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桓记事

　　• 残阳，如血.
　　我持刀站在他面前.
　　残阳把影子拉得很长,他手中的剑发出一声沉啸,似乎是在叫嚣对鲜血的渴望.
　　我手中的刀不安地动了一下,神兵利器都慑于"刑天之逆"的剑气,何况我这把貌不惊人的钢刀呢.我微微敛气.
　　他便是我一母同胞的哥哥.我们出生在天祈宫,帝王星现,双子降生.帝都的天祈宫,在其磅礴的气势与精巧的构筑中,充斥着苍桓帝国的骄傲.帝都,处在苍桓大陆的中心,受到苍桓之神的庇佑,是苍桓唯一富庶之地.苍桓之北,冰封万里;苍桓之南,水泽密林;苍桓的西陆东陆,荒凉贫瘠.东陆以东是茫茫大海,烟涛微茫信难求.
　　蝼蚁般的苍桓之民,却能在那些贫瘠之地不断繁衍生息,每日向着帝都的方向虔诚叩拜.对他们而言,天祈宫中的皇族便是苍桓之神.这一代的帝王是我的父亲--昌陨大帝,似乎帝都的歌舞升平已磨平了他年轻时横扫海上入侵者的风发意气,可他的双眼依旧在帝都权力的角逐中闪耀智慧的光芒.
　　"白"是帝王之姓.
　　父亲赐名哥哥白沂,赐名我白离.
　　我们的出生受到整个苍桓人民的祝福.可当一牙老人为皇子占卜未来时才发现,众神已不再眷顾苍桓.
　　一牙老人用他那双枯枝般的双手按在我们额前,混浊的双眼瞑望天际:"他们之中,一个是光明之子,苍桓至盛,万物荣生;一个是黑暗之子,烈焰将烧遍苍桓大陆......
　　从此,一牙老人没有再说话.
　　预言的内容不胫而走,人民开始惶恐.东陆与西陆出现暴动,可在帝都的铁骑下,暴动很快变成了苍桓历史角落中的尘埃.
　　人民依旧耕作生活,依旧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下挣扎,依旧朝着帝都的方向叩拜.
　　成长中,差距开始显现.十六岁时,哥哥已经身形修长,容貌俊美,漆黑的瞳孔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冷泉.我瘦小到只够到他肩膀,平庸的相貌引来朝中众臣的窃窃私语."我是您亲生的吗?"我不只一次问父亲,平素慈爱的他严肃的回答:"当然是,你与沂是亲兄弟..."
　　永远,我都跟在哥哥身后,追逐他的步伐.渐渐,我放弃了.他一切都是如此优秀,完美地继承了父亲地韬略,继承了白家的帝王之血,光辉笼罩在他的周身,耀眼地刺痛我的心.他无形的魅力吸引着帝都优秀的青年跟随他,效忠他.
　　预言又一次在帝都风传,我自然也知道了内容.不容置疑,我才是那个堕入黑暗的罪恶之人.看到宫女们偷望我时怪异的眼神,我变得乖戾暴躁.于是,我喜欢躲在天祈宫中的黑暗角落,那让我觉得安全.
　　尽管哥哥每天与众多门客聚在一起,但我知道,他并没有真正的朋友,也许优秀如他们,也不足以成为哥哥的朋友.
　　哥哥喜欢养鹰,我却讨厌鹰的眼神.
　　昌陨二十八年,父亲赐予皇长子白沂太阳石.
　　我来到哥哥宫中供奉太阳石的辰元殿.太阳石荧光惑惑.难道他的一身光辉还不够吗?我愤恨地拿起太阳石往地上砸去......
　　"太阳石碎了."哥哥遣人把我叫来,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应该...是哥哥的...鹰..."话未说完,他一把掐住了刚才还在喂饲的鹰,鹰扑腾了几下翅膀便死去了.
　　"哥,这是你最喜欢的鹰啊!"我怔住.
　　"贱禽毁御赐之物,该杀!"说完,他转身离开.临走抛给我一枚玉佩:"这是你落在辰元殿的."
　　这就是哥哥的惩罚手段,比亲手加在我身上重百倍,千倍.

　　父亲安排苍桓最强的剑客莫行远教我们剑术.
　　骄傲的莫行远告诉我们:"皇子,剑是最高雅的兵器.请不要用来随便杀戮."的确,莫行远只用他的剑杀过一次人,杀了苍桓最强的,他便是最强的.哥哥也认可了这句话,战场上他用枪.所以,"刑天之逆"尚未饮过人血.
　　当哥哥进入实战练习时,我还在不停地对着竹子练习刺杀.那飘逸灵动的灵犀剑法与我愚蠢的刺竹形成鲜明对比.每当莫行远与哥哥过招一次,他平静倨傲的眼神便会颤动.他喜欢强者,而我的哥哥,即将成为强者.
　　攻刺,刺攻,攻刺.我一遍遍地对着竹子练习,身体沉重地不听使唤.流血的手已忘记疼痛.莫行远说:"你不适合用剑."他转身离开,边走边唱道:
　　大风起兮卷云残
　　儿郎志兮剑在手
　　劈风斩云兮心为剑
　　大风起兮卷云残
　　......
　　不久以后莫行远就消失了.有人说他死了,死在哥哥的回身一挑下.有人说他走了,因为哥哥胜了他,他已无所可教.其实,他还未教我一招半式.
　　后来,在西陆,我学会了用刀.
　　我拜了一个牧民为师.我使刀并不好看,那些招式连名字都没有.我只懂得速度与力量,弧形而劈,力未至则变砍,便如西陆的虬枝野草,迎着北方吹来的寒风而舞.
　　苍桓上,帝都外,活下去很难.那是近于挣扎般的生活.这是我独自离开帝都后才看到的,帝都的繁华掩盖了太多太多.莫行远消失后,我选择离开帝都,去寻找适合我的武器.
　　帝都外的一切哥哥都知道.因为十八岁以后,父亲便派他带着白帝铁骑□□暴动.人民已不再那么虔诚,因为苍桓的雨越来越少.铁蹄铮铮,踏过苍桓贫瘠的土地,趟过亘古未变地奔向大海的夜河,随后,他们的归程是一排血红的蹄印.
　　神真的不在眷顾苍桓了.东陆与西陆年年企盼的降雨一滴未落.荒原上的雨巫任凭如何祭祀祈祷,甚至动用人祭,上天依旧无动于衷.稳重如帝都城墙的白氏王朝开始不安.父亲最后一点睿智也在不停祈雨中消磨殆尽.遭遇暴动,父亲便听任哥哥,派出白帝铁骑镇压.
　　苍桓的人民,是否还有力气与生命去朝帝都叩拜呢?
　　文臣万俟茹在天祈宫外跪谏: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百姓为刍狗,或犯天怒,责我苍桓,民有何辜,煎于火热,望帝明鉴,止于兵戈而抚之......
　　慢慢地,不少武将文臣都开始在天祈宫外长跪.日夜祈雨地昌陨大帝又怎么会知道宫外地群臣跪谏呢.哥哥在三天后走出天祈宫.他站在万俟茹面前,问道:"你知道帝都还有多少存粮吗?"
　　万俟茹禀道:"臣只知够拯救那帝都外的苍生."
　　哥哥微笑.
　　万俟茹以为力谏有望,继续道:"天下之道,民之......"
　　哥哥打断他,问道:"你想帝都活的长点还是短点?"说完便拂袖而去.
　　据说万俟茹回家后死在书房,谥号靖仁先生.
　　东方尚未露出丁点晨曦,帝都的军队又一次出征,西陆荆楚之地又发生暴动.我回到帝都,带着我的刀,回来生我的帝都.
　　西方的风沙雕筑了我沧桑却愈发坚毅的表情.我如一个流浪者般地进入皇宫.没有人认出我,我手中的刀轻易地隔开了侍卫的阻挡.
　　只有父亲喊着:"离,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我不再质疑自己是否谥他亲生的,只有父亲才能毫不犹豫地认出流浪归来地儿子.
　　父亲真地很老了,老到他也会恐惧:"离,苍桓还有救么?"
　　我不知道,无言离开.
　　帝都的城门已经关闭.大批难民坐在城墙根,等待他们日日叩拜的帝王出来拯救.漆黑的城门静止未动.
　　哥哥的军队回来了.我站在城头向西眺望.地平线上尘土飞扬,出现一排黑色.
　　同时,城门外的难民渐渐聚拢.残余体力的人站起来,奄奄一息的人也被扶了起来,迷惘与绝望的眼神逐渐清晰.重重人墙挡住了城门,忽然安静得窒息.我明白,他们等待帝都给他们一个交代,不然是不会让白帝铁骑回城的.
　　先行官策马而来.勒住缰绳斥道:"大胆刁民,皇子大军即将进程,还不快快退开,否则格杀勿论!"
　　黑压压的一片难民,却安静的出奇.他们知道,继续喊饿已无必要,匍匐叩拜也是徒劳.短短一月,整个苍桓还活着的人都聚到了帝都外,只为了能继续活下去.
　　人民的静默让我感到如此无力.仿佛厚实的城门也挡不出这安静的愤怒与彻底的绝望.
　　远处的白帝铁骑急速靠近.那是冲锋的号角!哥哥,你是想杀着进城吗?我难以从面具下发现士兵们的表情,更难以想象刀口的血迹未干,怎么还能再朝这些没有还手之力的难民挥下?
　　我提一口气,从城头借力下跃,身形几度翻折,落在了白帝铁骑前面.
　　他停下马,居高临下地望着我,一身黑色地盔甲与他眼眸融为一体,我甚至记不清以前他广袖白袍的样子了.
　　"挡我者,死."
　　残阳,如血.
　　苍桓的黑夜将近.帝都外的夜很冷.身后,有人倒下了,复有挣扎着站起.他抽出"刑天之逆",直视我.
　　这是哥哥为数不多的正视我的存在,我不无讽刺地想到.
　　"哥,停下.不然就杀了我再走."即使儿时的恐惧已不复存在,我依旧乞求他停下.
　　夕阳已完全沉入地平线,对面火把燃起.谁也不知道,苍桓还有多少黎明.
　　"杀!"白帝铁骑海水般涌向我身后,最后的死寂被打破.
　　随着杀字出口,"刑天之逆"同时也惊势而到.莫行远的剑招太完美,破无可破,可最终哥哥还是胜了他,同样的灵犀剑法,必有可破之处.每次交兵,都震得我虎口生疼.密不透风的剑势,我根本无突破之处.
　　背后已是一片火海,把他的脸映得通红,愈发激起了他得剑意,游龙般的剑势直逼我后退.
　　哥哥,其实你才是黑暗之子吧?还是你根本不想做光明之子?你从来都是不安于命运安排的.
　　刀没入心脏,我扶住插入腹部的剑,站定.剑刺入我体内时,是你完美剑法的唯一空门,也是你我最近的距离.我挥刀刺入.其实,除了劈与砍,刀也可走剑势.变为直刺.
　　他依旧微笑,瞳孔漆黑:"我一直认为,死亡便是最好的拯救."
　　火依旧蔓延.有水珠滴入土中,迅速消失,分不清是泪是血.
　　我沙哑地唱道:"君生我生,执手并行;与君同生,感我苍桓.君死我未死,执手再难行;与君难同死,痛之苍桓心......
　　是年.帝都派出大队人马前往北陆砸冰化水.我则向东出发,遥远的海上,或能拯救苍桓.
　　活着,才是最好的拯救.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