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你过得比我好

　　收到张腾飞＂我想你＂的短信的时候，我正在青岛拍婚纱照，海风将我的裙摆吹的很高。
　　摄影师告诉我，你要深情款款的看着对方的眼睛，因为你爱他。
　　然后，我看着沈河，哭了。
　　沈河抱着我，用手轻轻的捋着我的背，什么也没说。
　　我问沈河，你会离开我吗，有一天？
　　沈河说，不会。
　　我在短信里说，张腾飞，我要结婚了。
　　张腾飞说，李晨，祝你幸福。

　　一

　　知道张腾飞这个名字是我刚刚大一还在军训的时候。
　　那时，他不知道我是谁，只知道我叫李晨。我亦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叫张腾飞。后来我们都知道了，我们对着各自的手机屏幕在相距630.7公里的两地，相爱了。
　　对于我来说，相爱是一个厚重的词，即使它早已被许多人当作口头禅来说笑。喜欢是一个轻佻的词，即使它早已被许多人当作告白的承诺。
　　张腾飞第一次对我说的情话是爱我，所以我固执的将我与张腾飞的感情理解为深深的爱，而非喜欢。这是我的强迫症，而张腾飞恰巧满足了我。
　　我说，我们相爱了。即使我们之间隔着数不清的山脉和河流，隔着数不清的城市和人群，即使我们看不见彼此的脸，看不见彼此的生活。
　　可我们还是毫不犹豫的爱了，在网上。
　　我们确立恋爱关系的那天，我问张腾飞，你是在什么时候爱上我的？
　　张腾飞说，在我给你发了一张布达拉宫的图片后，你对我说，住进布达拉，我是雪域最大的王，在拉萨的街头流浪，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
　　因为张腾飞喜欢仓央嘉措向往自由，所以他因为一句话，爱上了从未谋面的我。
　　张腾飞说，那你又是在什么时候爱上我的？
　　我说，在我对你说我看够了他们眼里的异样和同情时，你对我说，他们谁都看不到你藏在骨子里的那份骄傲。
　　因为我长期孤独敏感无人理解，所以我亦因为一句话，爱上了从未谋面的他。
　　看，有时候爱就是那么简单。
　　一句话，就能让你漂泊无期的灵魂找到归宿。
　　那时我们相互纠缠，相互安抚。白天不停地发信息，晚上通电话到深夜，好像有着说不完的话题，好像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够表达我们的爱。
　　我说，我长的很丑。
　　张腾飞说，没事，我也长的丑，我们正好凑一对。
　　那年，我18岁，张腾飞19岁。
　　那年，我在山东青岛，张腾飞在河南郑州。
　　因为还算年少，所以肆无忌惮。因为还算年少，所以无所畏惧。因为还算年少，所以说爱就爱。

　　二

　　2012年12月21日这天，张腾飞坐了10个小时的火车来到我所在的城市。在我们相识一年零三个月的时候。
　　那天，张腾飞穿着黑色的风衣和深蓝色的牛仔裤，围着我给他织的棕色的围脖，脸色苍白而又愉悦的从我面前经过。
　　我站在学校门口，穿着红色的羽绒服，手插在口袋里细细碾压着他送我的手链。然后在心里默数，他会在第几秒回头，把我认出来。
　　在我数到24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开始打量四周。我赶忙低下头，想继续完成这场由自己设定的游戏。只是，我的手机铃声出卖了我。
　　他走到我面前看着我，我亦抬起头与他对视。我们就站在那看了彼此好久，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即使寒冷的大风呼呼的灌进了我的脖子，让我差点想要拥抱他。
　　见到你真好，他率先开口。
　　我说，我也是。
　　然后他解下脖子上的围脖帮我围上，有没有暖和一点的地方？
　　有。
　　我带他去了学校旁边的火锅店，一路无话。这种既熟悉又陌生的紧张感让我不知所措。明明可以无话不谈，明明可以亲密无间，明明可以无所顾忌，只是好像少了什么，我抓不到。
　　知道张腾飞喜欢吃火锅，喜欢吃辣，是在他的个性签名里看到的。他说，我爱那种在口腔里延绵不绝酣畅淋漓的感觉。
　　火锅店生意很好，我们面对面坐着，我握着他给我倒的热水，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呼出的白汽和茶杯里的热气纠缠在了一起。
　　我率先开口，坐那么长时间的火车累吗？
　　为了见你，不累。
　　于是一切开始顺理成章，气氛在火锅的咕咕声中变得温暖而暧昧。
　　他问，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
　　世界末日。来的时候我就在想，世界末日之前，我一定要见你一面。
　　然后呢？
　　然后让你也见我一面。
　　那晚，我们在天际开始泛白太阳即将升起的时候才睡去。

　　三

　　从此以后，张腾飞便经常过来看我。我虽然嘴上说着，距离那么远，来回跑太累了。可还是满心期待着下一次的见面。
　　那段时间我像一个情窦初开满怀浪漫情怀的十六岁的少女。习惯了每隔二分钟就拿起手机看是否有短信，也习惯了对着黑板发呆回忆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更是习惯了过完一天后就在日历上画上一道，以便更接近我们见面的某个日子。
　　我们第二次约会的地方是我们校外的书店。
　　张腾飞找到一本仓央嘉措的诗集后便倚在书架上看起来。我站在他的旁边，仰头看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然后张腾飞忽然转过头对我说，我读首诗给你听。
　　我说，那要煽情一点的。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
　　读到一半，张腾飞忽然低下头轻轻的啄了一下我的嘴唇。
　　我愣在那，身体里一股热气慕的冲向脸颊，心脏在胸腔里跳的飞快毫无韵律可言。
　　后来，我问他，你怎么那么有经验，懂得先读诗营造气氛？
　　他说，来之前，我百度了一下。
　　我开始渐渐明白为什么我们都离不开爱情，因为那是再多的亲情和友情都解不开的毒。
　　我们像所有的情侣那样，穿情侣装，戴情侣戒指，打情侣耳洞，取情侣名字，选情侣头像。在餐厅里点情侣套餐，在朋友圈里晒各种合照，在电影院里旁若无人的接吻。
　　每天互发短信说早安，说不要忘记吃饭，说你在干嘛呢，说有没有想我，说好好听课，说要早睡觉，说晚安，说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说，我想过一辈子这样的日子。
　　张腾飞说，好，那我就陪你一辈子。

　　四

　　来年初春的时候，张腾飞带我去他的城市。
　　他问我，郑州怎么样？
　　我看着满街的楼房和汽车说，还行吧。
　　你可是要嫁到这里的人，怎么能说还行。
　　谁说我要嫁到这里？
　　可我还是紧张的不行。不停地问张腾飞，我的头发乱吗？我穿的合适吗？你爸妈凶不凶？要是你爸妈不喜欢我怎么办？
　　张腾飞牵着我的手，耐心的一句一句的回答我。他说，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最好的。
　　与家长的见面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张腾飞的爸妈都很热情。一口一个闺女的叫着，不停地拿水果让我吃，在餐桌上时不时的为我夹菜，告诉我别拘束拿这当自己的家就行。
　　这期间我乖巧的叫着叔叔阿姨好，象征性的吃了一个苹果，跟他们讲我在学校里的事，争着在厨房里帮忙打下手，尽可能的让自己看起来是个懂事贤淑的儿媳妇。至少在这一刻我认为自己是他们的儿媳妇。
　　晚上休息时，张腾飞把我送进卧室说，我爸妈找我有点事，你先睡。
　　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掐了自己一下，觉得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场浪漫又华丽的梦。
　　我不知道他们在客厅里说了些什么，其中隐约可以听见些许的争吵。张腾飞过了很久才进来对我说，还没睡啊。
　　我说，我有点冷，睡不着。
　　张腾飞走过来抱紧我说，大概是今天在外面冻着了，一会给你弄碗姜汤。
　　我说，我怕这是我第一次来郑州，也是最后一次。
　　张腾飞说，说什么傻话呢。
　　有些话自己说着说着就以为是真的，有些话自己听着听着就以为是承诺。谁都不知道永远到底有多远，却仍然喜欢把永远挂在嘴边，好像脱离了语言这个载体，永远便不再为永远那样。
　　我不想知道他们说了什么，至少现在的我无比贪恋这个拥抱。
　　在郑州待了五天。这五天里，张腾飞依旧如往日那般宠我，他的父母也仍旧对我很热情。可这仍不能安慰我从始至终的紧张与不安。
　　我妈给我打电话问我在哪，我说，我现在在郑州，我男朋友的家里。我说，他对我很好，我想和他在一起。

　　五

　　从郑州回来后，我们的见面次数开始越来越少，通电话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只是我们仍旧没有吵过架。
　　但最后，张腾飞还是在我们第一次接吻的地方对我说，对不起，我们分手吧。
　　我说，为什么？
　　他说，不合适。
　　我没有再追问为什么不合适。因为我们都知道，其实有很多东西都已经变质了，而我们只是假装看不见。

　　六

　　让时间退回到我还在张腾飞家中的时候。
　　我在张腾飞的卧室里，门外客厅里是张腾飞和他的家人。谈话声不大不小却足够我听得到。
　　张腾飞的妈妈说，她虽然是个大学生，但她的腿那样，虽不至于影响生活，却也算半个残疾，难道以后都要靠你来照顾？你想没想过以后？
　　张腾飞的爸爸说，我不同意你们在一起，你说你长的好好的，又不是找不着老婆，你说你要是娶个残疾人当老婆这让亲戚朋友怎么看我们啊，我和你妈的脸往哪搁啊？
　　离开的时候张腾飞的妈妈也曾悄悄的找过我，委婉的说，他们已经给张腾飞找好了一个媳妇。
　　没错，我不能算是一个正常的人，在所有人看来。因为小时候的一场病，导致了我的腿一条长一条短，从此便有了“瘸子”的称号。
　　这个称号深深的刺痛着我。大学军训亦是如此。
　　我也想像一个正常的人那样笔直的站军姿，我也想像一个正常人那样潇洒的踢着正步，我也想像一个正常人那样帅气的打着军体拳。所以我站在队伍的旁边，看到那些在人群中流露的可怜和同情的眼神时，我难受的心痛。
　　因为我长期孤独敏感无人理解，所以我那天在微信里的漂流瓶里说，我看够了他们眼里的异样和同情。
　　而张腾飞恰好捡到它并回我，他说，他们谁都看不到你藏在骨子里的那份骄傲。
　　所以那天晚上我抱着手机看着这条消息第一次安稳的睡去。所以张腾飞从一开始就是看透我的，他必然知道只要他说出分手，我的骄傲便不会再让我去主动联系他纠缠他。从此，便不再相见。他没有给我们的爱情留退路。
　　我想，在他家时，他必然也听到了我跟我妈的通话。
　　我妈在电话那边歇斯底里，你说说你，我辛辛苦苦供你上大学是让你以后有个好工作找个好对象，你可好，给我找个农民工当女婿，再说，你爸已经不在了，你嫁那么远以后让我怎么办？我告诉你，我坚决不同意你们在一起。你赶紧从郑州给我滚回来。
　　而我也坚信事后我妈肯定也给张腾飞打过电话了，让他离开我。
　　没错，张腾飞只是工厂里的一个普通工人。他初中退学过早的进入社会，被人欺负，被人欺骗，看尽人与人之间的虚伪与狡邪，温暖与冷漠，只是为了存钱给他上大学的哥哥买房。
　　他说，等他哥哥结婚以后，就真真正正的为自己而活。
　　他喜欢仓央嘉措，向往自由，渴望温暖朴质的人性。
　　所以他给我发了布达拉宫的图片，而我恰却读过这么一句话，住进布达拉，我是雪域最大的王，在拉萨的街头流浪，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
　　他为了不让我的家人担心，为了让我不与家里人对抗，为了我看似光明的未来，所以他对我，我们分手吧。
　　我为了不让他的家人丢脸，为了让他不与家里人翻脸，为了他的自由，所以我亦没有纠缠。
　　看，多好笑，我们挨过了世界末日却最终输给了世俗。

　　七

　　我们在爱与被爱中挣扎，在世俗与自由中抗争，在现实与梦境中迷失。所以，说好的爱情呢？
　　可即使没有爱情，我也愿你过得比我好。

　　八

　　至于沈河，那是另一个故事。
　　我想，我是喜欢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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