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昌公主异闻录

作者:照水燃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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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道士


      谢茵一直在自忖,先前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但清让的神态,明明就是让她往下说嘛......

      想多了头痛,谢茵索性鼓足勇气,去叩隔壁的房门。但清让无意多说,只道,“晚上可能会正面遇鬼,你先去休息一下吧。”

      谢茵听得这样的回答,就知问不出什么,无奈地“哦”了声,回去了。

      可又没有事情做,一直在房里无聊地发着呆。这时候,忽然想起先前的种种离奇际遇。与其这样枯坐着,不如都写下来,回去带给父母兄妹看。也不枉受了这么多苦,出宫一趟。

      说做就做,她快手快脚地装订了一本小册子,然后磨上墨,在封面上提笔写下墨迹淋漓的七个大字:《连昌公主异闻录》。

      “其一,鬼市:吾尝远游,识一道士,素性温厚。一日,其问,愿见鬼市否?答曰,可也。道士立割其指,以血涂吾两目。稍后启之,明倍于常,可见西郊鬼市。其地与人间无异,唯阴风飒然,人面惨白,近之觉冷。吾于一新鬼处买帕,绣工精美,夺人眼目。惜归寝后,展视于日光下,腐如残絮,着风而断。始知人鬼殊途。”

      “二,方娘:方娘,富翁独女,年笄,赘陈生为婿。夫妻情善,然数年无子。后方娘暴病死,陈涕不可止,誓不负心再娶,依岳父母居。一日,人闻儿啼,启生房,果一小儿在室。咸怒之,疑其有私。生告,此儿,方娘诞也。乃天怜其逝,故令复归,生子承祧绪。众不信。生建言,掘方娘墓,割儿臂,血撒尸骨。众从之。应时,血融骨内,乃信儿为方娘子。又数月,陈生忽得怪疾,腰下无力,僵卧于床。众窃言,此乃阴症,盖与鬼接。而吾尝遇方娘魂,知其夫所抱婴儿乃婢出。托言鬼生,盖欲侵占妇家。冥界亦知,赐方娘八棱梅花锤击负心者腰,以证因果。后方娘又欲击婆母,终因其无大罪,若击之,己必得罪,恨然放之。嗟乎!人之谋死者,可乎?”

      “三,江南道士。吾尝经一庙,听其间窃窃。一妖怒责曰,祖辈居于此,数百年,无所犯,今小儿却见杀于道士,可乎?道士答曰,非无故也,小妖数魅东邻少女。妖愤然曰,儿虽恋女,然数年来,无所害。而邻蛇妖,数度为患于民,道士怎可纵其而祸己?道士正色曰,非也。彼儿虽未伤东邻女,而从未为祸于人?既有,则为报也。前有所负,虽隔数年犹偿也,尔何讼焉?语毕,出珍宝赠妖,又推演其儿来生降处。妖心稍慰。后妖道言和而分。”

      谢茵一向不爱读书写字,绞尽了脑汁,才把这三个故事记录下来。放下笔的那一刻,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一口气喝光了茶水。

      不知是不是写东西累着了,谢茵隐约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幽微的,不同于过去所闻到的任何一种香料,这让她头脑发昏。

      半睡半醒之际,谢茵觉出身边有一点冷,同时有什么摸到了她的脸上,滑腻的,带着一股子腥气。她自觉不好,勉力定着心神,睁开眼睛。赫然看到身边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个青衣男子。面容虽俊秀,但失之阴柔,并且肤色青白古怪。而在她脸上的,那滑腻的东西,居然是他身后的一条长长鳞状尾巴。

      谢茵一阵恶心。而那男妖似乎很怜惜她,手指托着她的下巴,不断触碰着她的脸颊。然后倾身下来,欲吻她。

      那腥臭之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谢茵想开口呼救,可嘴巴张不开,手也沉重的抬不起来。更可怕的,是神智跟着消弭。

      难道今天要失身给一个妖怪吗?她绝望地闭上了眼。

      忽然,耳边传来风响,伴随着一个熟悉的声音,“臭下里巴子的蛇妖哇!你是哪头瘪三养的?”

      是那个江南腔调的道士!

      很快,妖怪就发出一声痛呼。

      谢茵睁开眼,见妖怪的胸口被踢了一脚,重重地倒在了地上,怎么也起不来。而在他身边,站着一个四十来岁的道士,操着一口熟悉的江南腔在骂,正是之前隐隐绰绰所见之人。

      蛇妖不甘心,捂着胸口恨恨地说,“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一只骚狐狸罢了。怎么,还想英雄救美?哦,我知道了——你也想要这女的。”

      江南道士大骂“放屁”,几步上前,就要动手。

      蛇妖敏捷地避开了他往下的攻击,向着窗户,展身打算一越而出。

      但外面迅速地奔进一人,大喝,“接着!”向屋内抛了个匣子。江南道士眼疾手快地接住,打开,念咒。立刻有一道匹练似的白光射出,像是有形有质的绳索,卷住了蛇妖,然后一下子把他卷到了匣子里,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谢茵一切都听得见、看得见,只是神智不清楚,耳边嗡嗡的。一直到那个喊“接着”的人——清让进房来,对着她念了不少繁复的咒语,又在她背上连拍三下,她才觉得身体能动。然后喉间陡然袭来一阵奇痒。她想忍住,但根本忍不了,不由自主地对着地下大吐——都是黑水。并且一接触地面就灼烧的厉害,很快把地烫出了坑洞,随即消失不见。

      谢茵看的骇然,咳嗽着问,“这是什么啊?!”

      清让刚想回答,就被旁边的江南道士幸灾乐祸地接过了话头,“蛇涎。”

      谢茵听了,更觉肺腑里翻江倒海,拿过桌上的茶盏想喝。

      清让忙从她手里拿走了。他将茶盏放到鼻下,微微一嗅,“恐怕就是这水有问题。”说着,往地下泼洒。原本在杯中还透明的水,划过空气、地面,一下子成了黑色。并且同先前一样,将地面灼烧出坑洞。

      清让吁了口气,“以后东西进嘴前,多留心。”

      谢茵勉强地点点头,起身谢了面前两人。

      清让不甚在意。旁边的江南道士却微微一笑,问,“不认识我了?”

      谢茵茫然地看着他。

      道士将袖子举起,在放下时,他的面容已然改变,居然是那个潜进过她梦里的少年!

      谢茵已经忘却的记忆,随着这张脸的再次出现被全数唤醒。整个人都炸了,“你!怎么会是你啊?!”

      少年挑眉一笑,“我早说过,我们有夙缘。”

      看她眉毛都竖起来了,一幅恼怒不肯罢休的样子,清让道,“好了乐珩,别再捉弄谢姑娘了。”又道,“你也太促狭了。变成这个样子,又说一口江南话,连我都没认出来。”

      那叫乐珩的少年颇为自得,哈哈一笑。

      清让看着谢茵,道,“谢姑娘,这是乐珩,我做走无常的搭档。乐珩,这位是谢茵谢姑娘。”

      谢茵根本不信,“道长的搭档,怎么会是一只狐狸?”

      乐珩听了不怎么高兴,纠正道,“不要用只,谢谢。我是一位千面狐仙,请注意你的言辞。”

      谢茵嗤之以鼻。这时门外传来响动,是王鼎一家人回来了。

      几人暂时收住了口,迎上去。清让介绍道,“几位,这是我的友人,乐珩道长。”

      乐珩人模狗样、老神在在地点了点头。一甩袖子,宣了句道号。——居然很有些仙风道骨的格调。

      姓王的一家人被这表面的模样骗住了,一一行礼见过他。紧跟着王鼎急切地说,“我同何伯伯讲好了。”

      清让点点头,“那等入了夜,我们就往何家去。”

      王鼎忙问,“不能现在就走吗?”

      清让摇摇头。

      王鼎很失望地说了句“好吧。”

      乐珩见清让被误会也没有解释的意思,代他道,“入了夜,鬼才能肆无忌惮地显现踪迹嘛。现在天还亮着,日光正盛,是查不到什么的。”

      王鼎这才知道误会了,拱手对清让致歉。

      清让不以为意,问,“先前嘱咐你的事,都做好了吗?”

      王鼎说好了,“做的很隐秘,没有人发觉。”

      谢茵在旁听的云里雾里,问,“什么事啊?”

      王鼎解释,“早先道长吩咐我,在燕娘家门口洒下一种无色的灰。”

      谢茵没听懂,重复了一遍,“洒灰?洒灰做什么?”

      清让沉声说,“印下鬼的足迹。”

      离入夜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王鼎一家人见乐珩远道而来,心知他要同清让叙旧,很有眼色地先走了。

      清让本打算也走,毕竟是谢茵的房间,留在这里做什么呢?但乐珩对这儿很感兴趣,前前后后地打量着。

      谢茵看他很不顺眼,赶着他,“喂,你还不快走!”

      乐珩却忽然看到了她摊在桌上的册子,随口读了一句,“吾尝远游,识一道士,素性温厚。”

      谢茵的脸一下子红了,不由自主地看向清让。他神色淡淡的,不晓得听明白是在说他没有。谢茵迅速从乐珩的手里夺走了册子,合了起来。这下子,书页上的字又落入了他的眼睛。

      “连什么异闻录。”乐珩读了一遍,眉毛扬了起来,想叫谢茵把手指挪开。但见清让出门,也只得放弃好奇心,跟着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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