候抱着他哭到舅舅不走，在家陪维维。
　　一转眼当年的小孩子也是一米八的大小伙子了，谈子期一想到他在这个年龄就失去了双亲，心疼的要命。
　　人的一生有三大悲剧：少年丧父，中年丧偶，老年丧子。
　　郁维这一下子失去了父亲母亲，双倍的痛苦，大脑的应激机制让他伪装的很好，看不出心理创伤究竟有多大，但是日后他变成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谈子期叹了口气，自己只能尽力去弥补他的缺失。不想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很快到了谈子期在市中心租的单人公寓，公寓虽然小了点，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东西都井井有条的在各自的位置上。
　　谈子期催郁维去洗了个战斗澡，就让他赶紧去睡觉，他家只有一张床，虽然够两个人睡的，但是今晚谈子期还有很多事要做，估计睡不了，也就不折腾了。
　　把床让给郁维后，他跑到阳台开始打电话。他今晚要准备好明天每个人的孝衣，香烛纸钱，还有要通知到他姐姐的朋友，同事，还有亲戚。还好他姐夫那边有他姐夫的哥哥通知，可以省下一份心力。
　　谈子期不知道的是，他一夜未睡，郁维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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