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哥哥要上天

　　偶尔只能听见几声不知哪个方向传来的犬兽嘹叫，这个夜晚九点多一刻，寂寂人定时，村里的民户睡得早，不远处就闪烁着两年前才铺设完成的整齐路灯，使得主干路附近的我家这个小小院落也能享有余晕。
　　我，还有哥哥，就我们兄弟俩，挤在一张火炕上———这当然是我和我妈周旋了一小时才勉强争取来的权利，妈妈的理由让人哭笑不得，“别让那个熊货给传染了。”———“传染”，这个词汇的主语难道不是疾病么？难道，在妈妈看来，同性恋和疾病之间势必要平添上“=”才能看得顺眼看得连贯。好吧，我的确没有能力纠正什么，我的确没有能力去纠正来自妈妈的“同性恋=疾病”的笃定。因为我无法证明，同性恋≠疾病。
　　爸爸妈妈睡在东边的大屋，中间隔着厨房，然后便是我和哥哥睡的西侧小屋———这个小屋其实是个杂物间，而我哥就一直被当做杂物一样弃置在这样仄陋的小空间。
　　我和哥哥面对面侧卧———真得好久没有像这样近地看哥哥。哥哥两侧的头发很短，只要眼睛适应几分钟黑暗就能轻易感知到他鬓角下的皮肤，而正头顶的发丝稍长一点点，恰恰是这一点点的长度落差形成了我心中一个思维定式般的发型印象，男人的发型，不就该是这样利落且生机么？那么到底是因为喜欢哥哥才艳羡这样的发型，还是由于艳羡发型而喜欢这样的哥哥，毫无疑问，我选择前者，而实际上也的确是这样，毕竟我根本想不出哥哥顶着怎样的发型会让我不喜欢他。
　　两个人，两床被子，我的荷尔蒙在蠢蠢欲动，我想哥哥也是，但我们无法做什么，因为，我那警惕万分的妈妈，指不定瞅准什么时机就会杀过来巡视一番。
　　但这并不代表我和哥哥就会如他们所愿地老实呆着———哥哥还是主动把手伸到我这边，朝我“嘿嘿嘿嘿嘿”地笑了笑，然后便握住我的手，紧紧地，紧紧地，紧紧地。我怎能不喜欢哥哥的笑，那是一声像孩子一样的淘气的笑，可沙沙哑哑的嗓音又把那些所谓沧桑从声带里一同扯了出来，时刻提醒我“你面前这个人其实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快乐”。
　　———是啊，我又何尝不知道，自从十年前哥哥是同性恋的秘密被妈妈发现后，他就再也没有快乐过。那天以后，妈妈把早前一直挂在嘴边的那句“手心手背都是肉”如粪土一般地打进十八层地狱。而我的哥哥，在妈妈面前永远再也无法直起身杆正常做人，如果法律允许的话，哥哥可能早就随着那句“手心手背都是肉”一起下了地狱。
　　十年哪，整整十年哪。
　　可哥哥在我面前的大部分时光都是快快乐乐的，就好像遭罪的人是我这个弟弟而不是他。
　　“亮子，”这是我和哥哥互相看了好久之后，哥哥的第一句话，“明天晚上你过去睡吧，去他们那屋儿。”
　　“为什么啊？”我这个问题好傻，哥哥明显是在为我着想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其实，当时我只是不想这些破坏氛围的提议打扰我们而已。
　　“你得好好的，别像我一样，被他们发现就完了，”哥哥继续着不情愿地提议，“如果咱俩在一屋时间长了，难免会被他们怀疑。”
　　我装作听不见，“哥，你还喜欢我么？”当然知道答案的我把哥哥刚才所有的关心伪装成“没发生”的状态，这样的我，很任性，可哥哥总能包容我的任性，所以便顺向我的话题，“亮子，哥哥最喜欢的人，就是你啊。”
　　“哥，我也喜欢你。”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在城里上学受到开放思想的熏陶，后来在电影里听到类似“喜欢”或“爱”的台词，我总能坦然面对，可要我面对哥哥说出这样的话，我还是绷紧了全身神经，“哥，我想你却看不见你，我当时很难受。”
　　我猜哥哥是在害怕，害怕如果听取太多来自我这个弟弟的最直白的坦诚，会控制不住身体直接扑过来。于是哥哥还是岔开了话题，“哎，亮子，你现在上学累不累，大学的课程很难吧，你看你高中那会儿天天就死去活来的……”
　　可我还是任性地打断了哥哥，“哥哥，我爱你。”
　　对于这句话，哥哥没有做任何语言上的回应，只是把手握得更紧。
　　我的手被哥哥握得生疼，但是我一点也不难受。相反我甚至希望哥哥能再用尽一些力道，好让我更疼一些，因为这种倾尽心思的攒握的痛楚从来都让我求之不得，当然，这种力道也是哥哥喜欢我的最好证明。
　　真好，哥哥还像以前那样喜欢我，哥哥还爱我。
　　所以，我和哥哥，握着对方的手，就这样面对面地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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