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探案录

　　终于，脚步声在自己的右边停了下来。李错把头一抬，眼睛一翻，恶狠狠地瞪了过去。

　　只见来人头戴一顶五梁梁冠，上身着一件皂领青罗衣，下身着皂缘赤罗裳并赤罗敝膝，腰上一条佩玉金带。金绶环上悬挂黄、绿、赤、紫织成云鹤花锦绶，下结青丝网。

　　这一身古代正式官服穿着的人竟是蓝村长，此刻他正眯着眼面露微笑地看着李错，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满意的物品，无比瘆人。

　　李错恨得牙根发痒，却苦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得用尽力气狠狠冲蓝村长啐了一口。

　　蓝村长又怎会让她得逞？他好整以暇地挪了一步，露出个猫戏老鼠一样戏谑的笑容看了李错一眼，目光冷冷扫过椅子上的九个人，深深吸了一口气，站在这高台边上，朗声道：“诸位！今日，又到了我盘虬村四年一次的登龙大典！我盘虬村受先皇遗命，守卫龙陵，得先皇护佑，数百年来世代相传，幸不辱命！然，龙陵乃是本朝龙脉之源，立国之本，月尚有盈亏，况天子乎？故祖宗设登龙大典，特遣本官祭祀修陵，奈禀生之愚，时有古今，民俗亦异，仰惟圣神，万世所法！圣灵不眛，其鉴纳焉！”

　　蓝村长越说越亢奋，声音也越来越大，他说到此处，突然一停。李错正在心里琢磨蓝村长这番玄而又玄的话是什么意思，突听得身后响起应和之声：“仰惟圣神，万世所法！圣灵不眛，其鉴纳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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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错顿时在心里叫了一声苦。这附和的声音显然是背后那些蓝村长的手下跟着唱和的，从声音听起来起码有数十人之多。这么说自己所处的这座高台，远比自己设想的要大得多。而想脱身逃跑的可能性，也几乎被彻底断绝了。

　　还没等她念头转完，只听得高台之下的那一大片空地上，围在火树周围的数百人也一起跟着大声喊道：“仰惟圣神，万世所法！圣灵不眛，其鉴纳焉！”

　　本来只是蓝村长口中的一句话，经过这数十人再至数百人反复地喊叫，竟爆发出一股摄人心魄的气势，震得李错头皮有些发麻。更令她感到恐惧的是，下面那些村民的眼神和表情似乎都和之前不太一样了，在火光的映衬下，每个人的眼中都闪烁着一股近乎疯狂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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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错微微眯着眼，她此刻的意识已经恢复了大半，虽然还是不能说话，但其他的感官都已恢复得差不多了。她敏锐地感觉到，无论是台上还是台下，似乎都逐渐开始笼罩在淡淡的薄雾之中，空气里也开始弥漫着一股若隐若现但难以描述的诡异味道。

　　蓝村长轻轻举起自己的手，台上台下都迅速安静了下来。

　　李错正专注地盯着那淡淡的薄雾思考着脱身办法，结果蓝村长刚举起的那只手冷不丁指向李错。

　　“此女！”蓝村长一手指着李错，大声地说道，“乃是我盘虬村之后！其父于数十年前背典忘祖，竟出村而走！再无音讯！然，幸得龙脉护佑，祖宗庇护！值此登龙大典之际，此女竟回到盘虬村，此乃天意！此乃天意啊！故本次登龙大典，将用至高仪制，九子回龙！除了此女，其他八人也皆为本村子民！仰惟圣神，万世所法！圣灵不眛，其鉴纳焉！风调雨顺，福寿安康！九子回龙，佑我盘虬！”

　　“九子回龙，佑我盘虬！”

　　“九子回龙，佑我盘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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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振聋发聩的呼喊声冲击着李错的耳膜，震得她脑袋嗡嗡作响。她非常排斥地把头扭了过去，却正好看到身边的鹿儿也在这番呼喊中醒了过来。此刻鹿儿正睁着大眼睛惊恐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张大了嘴，同样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而他的身体此刻显然也还没有恢复，手脚都动弹不得，再加上一睁开眼便见到这么可怕的场景，鹿儿吓得泪水直流，浑身都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李错望着鹿儿的惨状，却完全没有任何办法能帮助他平静下来，甚至连出言安慰都做不到。心急如李错这时候也是又惊又怒，只能不断地用眼神来安抚鹿儿，但显然是收效甚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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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被绑在椅子上的人都已经醒了过来，但李错很快发现不对劲，除了自己和鹿儿，另外几人脸上的神情看起来很平和似乎还有一些兴奋。这个认知让李错有些通体生寒，这些人与台下的那些陷入狂热的村民是一样的。

　　蓝村长缓缓走到李错的身边，依然面朝着高台之下的村民，脸上满是兴奋的笑容，用只有李错和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

　　“当年你爹被妖魔惑了心智，执迷不悟要离开村子，竟还在外头诞下血脉。幸得老天开眼，那些蠢货居然又把你送了回来，也是，盘虬村的血脉怎能流落在外，你终究是要回来的。今天，老夫就送你去和你爹团聚！嘿嘿！”

　　一边说，蓝村长还轻轻摸了摸李错的头，李错心中怒极，想要扭头避开，然而脖子被固定着，只能强忍着恶心和怒意，恶狠狠地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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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村长对李错的反应似乎颇为满意，再次冷笑了一声，不再理会李错，昂然走到高台边上，大手一挥，高声喝道：“尚飨！”

　　“尚飨！”随着蓝村长话音刚落，数百人一起振臂高呼着，仿佛像是迎接最重要的时刻。

　　李错依然在努力挣扎着，却毫无任何办法。很快，她感觉到自己的椅子似乎开始挪动了。

　　没错，椅子确实开始挪动了，应该是背后有人在推着，这脚下有轮子的椅子正缓慢地开始转动方向。

　　待整个椅子完全转了方向，李错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局面。

　　对面站着数十个穿着蓝衫腰挎弯刀手执火把的男子，还有几个穿着和蓝村长差不多的老人。这些人个个都面露红光，双眼圆睁，表情说不出的诡异，似笑非笑，似怒非怒，明显处于一种近乎癫狂的状态。

　　这些人其实李错也只是一扫而过，因为眼前还有个更扎眼的东西完全吸引了她的目光。

　　那是一个巨大无比的龙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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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座登龙台，李错也只是在艾梁他们刚到盘虬村的时候远远地看过一眼。当时只能看到一座十分高大的黑色高台，却完全看不到这高台顶上还有这么一个龙头，更不要说眼下自己所处的这个平台了。

　　这龙头似乎是用一整块山石雕琢而成，足足有丈余高，宽也应该一丈有余，在火光的映衬下更显得张牙舞爪，龙嘴大张，深不见底。整个龙头微微低垂，此刻正对着李错这边。而这龙身隐约与整个高台融为一体，唯有一对龙爪拱卫着自己所处的这个平台。只是若细看这龙头，李错总感觉和自己平时见过的龙有许多不同，少了些威严庄重，多了些狰狞凶狠。若说是龙头，倒不如说是头上长角的巨蛇头。

　　更奇的，则是那龙嘴里此刻正不断往外冒着红色的烟雾，看起来煞是古怪。身边那些执刀的人和那些老者，此刻望着这烟雾似乎更加兴奋，也不知道是谁带的头，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对着龙头不断地作揖磕头，口中也念念有词。几乎是一瞬间，平台上跪倒了一大片，除了蓝村长和他身边的几个侍卫仍然站立着。李错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此时登龙台下面那些村民肯定也已经有样学样地跪成一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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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边一阵“咯噔咯噔”的声音，自己坐的这把椅子又开始挪动起来了，李错心中焦躁却只能身不由己地眼睁睁看着自己慢慢向龙头靠近。

　　越接近那龙头，龙嘴里喷出的红色烟雾也越来越浓，李错明显能感觉到那烟雾是热的，而且温度肯定不低。她本来就在九把椅子的最中间，此刻也首当其冲地离龙头最近。

　　“是不是很好奇？不用好奇，你很快就会知道了。”耳边再次传来蓝村长幽幽的声音。李错努力扭头，却看不到蓝村长的踪影。估计他此刻是在椅子后面，并没有完全跟上来。但他的声音却跟得紧紧的。

　　“怎么，还指望你那相好来救你？可惜啊，他应该比你先去见阎王爷了。不过你该庆幸，一个叛徒之女还能够有幸成为神龙的祭品。”蓝村长的情绪似乎也亢奋了起来。

　　李错不想听可心里明白，蓝村长说得不错，自己到现在还没死心，心里还盼着王江宁会突然跳出来救自己，就像之前在牢里一样，虽然……虽然那个笨蛋最终没能救得了她。

　　眼看着自己离龙嘴越来越近，那血盆大口般的龙嘴也显得越来越大，像是真的要把自己吃掉一般。而眼前的红色烟雾也越来越浓，味道越来越呛，熏得李错喘不过气也睁不开眼了。

　　李错轻笑了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最后的时刻。说来也奇怪，大概人绝望到了一定时候，也就淡然了吧。

　　也罢，死好像也没那么可怕，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只是……王江宁，我做的烩面也可好吃了，可惜你没福气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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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个老炮子子（南京方言）！搞这些豁人巴拉的东西！今天我王江宁就要给你这个二五郎当的脑壳子开个花！”

　　突然，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入李错的耳朵里，她却没有立刻睁眼，害怕是自己的幻听，睁开眼梦就醒了。可鼻子有些发酸，眼睛有些发热的同时，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勾起一个微小而颤抖的弧度。

　　她轻轻呼了一口气，才终于慢慢睁开了眼。

　　红色的烟雾中，三个分别已久的身影正从那黑色的龙头里走出来。

　　吕冲元灰头土脸地单手执剑捏着个剑诀，梅檀也是灰头土脸的但是一副眼镜擦得锃亮，同样灰头土脸的王江宁一手执着枣木拐，一手拿着手枪。

　　除了三人看起来都像是刚从煤窑里爬出来的，整个造型可以说是非常完美了。

　　趁着烟雾暂时淡了一些，王江宁此刻也已经看到了近在咫尺的李错，他咧嘴一笑，黑漆漆的脸上露出一口大白牙说道：“李错，我来救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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