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探案录

　　武定桥边。

　　王江宁离开半手金的玄一阁后，怀揣着那西洋放大镜，一路风驰电掣赶到此地。

　　这里就是案发地点了，一定会有什么线索，他皱着眉头四下打量着。

　　武定桥地处秦淮河上游，此地从明清开始就是秦淮河上青楼扎堆的地方。早几年政府虽然号称要整肃民风，但各种盘根错节的关系和上层人士的一些不可避免的需求让武定桥一带的青楼生意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不过，半手金落水的事发地，虽然也在武定桥旁边，却出奇的没有什么青楼，大多是一些临河而建的洗衣作坊和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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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楼都在桥下游，上游是住家和洗衣作坊。青楼的脂粉都直接排河里，如果在上游，那下游这一段别说洗衣做饭，吃水都吃不起的。您要找青楼啊，沿着这河岸一直往北走，多得是。”听到王江宁的疑惑，给他带路的菜贩子红着脸解释道。因为担心不熟悉地形，王江宁一来到武定桥就先找了个在桥上卖菜的菜贩子带他熟悉地形，代价自然是买下菜贩子这一筐菜。而菜贩子也立刻先入为主地认为王江宁是想逛青楼的外马。

　　“原来如此。这地方前几天听说淹死了人呢，你可知道？”王江宁站在河边一边看着风景，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那当然，这附近的都知道，哎客官我给您说。”那菜贩子一听王江宁问起淹死人的事情，马上左右环视了一圈，这才故作高深地凑到王江宁耳边小声说道：“我听说啊，死的还是个大人物，一个什么大掌柜，穿金戴银的那种。而且这事儿啊，街坊邻居都说邪门得很，您是不知道，那大掌柜虽然是死在水里，可听说压根就不是淹死的呢。”他说到这里故意一停，等着王江宁开口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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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江宁心中暗笑。市井小民喜欢炫耀自己道听途说来的“内幕消息”似乎是亘古不变的真理，这样的套路也让王江宁没少获取到各种杂七杂八的信息。他立刻十分配合地装作吃惊状问道：“死在水里的，不是淹死的还能是烧死的？”

　　“还真让您给说对了。”菜贩子满脸得意，声音压得更低了，“就是在水里给烧死了，捞上来的时候整个人都给烧黑了呢。”

　　“你可莫要瞎讲八说哦。”王江宁瞪大了眼后退了半步，他觉得自己也能去当个演员了。

　　“我怎会瞎讲八说哦？您不信啊，呐，就在那里，人就从那里捞上来的，我亲眼所见！”菜贩子似乎对王江宁的质疑十分不满，同样瞪大了眼指着河岸边一处石阶说道，信誓旦旦的样子真如同他亲眼所见一般。

　　王江宁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里是河岸边十分难得的一小片开阔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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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淮河是条内河，而武定桥这一段又是在内秦淮河，所以河边上少有河滩浅滩，几乎都是石台石阶，建筑物也是沿着河边鳞次栉比。而菜贩指的那地方却是少有的一小段建筑物中间的空档。

　　见自己目的达到，王江宁果断打发走了菜贩子，自己孤身一人来到事发地查看。

　　到了近处仔细一看，王江宁就知道之前御猫会上吴大老板说的现场没有什么线索是什么意思。事发地这块石阶也就几个见方大小，地上是颇有年头的青石板，两侧是住家的院墙，前面是胡同，后面是河。石阶离河面大概有半米左右。确实是留不下什么线索，眼前所见的一切只要环视一周就能尽收眼底。而半手金落水以后听说警察早已经把这一片河道搜索了一遍，以秦淮河那么浅的河水，河里面既然不会留下什么东西，这大冬天的王江宁也没有自己下水再检查一遍的打算。

　　对王江宁来说，这次现场勘察可以说是一无所获，甚至是给案子添加了更多的疑惑——这个地方虽然看起来确实挺绕也算隐蔽，可是河对面对这里却是一览无余的，很显然并不是一个杀人抛尸的好地方，这从事发时那么多目击者就能看出来。

　　同样，这里怎么看也不像是适合密会商谈的地方。如果换做是王江宁自己，在南京城他能找到一万个比这里更适合的地方。

　　一定有原因的，一定有什么自己没想到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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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江宁半蹲在地上闭上眼揉了揉鼻子，微微吸了一口河边各种腐烂物混杂在一起的河风，睁开眼望着平静的秦淮河。

　　武定桥，秦淮河，半手金。

　　是了。王江宁蹭的一下跳了起来，他终于明白问题的关键——不是凶手特地选了这里，而是不得不选这里。

　　当晚半手金是被人请走的，他离开时特地带上了放大镜，显然是来鉴定什么东西。什么东西需要大晚上偷偷摸摸来鉴定，必定是见不得人的东西，如果他猜得不错，半手金多半是因此丢了性命。

　　那么，是不是需要他鉴定的东西或者要他鉴定东西的人是沿着秦淮河过来的？若是如此，当时河上应该有一艘船。也许，荆老板说的那个证人瞧见了。

　　看来还是得去找那个很可能目击到重要线索的小童。王江宁想通这点，当即沿着秦淮河一路打探下去。

　　郑寡妇是起床倒马桶是看见那个孩子的，那这个孩子八成就住在河边，他打算碰碰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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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时间，石园内。

　　“是，我这就让他们先去候着，二位这边请。”长衫男子连忙说，心中一块大石头可算是落了地。

　　徐思丽和李错在他的带领下，各自来到一处小房间门口。二人对视一眼，就分别推门进去了。望着眼前的场景，李错立刻回忆起徐思丽之前交代的话——

　　“我已经打听清楚，那个目击者就是石园里的一个童男。但是石园中的童男，共有两个人，具体是哪一个并不确定。我请妹子来帮我这个忙，一来是实在没办法，我找不到第二个人能做这件事，二来妹子你这身功夫和胆识，比我只高不低，真有什么闪失我二人也能全身而退。只是苦了妹子要去那样的地方问话。”徐思丽当时左右为难的表情，李错至今一想起来就想笑。

　　当时李错想也没想，就立刻答应了徐思丽。在她看来，这件事只是举手之劳，而且她也很想感受一下王江宁这种侦探办案子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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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错想着，便伸手推门进去。只见这房间虽然不大，却布置得十分雅致。有床有榻，还有一张小酒桌。窗边摆着一张古琴，床边则点着熏香，一个少年侍立在床边，低着头沉默不语。

　　李错半天没想起来眼前这个是叫鹤鸣还是叫琴箫，只得先关好门，大大咧咧地往酒桌旁一坐。刚拿起酒杯来，那少年便十分懂事地过来帮她倒酒。

　　“你叫什么名字？”李错饶有兴致地看向那少年。

　　“我……我叫琴箫。”李错的突然问话让少年愈加害羞，倒酒的手都抖了一下。

　　“你这是艺名吧。走江湖都有艺名这我知道的，我艺名还叫血三步呢，比你的大气吧。我是问你真名叫什么？”李错抓过酒壶来，给自己满上一杯，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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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小的叫叶鹏。”那少年似乎没见过这么接地气的客人，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叶鹏，好名字。叶鹏你听好了，你也别害怕，姐姐我对你这小身板一点兴趣都没有，今天来这儿是要问你点事儿，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可千万别给姐姐说一句假话。说的姐姐满意了，左手这些全是你的，说的不满意，姐姐右手变的这个戏法就招呼在你那脑瓜子上了。”李错说着，两只手“啪”的一声往桌子上一拍。

　　叶鹏看得真切，李错的左手拍在桌子上的是三个银元，右手拍的，则是一把有着古怪花纹的弯刀。而李错所说的“戏法”，叶鹏一开始没明白，待他眯着眼仔细一看，这才发现李错刚才喝酒的酒杯，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被这刀如同切菜一般砍成了两段。奇的是那酒杯可是瓷杯，居然完全没有破碎，而是分成了均匀的两半。这刀的锋利程度，绝对是叶鹏无法想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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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鹏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腿一下就软了，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带着哭腔磕着头说道：“您问什么我说什么，绝不敢有半句假话，今天这事儿我也绝不给旁人说了去。”这孩子虽然害怕，但是反应极快，还没等李错叮嘱，他自己就先把自己的嘴给堵上了。

　　“就前几天，在武定桥附近，有个掌柜的掉河里死了，你看着了吗？”李错把徐思丽叮嘱的话复述了一遍。

　　一听到李错的话，那孩子顿时脸色大变，眼珠左右乱转，急忙挥手说道：“没有没有，我啥都没看到。”

　　李错一看这孩子的态度，立刻知道有门。

　　“你不要怕，我不是来杀你灭口的。我是受人之托，调查那件案子，问清楚了你看到的情况，银元你拿走，我拍屁股走人，姐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李错觉得自己是真把孩子吓着了，顺势就把弯刀收了起来。

　　“真的？”叶鹏狐疑地看了一眼李错。

　　“真的。”李错把银元推到了叶鹏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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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鹏沉默了片刻，又看了看银元，这才咬咬牙开口说道：“我看到了，是鬼。”

　　“放屁，这世上哪来的鬼？”李错十分不屑地摆了摆手。

　　“真的是鬼。”叶鹏见李错一脸的不以为然，有些心急火燎地又喊了一句。

　　“你小点声。详细说说，真要是鬼就好办了，姐姐正好认识个能抓鬼的。”李错笑了一下，吕冲元那小道士不是挺能耐的吗？道士捉鬼那可是天经地义。

　　“我就住在武定桥边上。那天早上去河里撒尿，天还没完全亮。”叶鹏便照实说着，刚说了一句突然发现李错眼神不大对，他顿时回过神来，红着脸解释道：“我们从小在河边住的，都是这样。”

　　“接着说。”李错咂了咂嘴，反正不是自己住河下游，无所谓。

　　“这冬天的河面上有些雾，我也睡得迷迷糊糊的，正要解裤子，突然听见河对岸有人说话。秦淮河本来也窄得很，那段河又是内河，连一点水声音都没有，时候又早，所以河对岸有人说话的声音特别清楚。虽然他们明显把声音压得很低，不过我还是听到了一些。”叶鹏一边回忆着一边不由自主地抓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口。

　　李错凝神听着，也抓起酒壶来喝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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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我看见了一艘船！一艘会自己动的船。”叶鹏声音发颤。

　　“也许只是顺水飘下来？”

　　叶鹏头摇成拨浪鼓：“不，不是的，案发地点是上游，那船是从下游开上来的。我看得很清楚，船上一个人都没有，但它就在缓缓地往前开。”

　　大概是被叶鹏尖利的声音感染了，李错也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当时天色雾蒙蒙的，那艘船就那么一点点开过来，船板上还泛着点点绿光，就像……就像是鬼船一样！”叶鹏吞了吞口水，瞳孔睁大，这恐惧做不了伪。

　　李错递过去一杯酒，拍了拍他以示安抚。叶鹏连忙一饮而尽，又喘了两下才接着道：“我想要逃的，可是我发现自己动不了了。紧接着，我就看见一个人掉进了水里，嘭的一声，溅起老大的水花，可是，他竟然烧了起来，在水里烧了起来！”他不自觉地抬高了声音，浑身发抖，“你说这不是鬼是什么！而且我听见了，我听见一个阴沉的声音说，这是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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