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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蝉蜕骨(上)
连续下了几场春雨,翠微湖水略长了几分。我惬意地来回游,极力摆出柔弱无骨的造型。有姑娘撑了油纸伞来游湖,靓妆丽服,笑语嫣嫣,俨然初出深闺的烂漫少女。这些面孔于我并不陌生,那日画舫上她们肆意邀醉的画面我记忆犹深。
其中一位着杏黄春衫的女子看到我,对身边人怨道:“我又不是蛇,怎么跳得出那样的折腰舞,妈妈未必太为难我了,这世上难不成真有人能将折腰舞跳成风吹柳丝状。”她一边说,一边拿自己一双桃花眼死死盯着我,虽是含着妒意,却自有一番魅人骨髓的风情。
“谁叫青莲你是咱们画风楼的头牌呢,妈妈可是在你身上下了血本的,你都跳不出,我们自然更没指望了。”穿大红碎金罗裙的女子嘴角浮起一丝嘲讽的微笑,挖苦道。
“姐姐可别这么说,想当初,姐姐自创洛妃舞红极一时,那风光有谁能及得上?”青莲明显不是省油的灯,银牙一咬,“想当初”三字说的铿锵有声。
我暗暗叫好,对我胃口,对待敌人就应该以双倍的热情去反击。顺便换了个姿势,从而更舒服地看到花魁和过气花魁的生动表情。
谁知过气花魁不怒反笑,盈盈道:“那时我不过学了人家的一点凤毛麟角,便得如此造化,若能习得一半,只怕你也不是我对手。”一席话引得旁人簇拥详询,倒是谁能有如此高超的舞艺。
红衣女子瞟了青莲一眼,见她也满是好奇,越发得意:“说来你们也未必信,几年前我去莫府唱曲,经过书院,看见有位少女正在树下独舞,便多看了几眼。只觉她的舞蹈脱出寻常,另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我心下记了,回去略作改动,居然惊绝四座。”
似乎回想起从前的时光,她目视远方,眼神迷茫起来。
“燕辞姐姐说的那位少女,难道是莫家二小姐,想必也只有她才有这样的造诣。”有知情者叹道,“那位二小姐最喜自己作曲配舞,一曲千金难求,这还不算,见过她舞姿的人无不为之轻狂,如中情蛊。”
“可惜那样一个人儿,几年前竟得了不能见光的奇症,至今未愈。”燕辞从沉思中被打断,叹息道。
“你担心她作甚,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照样有人伺候,不必如你我卖笑营生。我们哪,还是早些上山吧,吴公子怕是要等急了……”青莲掩嘴一笑,往竹林深处行去,清脆的尾音徐徐缠绕在湖边。
姓吴的兴致不浅,跑这边风流来了。我见那一行人慢慢行上了山道,想跟过去捞些八卦,忽听到岸上传来低沉的呜呜声,原来翠微花斑老虎寻我来了。这家伙一只爪子正要伸到水里试探温度,还没触到水又飞快的收回来甩个不停,好像这水是多么不洁似的。
有洁癖的家伙,要吃的时候尾巴整条伸到水里也肯干了,这当口倒扭捏起来。我游近它,死命在它眼皮底下转悠,非得把它勾引到水里来。它那双玻璃球似的眼睛顺着我的位置来回转动,过了会儿,作势真要跳进水里。
“多可爱的猫咪啊,怎么就想到寻死呢。”就在它的脸即将与水面亲吻时,一只小手从后面拽住了它的捕食工具,硬生生使它脱离了死亡边线。那孩子看了眼水里的我,自言自语道:“好像那条英勇跳水的蛇啊,不过蛇都长得一个丑模样啦。”
原来是那个见过我跳水的小孩,那天只顾看他那个茶壶身材的娘,忘了注意他。老实说,他比他娘生得可爱多了,粉嘟嘟的小脸,眼睛明亮乌黑,是个聪明的小孩。虽说他夸我英勇,我还是忍不住对他翻了个白眼。
说蛇长一样不就得了,还附加了个丑,多损哪。别以为我听不懂,这仇我可记下了啊。不过接下来的话令我快意大生,那小孩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下花斑老虎,喜滋滋道:“猫咪你想自杀的话我可以帮助你,不过不是现在哦。我阿娘说,今年兔子不好养活,到冬天兔子肉会紧缺的,不如你跟着我,到时把你做成兔子肉卖啦。”
这么小就懂得奸商的一套了,真不简单。花斑老虎貌似也听懂了,身子扭得跟麻花一般要挣脱魔爪。小孩哪里肯依,紧紧抱在怀里教训道:“你再乱动就不给你东西吃,这样吧,先把你跟兔子养在一起吧,熟悉熟悉人家的生活习性,如果你只吃草就更好了,肉质才会差不多。”
喵呜。花斑老虎凄惨的应了一声,恋恋不舍的看了我一眼。我摆摆尾巴,跟它告别。别说把它做成兔肉,就是做成人参精的肉,我也不要吃。
爬到半山腰时遇上出游归来的孔子,身边携着新婚妻子。我们是在长白山相遇的,当时山上的山猫想要攻击我,是她救了我。孔子得意洋洋介绍道。
千里迢迢嫁过来,挺不容易的。我看着那小巧玲珑的新娘,她通身红色,腹面稍浅,体侧有一条由红白各半的背鳞。据我目测,她的毒性绝对要比我烈上几倍。一时对孔子又敬又怕,娶了个毒娘子回来,万一哪天她闹变扭,我们这一山这一带的蛇岂不全都死翘翘?
我们马上要去更南方,寻一种叫冰玉,听说它有起死回生的功效。从此我的漫漫旅途可不是形单影只了。孔子一脸幸福,自顾自说。
冰玉?我来了兴致,追问道,真有这样的珍宝,有没脱胎换骨的能力?
孔子眨了眨眼睛,打趣道,有啊,蜕成花花那样的,你想要我找到了第一个给你试。
花花是我们的一个朋友,小时候蜕皮受了点惊吓,结果没发育好,全身坑坑洼洼特别吓人。变成她那样,的确有些亏了。我正想狠瞪一眼孔子,看到他的毒娘子老婆,急急换了一副谄媚的神情,那就有劳孔子大哥了,小妹愿以身试险,改日找着了要叫我啊。
留下孔子和毒娘子一脸愕然,我转身逃也般的爬走了。没办法,我除了胆小还怕死,而且从不硬充好汉。
喂,别走那条路,全是人。孔子在后面追来。刚才你嫂子不小心咬伤人了,那群人要大肆搜山报仇呢,是蛇都抓。
什么?我的眼珠都快跳出眼眶了。我的预想真准,毒娘子只一口就要了我们大家的命。
所以我们去找冰玉,如果救活那人,可能他们就不会赶尽杀绝了。孔子愧疚地说,你去通知大家能躲就躲,或者暂且住到石湖那边去。
好。我胡乱应了声,往山上奔去。通知一个是一个了,目前所能做的就是尽量将死亡数降到最低。一路给数个兄弟姐妹传达了消息,一个个惊慌失措,大骂孔子娶了祸水。骂归骂,家还是得搬,天黑前大伙儿差不多都转移去了石湖附近。
我忙的不亦乐乎,恰好想起山顶那座不显眼的墓。美人西凉口中的不也是块宝物,她定是靠了它才得以肉身不腐。不知道对于解毒可有效果。
我于医术一窍不通,此时也是晕了头,竟然当那冰蝉能解救我族。后来我才想通,人家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哪近的了他身施救。即便真把那人救活了,他又怎会知道是你的功劳,多半还养精蓄锐,从此跟我们就杠上了。当然,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了,凭我现在的智商和经历,行凶后能自保,或者跟小猫斗个几回已经不错了。
我钻进墓穴后,习惯地先去逡巡了一下珠宝。亮晶晶,暖洋洋的,看的我整个儿心都舒坦起来。然后来到西凉身旁,用尾巴微微撬开她的嘴,那枚玉蝉发着幽幽的光,此刻在我眼内比阳春三月份新孵出的雏鸟还要诱人。
西凉,对不起了,比起我们一大家子的性命,你的花容月貌又算什么呢。我毫不犹豫用嘴咬住,扭身便走。却不想动作太剧烈,加上咱的大嗓门,那块玉蝉竟顺着我的喉咙哧溜滑了下去。
我的肚子立刻有了感觉,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不亚于我当年蜕皮所受的煎熬。可是话说回来,那时知道蜕皮后会比之前生得更美,谁会在乎那点痛苦呢。现在可不同,这玩意能不能消化还是个问题,难道要一辈子在我肚里折磨我。
我愤懑地想,干脆咬舌自尽得了。于是昏迷前我一直试图用自己的毒牙刺穿舌头,可能吗,唇齿相依,牙似乎不忍心对同僚下手。再说,我的舌头又不是傻子,哪会乖乖等着受死。
折腾吧,使劲儿折腾吧。我絮絮念叨着,意识越来越模糊。
我是被铲土的声音惊醒的,眼睛睁开一片黑暗。完了,我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失明了。不过很快就庆幸起来,还好小命在,失明对于咱们蛇类来说小事一桩,咱本来就是靠舌头吃饭的嘛。
突然眼前一亮,头顶上的棺盖被掀开,几个陌生的人的脸孔齐齐聚在上方惊,个个呆若木鸡。“大仙所言非虚,小女真的活了。”一个发须微白,面目慈祥的中年大叔扑上棺材,泪流满面道。
啥~~我环视四周,视线触及到自己,差点没晕掉。神哪,你开什么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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