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万死陛下万受

作者:芳菲袭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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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遭驱


      车马缓缓停在南宫府前。南宫霁方踏入大门,便见迎面匆匆来一人,却是管家周淮安。

      南宫霁心情正好,便打趣道:“吾已进门,淮安怎才迎来?”

      淮安却全无意说笑,一脸正色道:“郎君还是莫打趣了,方才宫里来人,已候您一阵了,快些随我去见罢!”

      南宫霁闻之一惊,方才的喜色也似凝固住了,蹙眉轻道:“可知何事?”

      淮安摇头:“有圣旨前来,小的不敢问。”

      “诏曰,资善堂,乃为太子受业习书而设。。。储副之寄,社稷系以安危,故太子自立,朕每悉心训育,择良臣以为师,选贤士以为伴。。。朕日久不豫,太子上事君父,下领朝纲,朕甚慰之。。。然近日惊闻众王子伴读,耽于酒色、慌殆学业,甚教唆太子,岂能容之?。。。朕决意撤资善堂,遣散众伴读,以清储君之侧。。。望尔等好生自省,追悔犹及!”

      一字一句,如尖刃般扎在南宫霁心上。

      宣毕,那内使道:“郎君,官家还有两句话要传与你,可否。。。”

      南宫霁抬起头,似有些茫然,嗫嚅道:“还有话?”

      好在淮安机敏,不等他多言,忙带着一干仆从退了出去。

      内堂中,只剩两人。南宫霁轻叹一声,垂首道:“南宫霁聆听圣训!”

      康定九年三月,天子旨诰天下,德顺军节度使林重度之孙林氏册为太子妃,五月夏初之时行大婚礼。

      太子大婚,一应准备本应自旧年便作起,首当宣诰中外,再促礼部、鸿胪寺等着手备执六礼,如何也需数月!然此回倒好,下诏至大婚,不过一月有余,真正苦了一干主事之人!

      外间猜测,官家临时起意,或因久病不愈,欲借此驱散这年余来宫中的晦闷。且不说外议如何,南宫霁心中却清明:先下旨逐出自己,再急为太子婚娶,自是因当日梅林之事事发!

      资善堂既闭,南宫霁便不能轻易再出入宫禁,只是除此,他处倒还如常,便是俸禄也未削减半分!这自教府中上下暂舒一口气。

      当日领了圣旨,众人皆忧心忡忡,不知自家郎君究竟有何过失,竟教天子震怒成这般!若是小失小过,以天子的大度,下诏严斥一番便也罢了,何至于驱他出宫?这于蜀中无疑是折辱啊!再言之,当初南宫霁乃是以伴读之名教留在汴梁,当下这一来,岂非失了留他下来的由头?成了堂而皇之留质?!思来以梁帝的英明,若非有不得已之原由,断不能如此!

      此间最为情急的自是苏禹弼与周淮安!自圣旨下后,他等已是多番探查,上至南宫霁的亲随张令其,下至平日送他去宫中的家仆,甚至马夫,皆教一一“过审”,却究竟未探出甚底细。

      南宫霁则装聋作哑,由得外人去猜。倒是张令其陪他出入宫禁,大约料到或是年初入宫出的事,却也不知详细,只能猜测或恐是那日饮醉惹祸,且怕是。。。酒色耽人!忖来家主平日确非胡做非为之辈,然青年人毕竟血气刚盛,加之醉酒,若说一时糊涂也不无可能!这一点,苏禹弼倒也想到了,如今只悔当初百密一疏,在此事上未对少主多加约束!实有负主上之托啊!又说酒色误人,确是在理!

      但说太子婚期将近,禹弼便劝南宫霁备份厚礼入宫!岂料其人却闪烁其词,大有回避之意。这般自令禹弼心急:若与太子的这份旧情也不能维系下,则少主今后在这京中还如何立足?!然他怎知,此实是旁观者迷!

      南宫霁如今实是有苦难言!事到如今,他惟有强作淡漠,与太子互不牵涉,方可避祸。

      当日宣旨,梁帝已令内使传话:资善堂已撤,今后非朕旨意,汝不得入宫!朕不欲追究前事,望汝好生自省!若再执迷,必严惩不殆!切记!

      他不可执迷,否则必然祸人祸己!因而,惟有退避。

      暮春,日子一日长似一日,无须读书,饱食终日,可肆意欢娱矣!原是多少人梦寐以求之事。可惜于南宫霁,这等“无忧无虑”的日子却未必有多快活。天气渐热,却成日闷在府中,每日里只待到傍晚,他才往后院闲走片刻,观观花柳,散散闲心。

      端午将至,太子大婚在即,成都的使臣与贺礼也到了,此次来的乃是南宫霁的三叔荣虞侯南宫德良。

      南宫霁遭逐出宫之事,蜀中自已有所闻,南宫德崇忧心忡忡,不知儿子究竟犯了何过!因而此回德良入朝,已受兄长重托,须尽力替侄儿斡旋,保他无虞。

      听过叔父的来意,南宫霁却淡淡一笑:“此事,梁帝已不追究了,还请叔父转告父亲放心。”

      德良听他这般说,心中虽还存疑,然再经问过禹弼,得知自那回后,梁帝确未曾再加追究,且如今府中一应待遇皆如旧,心中便也暂为安定了。

      是夜,独饮后园。

      机中锦字论长恨,楼上花枝笑独眠。

      庭院幽深,且邀花柳,共饮一席。花影绰绰,亭台欲坠,却又想起那日,乱枝花影间,相拥道尽心间事。。。

      一时愁醉,竟觉这酒味亦带苦涩!欲唤人来将酒换去,孰料连唤几声,却无人应答,不由怒从心起:他南宫霁便是当下落魄,却依旧是这南宫府的主人,怎连个端茶侍酒的仆从都唤不动?愤而起身,却觉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昏黄,强自摸索前行,无奈脚下花草牵绊,未出几步便跌坐在地,头愈发昏沉,腿脚更是不知如何伸展。锁眉苦笑,心道今夜恐是要醉卧花间了。好在时已入夏,夜间虽略有几分凉意,然在外睡上一宿倒也无甚大碍。

      正在昏昏欲睡时,却忽而教人摇醒,自然大不悦,含糊道:“作甚?莫扰我清梦。”

      只听一人声道:“郎君快些醒来,夜凉,不可睡在此处!”似是张令其。

      闻言,南宫霁忽想起方才之事,便恼意复来,叱道:“方才汝在何处?为何唤了那许久无人应?”

      令其道:“郎君恕罪,方才小的离得远,实未听见。。。”

      南宫霁恼意更甚,道:“汝等皆去顾自悠哉,近前却无人伺候,是何道理?”

      令其一怔,半晌才醒转过,知他是酒醉忘事,只得无奈道:“方才郎君要独自赏花,小的们便退下了。”

      经他这一言,南宫霁才忆起似是有此事,一时倒也无言。令其唤来两个小僮,三人架着那烂醉如泥之人,一步三摇往前院行去。

      南宫霁似又昏沉过去,口中却还不时念叨甚么。令其凑近,听来似是“令。。。”忙应道:“令其在此,郎君有何吩咐?”再听他却又没了声音,只得摇头苦笑。

      行至朝云居处宝华阁,南宫霁却似忽而清醒了,道了句:“今晚回去歇息。”

      令其正欲答言,却见夫人已迎将出来,只得附耳小声道:“娘子正候您呢。”

      言落,朝云已到跟前,见夫君这般模样,自是又惊又急,原只听说他今夜在园中独自赏花,不欲他人打扰,便不曾前去,却不料醉成这般!忙吩咐左右快将郎君扶进去,一面又命侍女去备下醒酒汤!

      南宫霁用过醒酒汤,却到底还是回了泓安堂歇息。朝云虽委屈,却不敢阻拦。实则这一月来,郎君到宝华阁过夜的次数屈指可数,她也知夫君近时心绪不佳,遂平日里更为温婉体贴,却可惜成效甚微。想来欲收拢郎君之心,还须另觅它法。

      泓安堂内,令其服侍南宫霁更衣,见他似还清醒,便打趣道:“郎君今夜又令夫人伤心了。”

      南宫霁低头一笑,似带讪意。静默片刻,问道:“今日初几了?”

      令其答:“初四。”

      南宫霁似有些惊诧,道:“这么快?!还有六日便。。。”后半句话说得极轻。

      好在令其耳力不错,倒未曾听漏,笑而接言:“初十太子大婚,您真不打算备礼入宫?”

      南宫霁摇头,转身上前仰面倒在床上,郁郁道:“我怎还敢招惹他?”

      令其晓他是醉话,并未答言。却又听他道:“你近来可闻宫中消息?若是有何无关利害的,不妨传与我听听。”

      令其迟疑道:“小的近来未曾入宫,如何探得甚么消息?只上回在外遇到个宫中旧友,听闻圣躬似已渐好,前两日还召礼部官员入内询问大婚筹备之事。”

      南宫霁嗯了声,又道:“可有太子的消息?”

      令其道:“太子或因朝事繁忙之故,近时精神并不甚好。”言罢,只听帐内一声叹息。便劝道:“说来世间之事,向来难料,郎君还是莫为此烦恼了。不定您一觉醒来,事便得了转机呢。”

      良久,再不闻帐内动静,知他是睡熟了,才悄自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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