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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我闻
自小,婆婆便教我念《心经》,就是那个佛教中著名的《般若波罗蜜心经》,以便静心。于人类而言,这个本是无可厚非的,但是,我却是一只狐。一个妖精,却要念佛家的心经以静心,传出去,会被整个妖精界耻笑的吧。
可是,我就是一只要念心经的狐,玄狐,九尾玄狐。
据说,九尾玄狐是灵力极高的狐,具有勘破最后一层“障”,转生而为人的能力。然而,九尾玄狐也是极罕见的,即使是在狐家族中,灵力最高的一支里,九尾玄狐降生也是几万年前的事情了。于是,就在大家都要把这个九尾玄狐的存在当作一个修炼的传说的时候,我,出生了。
据说在我出生的那天,瑞阳高照,天上飘着七彩祥云。在人间都在为这难得一见的祥瑞天象赞叹时,我降生了。由于玄狐的身份,我的降生在妖界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狐界的长老们,说什么也不肯相信,就在这狐界最下等,最贫穷的一支里,居然能生得出九尾玄狐。为了让我受到所谓的最好的修行指导,法老们强行把我带离了爹娘身边,安顿在碧落宫。
碧落宫里的日子如死水般枯燥。极尽奢华却空落落的宫殿里,只有我独自修习的身影。我的修行过程是艰苦的,也是无聊的枯燥的。为了不浪费我身上的巨大灵力,长老们就住在藏书阁,逼着我修行各种法术。没有玩伴,没有空闲,好似我的存在,就为了能使狐类家族逃离三百年一次的天劫,从此安生的存在。可是,有没有人问过我的想法呢?我不想要什么巨大的灵力,也不想要改变什么整个狐类家族的命运。我想要的,只是承欢膝下,有一个不悔的,自由自在的一辈子罢了。
是了,我最想要的,只是自由罢了。多么低廉的要求呢。
也许是由于太渴望自由了,杂念不能排除,于是,在修习法术上上了一个阶段之后就止步不前,再没有了进步。为了突破这个,法老们想尽了办法,最后,叫平日里待我极好的婆婆教我念《心经》以静心。婆婆不懂其中奥妙,自是不会多想,可是,那些平日里专研法术的长老们难道不懂,妖精的修炼和佛经是大相径庭的么?想来法老们是知道的,只是为了我能在短时间内更好的修行罢了。他们要的,只是我有能力对抗天条,消除天条中规定的那三百年一次的天劫。于他们而言,一个下贱支系里生出来的狐狸,即便是九尾玄狐,又能有什么样的高贵血统,会只不过是一件对抗天条的利器罢了。
知晓了他们动机的我,原本是不想再修习下去的,但是,那时的我,修习的法术,就连躲过自己三百岁的那次天劫的能力都没有,又何来的与法老们抗衡呢?为了有一天能推翻法老们的统治,我想变强。于是,我修习了佛家心法。
有了佛法心经的引渡,我修行的异常迅速,成功地躲过了三百岁的雷劫和六百岁的冰霜劫,今年,我九百岁,是时候幻化成人形去人间度过那最后的天劫了,尘缘劫。临行前,长老们拿来了厚厚的修习宝典,要我在渡劫的同时,不要忘记修炼。多少年了,那些长老的眼中,只有整个狐类家族的命运。是的,和整个家族的命运比起来,我一只狐的渴望,是多么的渺小。但是,如果我不是最下贱的分支出来的孩子,如果我是长老的孩子,可能,这一切,也会有所不同吧。至少说,我的童年,会过得美好而温暖。
温暖,多么奢侈的一个词语呢。
在我的印象里,碧落宫里总是氤氲重重,纱幔挡住了所有的光线。于是,我一个人,就在这黑暗里,生活了九百年。可是,那些长老们并不知道,我是怕黑的啊,再怎么说,我也只是一个怕黑的,渴望拥抱的小孩子。
临行前,倒是一直服侍我的婆婆很是担忧,怕我的心经有什么不妥,拉着我的手碎碎念着,告诉我这个尘缘劫中要注意的事情。所谓尘缘劫,说明白了不过是要狐狸幻化成人,在人间呆上三年。在我看来,是天劫中最容易过关的一次,却不明白婆婆为什么一脸的担忧。在整个碧落宫里,恐怕婆婆就是最疼爱我的人了吧。但是,就是这个最疼爱我的人,也是不能明白我的哀伤的吧。于我而言,只要是出了这个碧落宫,哪里,便都是仙境了。
凡尘。
如果就像狐史记载的那样,幻化成一个容貌平凡的女子,装作扭伤了脚踝,坐在草丛里,等一个好心人捡我回家,安生的过三年,这次的天劫,也便平安的过了。可是,由于是第一次使用幻力幻化成人,不知深浅的我竟幻化出一张倾国的容貌。在集市中迷路的我,倒是的确被一个人捡了回家。
这个人的声音,有一种让人安定下来的力量。在他的手伸过来的时候,不知所措的我坚定地拉住了他的手。那种安定的感觉,就像是一个久在黑暗里的人,突然间看到了冬日午后暖暖的阳光。
他问了我的名字和身世,我答说自己是父母双亡的孤女,投奔亲戚,迷了路。很容易被揭穿的谎言,他却信以为真,拉起我的手,带我回家。之后一切就进展得很顺利,他带我见了他的父母,又要我唤他哥哥。我虽然不知这一声哥哥代表了什么,但是从之后下人毕恭毕敬的态度来看,这声哥哥,便意味着我从此在这家的地位了。是了,我是这家的小姐了。这家人姓墨,随了他们的姓,我也改叫墨梨落。
我们狐是没有姓氏的,梨落,本就是我还是一只小狐狸时的名字,加了一个姓氏上去,有一点尘埃落定的感觉呢。我以为,从此这个地方,就是家了,而哥哥,能像他跟我承诺的那样,对我不离不弃。
最开始的时候,哥哥的确待我很好,只要是他有空,都回来我这里陪我。陪我说话,给我解闷,给我讲城里发生的好玩的事情,向我许诺说要带我出城去玩。那个时候,哥哥脸上常常挂着俊朗的微笑,而我,常常就沉醉在这微笑里不能自拔。我想,如果这样能一辈子,该多好。我偷偷翻阅法老们塞给我的书籍,企图在那上面找出一个可以永远呆在凡间的办法。然而那个办法,却是不能回头的。也就是说,我若是想长久的留在这凡间,就必须舍弃我近千年的道行,并放弃进入轮回的权利。在这样近乎于苛刻的条件下,我还是犹豫了,毕竟,我身上背负着改变家族命运的责任,那么重的责任,不是我一介私情可以比拟的吧。
家里待我很好,为了弥补我之前的空白,特意的请来了最好的先生,教我抚琴,描红。我也就一点一点的沉醉下去,每天为了学习而快乐的忙碌着,安生的做我的小姐。然而我却忘记了,即便是在我们狐类那么单纯的世界,都会有利用和背叛。
哥哥还是抛弃我了,在我出落得更加美丽的时候。渐渐的很少来我的房间,即便是来了,也只是丢下一堆的功课要我好好做。我只是不明白,如若为狐,我为了我强大的灵力以及我有可能改变的族人的命运努力修习。幻化为人,我为什么会重复为狐的那种经历?可是,我依旧是依赖哥哥的,凡是哥哥拿来的东西,我总是能最快的完成。那个只有在我很优秀的完成了哥哥留下来的课业时才会展现在哥哥嘴角的笑容,成了我唯一的努力方向。是了,我已经从一只灵力高强的灵狐,沦为了为哥哥笑容而活的一只可怜的小狐狸。
然而,那个被我称作哥哥的人,早已把我当作了另一件武器了吧,能帮助他和他的家族往上爬的武器。
他有了订婚的女子,是当朝宰相的千金。我在那浩浩荡荡的彩礼中踉跄走着,才发现,自己叫了这样长时间的哥哥,竟是有如此显赫的身世。他是青王,是皇帝御封的青王。然而这些,他是从未跟我提到过的。哥哥骗了我。这个念头像惊雷一般在我脑中炸开,霎那间我失去了思考的力量。
当夜,哥哥来到了我的屋子,带着他一贯的俊朗的微笑。哥哥说,“落儿,为兄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
我惶恐,不知道眼下除了他的婚礼,还能有什么天大的好消息。
他接着说,“当今圣上得知你先知书达理,淑良温和,想找你入宫,伺候左右。落儿,你被皇帝看上,是多大的福气啊。为兄真的为你有那么美好的姻缘感到高兴呢。”说罢,揉了揉我的头,像是无比的宠溺。
然而我是知道的,把我嫁入皇宫,只不过是他们墨家的一个跳板而已,要我这个所谓的墨家小姐入宫,来保住他们家的荣华富贵的吧。
于是我抬头问哥哥,“哥哥,后宫那么大,我要是应付不来呢?”
哥哥一愣,随即便又笑着答道,“妹子如果担心此事,我明日就找先生多教教你在后宫的为人之道。像妹妹这样冰雪聪明的女子,怎么会应付不来?”
我苦笑。我本就不是人,学什么为人之道呢。而我的哥哥,如若我的入宫,能保住你家一时的荣华富贵,你会不会,就从此念着我一点?
哥哥询问的眼神看着我,等待我的答复。我尚未开口,一直跟在我身边的碧水先开了口。“公子,你是知道我们小姐脾气秉性的啊,她那么单纯没有心机的一个人,怎么可以在后宫生存下去呢?就算小姐不是老爷夫人亲生,你也不能就这样看着小姐往火坑里跳啊!当初您不是说要和我们小姐不离不弃的么,我们小姐痴痴的等着您,您不能就这么辜负了我们小姐啊-----”话未说话,哥哥一个巴掌扇过去,碧水的脸顿时肿起了老高。
“贱婢!主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下去领罚吧,30板子。”
我还未来得及开口阻止,碧水就已经被下人拉了出去。
我抬头看另外一个伺候我的奴婢,嫣红,她不停的发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像我这样一个杂牌子的小姐,恐怕是不值得她涉险的吧。我脸色不停的变化,想起了碧落宫里那不堪回首的时光,想起了那为了让我修为大有长进而让我修习佛法心经的法老们,一口血喷了出来,渐渐的失去了意志,是佛法的心经终于开始显示出对妖物的克制的吧,在失去意志之前,这个念头划过我的脑海。
当我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过后了。碧水眼泪汪汪的守着我,看着手中的药缸子犯愁。“小姐”她轻轻地唤我。
我挣扎着起身,执意要看看她的伤势。碧水的眼泪的流了下来,“小姐,”碧水再一次软软的叫道。“你这么善良,到了宫中,要怎么办才好?”
我怔了一怔,看着那珍珠般的泪水,不知如何回答。也许是从来没有人这样的关心过我吧,无论我是高高在上的具有巨大灵力的玄狐,还是身份低廉的冒牌小姐。这样舍弃自己的关心,是哥哥也不曾给我的。我打翻了碧水手里捧着的药罐子,第一次扑进了她的怀里,抱住了她,紧紧的。
碧水的怀抱如此温暖而带着清新的气息,有一种,叫做温暖的味道。
“落儿,”碧水再一次叫道,带着无尽的爱怜和哀伤。
我只是紧紧地抱住她,一次又一次的深深的把头埋进她的颈窝,睁大着眼睛,不让眼泪流下来。
据说,我们狐类是没有眼泪的,那么,充盈我眼眶的,酸酸的液体,又是什么呢?
哥哥再次进来的时候,我已经吃过药睡下了。哥哥轻柔的把我喊醒,揉着我的头发,宠溺的对着我微笑。
“哥哥,”我想说话,却在唤他的第一声,让泪水压了下去。
“落儿。”哥哥的声音柔柔的,轻轻地,就好像,是童年时碧落宫里偶尔透过那重重沙幔射进来的暖暖的阳光。
我鼻子一酸,赶忙拿了袖子遮住。
“落儿。”哥哥再一次唤道,拥我入怀。“哥哥这么喜欢你,怎么舍得你去皇宫?只是,哥哥也是迫不得已。像落儿那样聪明,一定也知道功高盖主的含义吧?像当年我们墨家为了巩固江山,在阵前立下了汗马功劳,以致当时皇帝许下了我们墨家世代为候,且掌握军队的诺言。但是现在,皇帝对我们起了怀疑之心,哥哥也是迫不得已。”
哥哥紧紧地抱着我,炙热的泪砸在我的发上,烤得我心慌。
“落儿,哥哥,哥哥是爱着你的啊。”
我在他怀中的身子一僵,终于是说出口了么,哥哥,是喜欢我的。
我的泪,终于是流了出来,一地的珍珠。原来,法典里记载的也不完全是真的,谁说狐狸没有眼泪的呢?若是没有,那么,那洒落一地的珍珠,又是什么呢?
入宫。
皇宫没有我想得那样恐怖,有了墨家的打点,自然是没有人敢为难我。况且我本就是狐,那些人间的女子,争宠献媚的技术自是比不上本就是狐狸的我。提起我,她们总是恨恨的骂到,狐狸精。碧水是很气愤的,然而我却是无所谓的样子——本来就是狐,她们只不过是在说事实罢了。
如果没有那次逼宫的政变,我想,我很有可能已经舍弃我千年的道行,就做一个凡尘女子了,只为了保住墨家的富贵。
离三年期限越来越近,我却是越来越焦急。如果就这样满了日子,我化身为狐离开,是很容易的,但是于墨家,就不那么容易脱罪了吧。皇帝的女人消失了,管她是什么身份,总也是一件不可饶恕的事情吧。碧水说,这些日子我越来越忧愁了,再也不似从前那天真无忧的梨落。碧水是唯一带我如此好的人,但是于她,我也是有不可以说出口的秘密。面对她的日夜担忧,我只有在心里默默的说抱歉。
就在我下定决心捧起那本厚厚的法典,准备舍弃我千年道行转生为人的时候,宫外传来了一阵慌乱。
我打发碧水出去看看,却看见全副武装的士兵冲了进来。士兵们按住了我,把茫然的我押了出去。
站在高高的城楼下,皇帝指着被制住要害的我,面带得意的对城下朗声道,“墨卿,你大概忘了吧,朕身边还有一个可以挟制住你的人啊,你若是再敢轻举妄动,可就别怪本王不客气了。”
我一惊,睁大眼睛向城下望去,黑压压的全副武装的士兵,兵临城下。“哥哥!”我惊呼。
看着惊慌失措不知道什么事情的我,王得意地神色又多了几分。
“哈哈。我的王,你真的就这样的幼稚么,你以为你手中的那个女子就真的是我的亲妹妹?她只不过是一个我在路边捡到的贱民,一个用来麻痹你的玩偶罢了。有了你的麻痹大意,我和丞相就有时间策划,来推翻你啊!”
“哥哥!”我又一次忍不住惊呼,而这一次,便是怒目了。
“哥哥,你说过你爱我的,这些都是骗人的么?”
“梨落,你只不过只是一个贱民罢了,你以为我这样高贵的血统,会爱上你这样的一个不明身份的杂种么?你的存在,只不过是为了迷惑王罢了。可怜你还真的把自己当做我墨家的小姐了。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他的一字一句,字字扎入我的心。我清晰地听见,我的心,人类之心,破碎的声音。
我闭眼,转身,消失在尘间。
后来,我回到了狐界,真的成为了第一个能打破天条的灵物。我强行打破了天条,破了狐类必须要接受尘缘劫的命运。然后,我便力竭而死,成为了狐史上的有一个神话。
“梨落,九尾玄狐也。天资高,善学。以佛经心法以修行。少年单纯无暇,尘缘劫后性情大变,单身破天条,除狐类必受尘缘劫之苦。后力竭而身死。死前含笑。
遗言道: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后人无人知晓其义。”
—————《狐族本纪之梨落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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