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手瓜实验基地

　　春花开又落，满山红颜。
　　十年后的春天再次回到村子，鸡犬相闻已被一条条宽阔的公路取代，我坐在海哥的奔驰车上看窗外飞逝的景色一点一点的倒退而去。忽然间视野一片开阔，那是一片佛手瓜地，郁郁葱葱熟透的佛手瓜们躲在五掌形的叶子下，一瞬间过往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海哥停下了车子，问我怎么了，我只能摇摇头。
　　海哥顺着我的方向看向那片瓜田，“是不是想吃佛手瓜了？回家哥给你去山弟家要些。”
　　“嗯。”我点了点头，车子再次启动了，喷着无声的废气远去，那片瓜田渐渐模糊了。

　　村子里的交通不比大城市，往往是人让着车子，海哥这一路开车行来，已经停了好几回了，车窗外不断的有人骑着脚踏车超越过去。大街上熙熙攘攘，车子开不动，没办法只好呆在车里和海哥闲话家常。
　　“你最近……还好吧？”
　　离开家太久了，连最亲的人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言语，连关怀的话说出来也是干涩的。
　　海哥点燃了一根烟，“还好。”
　　于是车子内又再次安静了下来。
　　这次回村很匆忙，我和海哥都是被容哥给匆忙召唤回来的。
　　几年前我考进了外省的学校，大学待了几年毕业，现在又在外省找了工作稳定了下来。很多次母亲打电话给我，通话时支支吾吾也不知道该和她老人家说什么，倒是母亲总是念叨着让我注意身体，要吃些好吃的，别总顾着省钱。

　　十年说快不快，人生已经过了四分之一，我也是个成年人。可对妖怪们来说，那只是几个春夏秋冬。
　　离开家后，很多事情都需要自己亲自动手，我才明白，一直以来我得到了多少的宠爱。
　　刚走那会，海哥和容哥轮着给我打电话，聊到后来，接起电话都不知道说些什么了，只好匆匆几句，就挂了。联系少了，听到的消息也少了。近几年容哥甚至都没和我联系过。每次和海哥提起，他总是支吾其词，然后就没了下文。
　　村里的乡亲们很是热情，把我当客人一样的款待。
　　我接过邻里递上的热茶，喝上一口，胸口就暖洋洋的。
　　“七儿厉害啊，村子里考的上大学的也就你们几个了。”
　　我面子薄，被他们一人一句灌着迷汤，乐呵呵的傻笑着。
　　海哥倒也不忘损我，“大家别捧他了，小七还是孩子，哪里有什么本事。”
　　这天摆了四十几桌酒席，说是洗尘接风，大伙儿借这个机会聚聚。

　　家里的桌子只有十来张，还是以前母亲出嫁那会的嫁妆。红漆落了色，桌子腿也不大稳了。但是乡下人不在意这些，只要有个坐，有吃的，有喝的，再加上大家都聚在一起，就是顶开心的一件事。缺的三十张桌子是东家一张西家两张借来的。酒席就摆在院子的榕树下，放不下的还摆到了路上。院子老旧的墙也只剩下半堵，母亲说年前村里上头说要扩路，就把那墙给拆了，就剩下这么半堵没碍着，才留了下来。本想着找个时间收拾了，可家里几个大孩子都不在，这事也就搁着了。

　　一碟炒笋干，一盘五花肉，一碗桂圆汤，五香猪肘子……都是些农家菜，平日里却很少都能吃到。小孩们就特别的开心，这种时候连最调皮的孩子王也难得的听话。有的家里会带着小孩来，乖乖的待在长辈身边，一边吃一边玩。炒菜的是村里厨艺得到肯定的大娘，每逢哪一家办喜事，总爱请她去帮忙。吃上一顿美美的，让喜庆的心情能一同分享。有时也有鱼肉剩下，主人家就慷慨的让来帮忙做事的村民拿回家去，接下来的一两天就能吃上一顿好的。

　　肚子填了半饱，海哥揣着壶红酒，拿着个杯子站了起来。
　　“走，进酒去。”
　　“海哥……我也要去啊？”
　　“一点红酒而已，喝不醉你的。”
　　海哥领着路，灵活地在各个桌子间穿梭。
　　“今天没什么好吃的，委屈大家了啊。”
　　说完，一杯红酒仰头而尽。
　　透明的薄红在酒杯里打转，味微甜，偏带着点酸，酒气流连唇齿之间。酒不醉人，人自醉。海哥呵呵笑着，一杯接着一杯。
　　这酒，是村里最好的酒，用筛选出的最好的谷子，酿造的最好的酒。密封放置，时间越长酒味越醇正。不谦虚的说，这酒不亚于女儿红，出于小家而精致，清冽而不腻人。入愁肠不会用这样的红酒，只因它是喜庆的，喝着它的人也该是喜庆的。

　　稍小的时候与父亲见过一次红酒里的妖怪，那是仅有的一次，也是唯一关于父亲的记忆。有天夜里睡醒时，发现阁楼上的灯光还亮着。我发现了父亲，他也发现了我。他食指点着唇让我噤声，然后慢慢的掀开酒坛上一层层的薄纸。
　　一缕红烟随着纸盖的掀起，幻化成了人形。
　　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早了，我只记得红褐色的酒气席卷而来，其余的就没有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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