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为我尽作妖

　　003罗雀

　　青阳皇陵诈尸，消息不胫而走。
　　近十年来，论及江湖中发生的蹊跷之事，林家堡的灭门案便算其中一桩。
　　林家堡雄踞东海之滨，曾以机关秘术威震武林。家主林暮烟、花使苏长衫、醉月刀齐秋、流星小晏等人，皆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然而世事难料，有着如此实力的林家堡，竟在一夕之间惨遭灭门。
　　唯一活下来的林静逐，也在灭门逃亡之时身受重伤，从此剩下一副病弱之躯。
　　此次皇陵失窃，武王妃的棺木在十几位守陵卫的注视之下，从墓道里“走”出，不是诈尸又该如何解释？
　　武王妃林暮烟，生前武艺高强，却平白无故遭到这等灭门之辱，想来是死不瞑目的，过了十年也要掘墓掀棺，爬出来报仇。这番说法越传越盛，乃至让灭了林氏满门的仇家又是何人这等话题，重新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连街边茶寮里的行脚汉子都说得有鼻子有眼。
　　说到激动之处，“啪”的一拍桌子，惊得罗雀在梦里颠了两下屁股。
　　他就倚在离茶寮不远的墙根，惺忪地撩开杏仁似的眼睛，阳光洒在身上，瞳仁泛着琥珀色，眼神剔透，是没有心思的干净，也因此显露出几分漫不经心——这人世的正邪或善恶，与他没有半分的关系。
　　一只红毛褐背的松鼠，巴掌大小，眼睛圆溜，耳朵尖尖，挎了个拳头大的布包，疾如闪电般从路边没发芽的树干上蹿了出来，嗖嗖两下跑到罗雀的怀中。它举起两只爪子，将一颗老大的核桃果仁塞进了罗雀的嘴巴里。
　　核桃果仁香甜可口，外面浇了一层薄薄脆脆的饴糖，是不远处糕点铺子的招牌。
　　罗雀的馋虫勾起，他抬出手将松鼠从耳朵撸到尾巴，油光水滑，撸得松鼠眼睛眯瞪成一条线，撸走了小布包里的另一颗核桃果仁。松鼠没留神，气得两条后腿在罗雀胸口上用力一蹬，拽着小布包跳去墙沿，吱吱咧咧，一通骂街。
　　罗雀露出一对梨涡，对自己的邪恶行径颇为坦然。
　　他歪戴着一顶破破烂烂的扬州帽，将一头乱糟糟的卷发拢在里头。两只白嫩的耳朵，像雨后的蘑菇，从卷起的帽沿两侧冒了出来。衣服不知道是偷了几家的布料制成的，左肩一块赭红，右肩一块靛青，一身拼搭的花里胡哨。腰间挂着鼓囊囊的破布包，已经浆洗得看不出颜色，倒和松鼠身上的是同款。
　　吃完核桃仁伸个懒腰，衣角往上缩起一大截，罗雀也不觉得冷，从破布包里掏出一枚手环，绕在腕间。
　　那手环造型精巧奇特，鳞甲似的一片一片，色如黑檀，似木非木，质地润泽，绕成三圈。当中一串空芯的乌银骨，花纹繁复，比麦秸秆还要圆细一些。手环首尾相扣之处，垂下两节不足半寸的细长棍，还有一枚铜钱大小的圆环，都是似木非木的材质，彼此碰撞，竟无声响。
　　松鼠骂够了，又去觅食。
　　茶寮里的江湖八卦还没有停歇，已经说到皇陵机关难破，恐怕是守陵卫监守自盗，为了瞒天过海，故意捏造出一个闻所未闻的小毛贼脱罪。
　　罗雀吃了两颗核桃果仁，觉得口渴，瞧那茶寮里摆着几大碗粗茶，捏着手环，悄悄把身子挪了过去。
　　茶寮里抬腿坐着的一个汉子说道：“往青阳的能人异士多得很，却都空手而归。以前我只觉守陵卫厉害，如今看来，倒是因为对皇陵的机关没有办法。那林家的机关秘术，到底厉害到什么程度？”
　　“林家灭门之后，机关秘术后继无人，这十年里江湖上出了不少新秀，但知道机关秘术的却越来越少了。”一人叹道，“若说它的厉害，提一个人你们就知道了——捉影手郭通。”
　　“郭通就是北武林第一神偷嘛，号称什么‘捉影无双，手到擒来’，脾气又臭又倔，谁都不放在眼里。”另一人嘿声道。
　　先前那人继续说道：“郭通往紫禁城一向来去自如，御前侍卫都拿他不住。可是他啊，却在青阳皇陵碰了一鼻子灰。这人脸皮也是够厚，自己直接改名为‘捉影无双，矮于林下’，名声保住了，却也在江湖传笑了好一阵。”
　　“捉影手可不是第一次把名声赔在林家的机关术上，”一人嘿嘿笑道，“你们知他二十岁成为‘江湖第一神偷’，是因偷了御书房的一幅名家真迹。却不知，在他偷画之前，最想偷的却是林夫人的流光索。”
　　“武王”是四皇子死后由今上追谥的称号，江湖上习惯称武王妃为林夫人。但见另一人说道：“流光索？那可是十大名器之一，捉影手年轻时候的野心不小嘛，怎么不往上虞剑庄偷十大名器之首去？”
　　“兴许他的确是有这么个心思，把十大名器都偷到手。可惜呀——”兜售八卦的行脚汉子只管摇头，不再往下说，不曾见背后伸出一根比麦秸秆还要细的乌银管，一直伸进了他面前的茶碗里。
　　众人催促道：“快说快说，急死人了！”
　　行脚汉子嘿嘿一笑，惹得旁人推搡他几把，他才不疾不徐地说道：“可惜呀，他选错了对象。那时林夫人还没有二十岁，在江湖上也没有什么名号，捉影手以为好对付，哪知林夫人除了流光索，还格外精通机关术。
　　“林夫人做女儿家时，性子是比较活泼的，常在海边练功玩耍。她用机关术将捉影手困在了钱塘海堤上，离着一丈远的地方就挂着流光索，让捉影手凭本事去拿。
　　“捉影手一直号称这世上没有他看见了还摸不到的东西，然而那次他在海堤上足足绕了七天，始终都是原地绕弯儿，既逃不出机关阵，更摸到流光索，完全是光屁股推磨——转圈丢人！从那之后，捉影手就再没有去过钱塘，也再也没有碰过娘们儿哈哈哈！”
　　捉影手成名十多年，众人知他妙手空空，也知他不近女色，却都不知还有这等出糗旧事，顿时一通哄笑。
　　一人说道：“这么看来，怪不得这次青阳皇陵的事能闹得这么大，林家机关术当真厉害得紧。”
　　“机关秘术传自上古，奥妙无穷，是玄门正宗里的正宗。林家灭门之后，北武林也很快出现颓势，想来是真的厉害。”另一人说道，“可怜林公子自小有神童之誉，如今却经脉俱断，身躯残弱，再也学不了那些机关绝技，只能随林夫人一起进棺材。”
　　江湖之人重名节讲道义，有主的武林秘籍不可觊觎，否则便是终身的污点。但像林氏的机关秘籍这样的，又可算作没了传人，如同一堆埋在深山老林里的金银财宝，人人都可光明正大地抢夺。
　　一人感叹道：“林家堡灭门之后，南北武林的局势随之改变，如今江湖上诸如骓逝雪这样的奇才，都出自南武林，北武林已经沉寂很久了。如今武王妃的棺木被盗，若真的有机关秘籍流出，江湖恐怕又将——秋水多咯！”
　　“所以说，守陵卫监守自盗完全不是没可能，他们在青阳待了十年，破不了机关也能打出一条山洞钻进去了。”一人大着嗓门，夸夸其谈，还要继续往下说，突然“啧”了一声，眼神一变，看向茶寮之外。
　　罗雀用乌银细管吸溜着茶水，茶水浅至碗底，进了一半的空气，他抽回乌银细管已来不及，但听“咕噜——”连着几声水响，终于惊动了那群'交谈的行脚汉子们。
　　背对着罗雀的行脚汉子低头，看见面前的茶碗里已经空空。他重重“嘿”了一声，眉毛挑成两竖，扭身向罗雀抓去。几乎就在同时，忽听唰的一声响，一柄长刀突然疾空而来，砍入那汉子左肩，瞬间穿透肩骨，露出寸许刀尖，鲜血直淌。
　　那汉子陡然遇袭，扭头看到刀柄上乌漆凌厉的玄铁飞鹰，离着三四丈远的地方正站着四名守陵卫，面色韫怒，显然是因听见了行脚汉子们的闲话而动手。
　　行脚虽不算什么门派，但好歹是江湖上的行当，走南闯北少不了会一些的拳脚功夫。受伤的汉子从地上拿起一副扁担，倒翻筋斗跃了出去。其他几位行脚大汉见状也纷纷拿起家伙，与守陵卫缠到一起。
　　罗雀叼着乌银细管，杏眼一睁，双腿一蹬，背贴地面，泥鳅一样倒着滑行数尺，趁乱跑了。
　　跑了几步，见松鼠抱着核桃果仁，脖子竖得比尾巴还长，站在糕点铺子的门槛上看行脚汉子和守陵卫的打斗，只好退回来两步将它一把抓起，飞一阵跑远了。
　　罗雀没想到守陵卫查得这么快，只两日的功夫就追到这里。这是兰阳城，离青阳镇约有一日半的脚程。拐了个弯，他停下来喘气，将乌银细管重新变回手环。
　　罗雀盯着这副刚到手才两日的手环，心道：“也不知道林家秘籍是个什么厉害的玩意儿，我却只在棺材里找到这么个宝贝，倒是合心意得很。”
　　左近是一家面食店，店小二端着刚蒸好的一笼包子放到了窗口。罗雀的肚子咕咕叫响，他身子不动，只是随意地将右手抬起。右腕上的手环变换自如，方才作了乌银细管，此时瞬间化成一根勾索，快如闪电，直向笼屉。
　　店小二正打开笼屉，一团热乎乎的白汽涌出。片刻后白汽消散，摆得整整齐齐的包子已缺了一只。
　　另一边的罗雀叼着烫呼呼的包子，双腿闲晃地走远了。
　　包子素馅的，却有厚厚一层猪油，肥香四溢，站在他肩上的松鼠抬起脑袋，忍不住嗅了嗅鼻子。罗雀一脸满足，眼睛眯了起来，将腕间手环随意变换模样，却见斜刺里一只手迅如星火，搭向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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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电波频率一致的猫和扫地机器人，以及，他们主人的（论坛）恋爱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