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葛

　　黑暗，无尽的黑暗。我伸出双手，尝试着找到一丝的依靠，但是四周空无一物。我满心苍凉，孤独是我最好的朋友。黑暗中有了一丝灯光，那是娘亲的背影。娘亲单薄的身影，眼里不停地流着泪。“娘，别哭了，我会保护你的。”我的心碎了，使劲地抱住她，但是双手穿过了娘亲的幻影，“你是他的女儿！你不要过来！不要碰我！你这个妖孽，迟早会下地狱的！”
　　我从梦中惊醒，天已经蒙蒙亮了，可是我仍然疲惫。枕头已经被汗水淋湿，我干脆披了件外衫到走廊里看日出。遗梦山庄建立在贡山山顶上，从这里可以看到不远处的贡海，太阳从海平线上慢慢升起，让我想到了年迈的老人。自从六年前遗梦公子跳崖自尽，爹爹就再也没有像往年一样来贡山避暑，直到今年我染上顽疾，被爹爹送到这里来调养身体。我至今记得遗梦公子的温文尔雅的模样，那一举一动带着风还有女人的阴柔。他身上的香囊每天都有不同的味道，听说这些香囊都是他自己做的。很小的时候遗梦公子就喜欢让我坐在他的腿上看书，然后跟我说，“阿霜，一定要做一辈子自己喜欢的事情，一定要快乐。” 有时候爹爹回来找遗梦公子，然后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和公子交流。爹爹从来没有用这种眼神看过娘亲。
　　“小姐醒了为何不跟奴婢说一声。”音儿清澈的声音从我的背后传来，“我不想打扰你睡觉。我知道你喜欢这里，但是我们今天就要回府了，想让你多在这里休息一会。”我转过了头，对着音儿笑着说，“小姐才是。现在朝廷风云暗涌，作为丞相最宠爱的小女儿，小姐自己才是要小心呢。”“我无妨。” 我回头看了最后一眼贡山的日出，心里滑过了深深的悲凉，然后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从贡山回到京城只用了三个时辰，虽然心里向往着遗梦山庄的生活，但是现实就是如此的残酷，作为丞相的嫡女，我的命运和朝廷的命运有着若有若无的联系，而这责任是我永远都推不掉的。丞相府在岁月的洗刷下退去了温暖的颜色，纹路倒映着它的年岁以及我逝去的天真。我远远地看到了姐姐的精瘦的身子，带领着丞相府的一众仆从站在大门口等待。“姐姐。”我走下华丽的马车，走向姐姐，走向这古老的丞相府，“一年不见，柔儿长高了呢。在遗梦山庄有没有好好念书？”“那是自然。虽然生着病但是阿柔儿什么都没有落下。”“那就好。”姐姐舒了一口气，转身带我进府，“要是你没有做完功课要是父亲问起来就麻烦了。你虽然在养病，但是作为丞相的嫡女，我们一天都不能落后。”姐姐的声音飘渺，我却想起了后院的娘亲，“姐姐，爹爹娘亲还有弟弟呢？他们都好吗？”姐姐的背影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往前走，“阿霜，你也不能指望爹爹和娘亲能和好如初了。自从遗梦公子走了以后爹爹除了去后园看望留香夫人，就是在书房里面呆着，偶尔过问下子女。至于娘亲，还是如一年前一样在佛堂里面念经。我不是没有劝过她，但是她就是不肯说为什么和爹爹闹成这样。至于炎妄你就不用担心了，弟弟聪明的很，很有主见。你也快及笄了，应该多考虑考虑自己的婚事，剩下的不用你来操心。”我沉默地跟在姐姐后面穿过丞相府的长廊。不远处就是我的融霜阁，遗梦公子在去世的那年夏天为我题了字，融霜阁就成了我的闺阁的名字。那时候，遗梦公子教我写字，爹爹在一旁看着。遗梦公子经常说，“阿霜不仅是个小美人胚子，还是个机灵的小家伙。一定要记住了，你是本公子最喜欢的丞相嫡女。”
　　“喂，孟柔霜！”狂妄的声音，来自走廊。我继续低着头清点着首饰，一样都没有少。“孟柔霜！”我拿起了遗梦公子送给我的耳环，“姐！”我回过身，“孟炎妄，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你的新娘子落跑了。”“切，本公子才不要你给我做娘子！丑八怪，这耳环真没有品味。”我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嘲讽，这耳环价值连城，他识货，只是见到我激动罢了，“阿炎，不要忘了我们的脸几乎长得一模一样。”是的，孟彦妄和我，孟丞相最宠爱的小女儿孟柔霜是双生子。爹爹在还是孟三公子的时候是京城少女们的梦中情人，不仅是孟世家的公子，仕途光明，最重要的是爹爹的一对琥珀色桃花眼，民间传：凡是看到孟三公子一双桃花眼的少女都会沉迷于他的美色。爹爹去江南游玩之后带回江南一平民少女杜玖，也就是我们的娘亲。听闻娘亲对孟家死缠烂打，孟家的长辈头疼不已，爹爹最后只好娶了已经怀孕的娘亲为正妻。不久之后大姐孟余出生了。大姐不是孟家期待的男婴，长辈甚至认为这个女婴十分多余。大姐并没有遗传爹爹精致的五官，也并没有世家后代的聪慧，但是最后通过努力赢得了尊敬。父亲先后纳了留香夫人，怀画夫人和念怡夫人，三位夫人在大家出生后先后怀了孕，而留香夫人则是庶长子的母亲。孟家长辈曾经想休掉家境平凡的娘亲，让遗梦公子的妹妹留香夫人做丞相夫人，但是大姐出生两年后娘亲终于生出了我和弟弟，众多子女中也只有我和弟弟遗传了父亲的桃花眼。“喂，你什么时候准备去跟老头子请安？我和你一块去吧，免得你走一半半晕倒在途中。”孟彦妄颇有点嫌弃地看着我，”我即使晕倒了你也不会放下身段把我抬回来。”“不愧是我姐姐，真了解我。”弟弟扬起了俊俏的小脸，我不禁猜想京城有多少少女已经对他芳心暗许，“我虽然不会把你抬回来，但是我可以好好欣赏你的丑态，一年没有取笑你还真是不习惯，这次要一次性补回来。”我抬脚走出了房门，“不用孟公子操心了，本小姐的身体好得很。”
　　爹爹的书房里面有着遗梦公子最喜欢的白玉兰香，我闻着身心舒爽，“孩儿见过父亲。”父亲抬起了疲惫的双眼，“阿霜！是小阿霜回来了！过来让爹爹看看。”我微笑着走到爹爹身边，把双手递给了他，“我的柔儿，这一年瘦了不少，脸上都没有肉了。以前笑起来小脸红扑扑的，现在怎么这么苍白。我等会叫人给你送几支御赐的人参，好好补补身子。上回贵妃娘娘给的燕窝还剩下一些，回头泡了吃。”“爹爹，阿霜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阿霜可以自己照顾自己。”我颇有些无奈。孟丞相溺爱孟家小女儿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事情，但是谁都不会想到爹爹对我的宠爱是因为遗梦公子“我的小阿霜长大了，现在是大姑娘了啊…”爹爹的眼神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嘴角挂着愉悦的微笑，“我清清楚楚地记得你刚学会走路那阵，仿佛还是昨天。阿霜丛小身体不好，没想到这次给病倒了。爹爹本来想去看望你，但是朝廷这边需要爹爹。阿霜不会怪爹爹吧？”“怎么会呢？国事要紧，爹爹的身体也很要紧。来回这么一跑不病了才怪呢。”我坐在爹爹的怀里撒娇道。“柔儿这次回来就要开始准备姐姐的婚事。你姐姐生性单纯，满脑子的妇人之道，爹爹只好将她下嫁给新科状元，希望他能对余儿好。说到余儿爹爹真实满心的亏欠，话说回来不久之后就要开始考虑阿霜的婚事…”这时候爹爹看到了我的耳环，眼色沉了沉，最后看向了窗外，好像在思考着什么，“阿霜从小就聪慧无比，爹爹也知道阿霜长的好，在京城人际也好。实在不行阿炎那鬼小子肯定照顾着你。所以爹爹只希望你能够快乐。只要是你看中的就行，爹爹相信你会做出一个聪明的选择。”“谢谢爹爹。爹爹好啰嗦啊。”我不满地在爹爹怀里蹭了蹭，“我的小阿霜，爹爹多希望你永远不要长大。”
　　“小姐，刚刚田士贤来找过您，听您去给老爷请安后就走了。他留了一封信给小姐。”音儿从融霜阁的方向走了过了，靠近我小声地说，“念出来给我听听。”“是。自从小姐走了之后，万缅皇身体日渐衰弱，有时甚至卧床不起，朝政现在多由孟丞相和付大人打理。皇上很少让人近身，除了徐婕妤。民间现在正在传皇上会把皇位传给贵妃娘娘的三皇子，但是皇上本人没有任何回应。何昭仪因为和侍卫私通被贬为庶人，二皇子在在皇宫外跪了三天三夜但是皇上仍然不领情，反而厌恶了二皇子。现在和三皇子有竞争力的就是皇后的大皇子了。虽然大皇子没有圣宠，但是大皇子在朝廷里面的威望很高，所有的王公大臣基本上都是站在大皇子这边的。但是三皇子的舅舅付大人为兵部尚书，手握兵权，实力深不可测。”“徐姐姐。”我叹了口气，“阿霜真的难为你了。”说着继续问道，“那现在二皇子在哪里呢？”音儿面无表情地说，“还是和往常一样，经常去民间行善。”说完了对我眨眨眼。“知道了。”说着，我们走到了佛堂前。“音儿，我终究是年纪太小不理解爹爹娘亲的世界么。”“小姐聪慧，奴婢甘拜下风。”我看着音儿的眼睛，她没有给我答案，她给了我一个问题，“你明明理解，为何要让自己忘记呢？”我走进了佛堂，娘亲的背影完美地和大殿融合在了一起。“娘亲，柔儿回来了。”娘亲像是被受到了惊吓，惊恐地转过头来看着我的眼睛，“那个人的眼睛！你是那个人的女儿！”“娘亲，我是你和那个人的女儿。”我坐在地板上，抚摸着她握成拳头的双手。这个女人在过去的一年里衰老的极快，明明正值盛年头发已经花白，身体瘦弱无比，衬托出那一双迷茫的眼睛还有眼角的细纹，“娘，我是柔儿啊。”娘的眼睛里的迷雾去掉了一点，“柔儿，你是我的柔儿。可是为什么你的身上有他的影子，有遗梦的影子，却唯独没有我的影子呢？”我回头无助地看着音儿，音儿张口仿佛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姐姐！我就知道你在这。”孟彦妄走了进来，娘亲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娘亲，你怎么了？”我没有理孟彦妄，却紧紧的握着娘亲的手，“姐，你别问了，她看到我想到爹了，想到爹她就不会回答你的任何问题的。”孟彦妄无所谓地耸耸肩，“阿炎，这是也是你的娘亲啊。为何你就一点点都不同情她呢。”“和你同情她的理由是一样的。”孟彦妄挑起了一边嘴角，“她是大姐的娘亲，却不是我们所需要的娘亲。孟柔霜，我们太了解对方了，我们是在黑暗里爬行的蛇，我们只能于强者为伴，弱者只能被抛弃。好了你走不走？我还以为你真晕倒在半路上还特意过来找你。”我无奈地起身，“孟彦妄，有些时候知道就好，不要说出来。你这样自作聪明让我有时候真的很讨厌你”“姐姐，没有我你活不下去，就像我没有你就无法生存。”孟彦妄在我的耳边轻轻地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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