箜篌引

　　“云樱，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我看着云樱的眼睛，问她。
　　她过去从不过问我的私事，今日突然提起来，绝不仅仅只是询问我的想法如此简单。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阿姐。”云樱笑了，“我走累了，去我的云水阁坐坐可好？”
　　“好啊！”
　　她一个孕妇不适合多走动，我招呼了一旁的婢女扶着云樱去云水阁。
　　到了云水阁，云樱屏退了下人，我抱着手炉脱鞋上榻，凑在云樱耳边压低了声音：“云樱，你到底想同我说什么，还须得清场？”
　　云樱笑了笑，“阿姐，你先回答我方才的问题，我再考虑是否同你说。”
　　“调皮。”我点了点她的鼻尖，“我自然是不愿无名无分同他在一起了，我又不是傻子。”
　　“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他喜欢我呀！”
　　我装作无可奈何的撇了撇嘴。
　　云樱噎住了，沉默了好半晌，才颤着声问：“仅是如此？”
　　“当然——不是了！”我眸光一闪，打消她的疑虑，“我也喜欢他呀！否则单凭他一厢情愿，我又怎会被他骗回长安后还愿意老实待在澧王府？我若是不喜欢他，我早跑了！”
　　这是我的大实话，不过一想到他骗我回长安却用那等招数骗我还是很生气的。
　　他这分明是笑我没文化！
　　云樱见我气鼓鼓的，只以为我方才所言并非出自真心。
　　“可是真心？”
　　澧王府内外都有李宁安插的人，当然这也是经过李恽同意的，那些人或像燕青一样在明处，或在我看不见的暗处盯梢，目的是为了保护我的安全，同时兼顾监视我的职责。
　　他怕我跑了。
　　这点云樱也是知道的，所以她才会担心我是被圈禁，而非真心要留在这里。
　　我双手托腮，嘟嘴道：“不然呢，我为什么如此委屈自己？明知他给不了我名分，还要同他在一起？”而且还是在被他亲娘下了死手打了一顿的情况下……
　　这样一想，我还真像是被虐狂，被他亲娘打了都无法阻止我爱他，想和他在一起的决心。
　　“我是不是很傻？”
　　不图钱，不图名分，只图他的爱……
　　云樱没有回答，但我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答案。
　　你就是傻。
　　她的眼睛就是这么说的。
　　但我不想承认，傻就傻吧，谁让我爱上他了呢？
　　爱情里的人，都是傻瓜。
　　“那殿下呢，他是如何打算的？”云樱道，“难道他从未想过给姐姐一个名分吗？即使是……”
　　云樱后面的话没说，但我也猜到了她想说什么，即使是像她一样，做个孺人，这样的名分，他也不肯给吗？
　　其实我相信李宁是肯给的，但他不愿意，怕委屈了我。
　　“他啊！”我打着哈哈替他开脱，“他自然是想让我当太子妃啦！可是你也知道，他处在那个位置，很多事情身不由己，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都理解的。”
　　云樱见我处处为别人考虑，实在气的够呛。她沉着脸，不悦道：“阿姐，你糊涂！”
　　我摸着鼻头看她，眨巴着眼睛表示不解：“我怎么就糊涂了？我不明白，两人相爱克服困难难道不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么？而且他答应我，让我等他两年，我相信他不会骗我的。”
　　云樱一急，扬了声调，“难道阿姐你不为日后打算？若日后你也像我一样有了身孕，你可还会这样想？就算你能忍受无名无分，可孩子呢，你也打算让他生下来就受人冷眼吗？！”云樱急出了眼泪，伏在桌上大口喘气，“阿姐，你可不要犯糊涂啊！”
　　我见她面红耳赤情绪激动，真担心她这孕期出现好歹，急忙跳过去帮她抚背顺气，宽慰她道：“瞧你急的？我这不是还没怀孕吗？再说了，我也没打算现在就给他生孩子啊！”
　　我这是实话。
　　云樱抬起一点头来看我，似乎没听懂，“什么意思？”
　　我摸了摸鼻子，“我的意思是同他在一起，但这两年不会生孩子。”
　　以我目前的状态和处境，实在不适合生小孩。而且这对李宁来说也是负担。况且我现在住在澧王府，若是在这怀孕了，又算什么事呢？
　　别人会怎么想？
　　会不会以为这孩子是李恽的？
　　这些都是问题！
　　“他也是如此打算？”云樱扶着我的胳膊直起身子，见我眼神躲闪，便猜到这只是我的想法。
　　“你啊……”
　　云樱又开始唉声叹气。
　　我不欲在这个问题上同她继续探讨，毕竟两人无法达成共识。我认为能待在李宁身边就够了，名分不是不重要，但我要相信他，体谅他的难处，给他时间去处理，但云樱觉得我太委屈。
　　过去的我也曾觉得这样太委屈，受不了，但经过了这么多事，我觉得这份委屈是可以忍受的。我感激云樱对我的维护，但又不希望同李宁的感情再生嫌隙。
　　“你放心，我不会委屈自己的。我还有你啊，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我可指望他以后给我撑腰呢！”我指着云樱的肚子故意逗她。
　　云樱果然破涕为笑。
　　见她不苦恼了，我也便放心了。蓦然想到她在小花园的话，我问道：“云樱，我的考虑和打算都告诉你了，你也该把你想说的告诉我了吧？”
　　云樱面色一沉，声音有点冷，“听殿下说，圣上近来有意采选，一为充盈后宫，二为……”话到此处，云樱欲言又止。
　　我听明白了。
　　这是皇帝要选美人纳入后宫，同时也为适龄的儿子们物色良家女呢。看云樱表情落寞，我觉得，此次采选并非只为皇帝和太子储备美人那么简单，李恽与李宁年差不大，此次采选，自然少不了给李恽纳妃。
　　看来云樱是既为我忧心，也为她往后的处境发愁呢。
　　我眼珠一转，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问题。
　　“云樱，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你为什么不是云孺人，而是陈孺人？”
　　关于云樱的身世我曾问过李宁，据说她爹是德宗在位时一位姓云的侍御史，当初因为被人举报收受贿赂，全家都被抄了，男的流放，女的没入宫廷为奴，云樱正因此事才小小年纪就进了掖庭当婢子，所以她是姓云没错。
　　可为什么大家都叫她陈孺人呢？难道我记错了？
　　云樱羽扇轻闪，扬唇笑道：“阿姐觉得呢？我为何是陈孺人，而不是云孺人？”
　　我一噎，“这，你不是姓云么？姓云的话难道不该是云孺人？”
　　云樱笑着不说话。
　　“难道不是？”
　　我第一次对自己的知识储备产生了怀疑。难道还能赐姓？
　　“阿姐觉得，我身为罪臣之女，如何能做亲王孺人？”
　　“这……”想到一种可能，我捂住惊讶的嘴巴，“难道是？”
　　云樱点点头，“阿姐猜的不错，殿下虽为我脱了奴籍，但想做孺人，却是不配的。”
　　然后我就听云樱说，她如今已改名换姓，家世背景也被改过了。
　　她现在是晋阳一大户人家的小姐，姓陈名嫣。
　　李恽能为云樱做到这份上，真叫人感动，“看来澧王殿下对你是真爱啊！”
　　我由衷道。
　　“真爱又如何？”云樱苦笑感叹，“这澧王府，快迎来新主人了。”
　　我突然觉得，云樱能当上孺人不简单。心中有个猜测，但又不敢问，怕她听了同我产生嫌隙。
　　姐妹感情再好，有时也需要装傻。
　　再次晃掉胡思乱想，我拉过云樱的手安慰她，“管他什么新主人旧主人的，如果男人爱你，自然舍不得让你受半点委屈。”
　　这话既是安慰她也同时是在安慰我，我阻止不了李宁选妃纳侧，云樱也同样，我们能做的，只有装大度。李宁暂时还没有其他的女人，我不知他有了太子妃会怎么做，但李恽能为云樱散了王府里的几位侍妾，我便觉得李恽即便日后有了王妃，也不会亏待她。
　　只是，要与其他女人分享丈夫，而且对方还是正妻，这放在谁身上都不爽。而且云樱如今还有了孩子，到时生下来是庶子，天然矮人一头，也难怪她现在伤春悲秋颇多感慨。
　　云樱见我听到皇帝即将采选什么反应也没有，惊讶道：“难道阿姐就不难过？”
　　“怎么会不难过呢？”我叹了口气，“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我什么也阻止不了。但我相信，他不会负我。”
　　云樱追问，“可他若是负了你呢？”
　　“他若是负了我……”我转着眼珠想了想，笑道：“那就权当自己眼瞎好了，谁年轻时还没遇见几个渣男呢！”
　　云樱见我笑得没心没肺，也总算舒展了眉头，拍着我的胳膊笑道：“不愧是阿姐，一番宏论让阿妹佩服。”
　　“那是自然！”我拍拍胸脯臭屁道：“跟着姐混，保证让你听不完的歪理邪说宏篇大论！”
　　云樱靠着我，两人笑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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