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栖曲（人物版）

　　冬日的夜晚很冷。我把自己包得很厚，手脚却还是冰似铁。
　　寒烟和若岑不知道情况怎样，拓霓那傻小子和阿里奥娜呢？真是几笔糊涂账。
　　突然，梅林深处响起簌簌的声音。声音本不大，但在这寂静的夜里，这种声音却是异常的突兀。
　　我一个激灵，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谁，谁在那里？伏下身体，借着月光努力盯向声音的方向。
　　有两个黑影从梅林的一头迅速移动到另一头，一会儿就消失在夜色里。谁这么晚了会在这废园子里？
　　被两个不速之客打断，兴致再也提不起来，带着一肚子的疑云，回到小院。
　　轻手轻脚的打开小院的门，慧如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吓了我一跳。我惊慌道：“吓死我了。”
　　“奴婢该死。”慧如有些惶恐的柔声道。
　　“没事。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奴婢见大人寒夜出门，有些担心大人受冻，故在此等候。”说着，展开手里的披风，给我披上。
　　“哦？从我出去你就一直等在这院中？”我好奇问道。
　　“回大人，是。”慧如答得不卑不亢。
　　“院中寒冷，你赶紧回去睡吧。我这里没事了。”我淡淡道。

　　第二天去御茶房，因为有了首次当差的成功，人们对我的疏离淡了一些。我和三位宫女在挑选皇上今日要喝的茶叶（皇帝的茶要从贡品中再拣出些极品），其中有两位耐不住沉闷，有一句没一句的八卦着。都是些无聊的小事，百无聊赖的宫里人却当作谈资。
　　突然，一位宫女探向我道：“大人，芳林苑闹鬼的事儿您知道吗，您住得离那儿近，晚上可千万不要出门。”眼睛瞪得老大，一脸神秘和惊慌。
　　“是啊是啊，听说那里住了两只厉鬼，披头散发，夜间飘忽出来专门吃宫女。”另一位恐慌的接道。
　　“胡说，是住了前朝的明妃娘娘。这芳林苑是为她而建的，而且娘娘就是在苑中自缢，不是她是谁！”第一位宫女反驳道。
　　“但是小贵子说里面明明是两只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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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吵了起来。这就是谣言，口口相传，不免添油加醋，到最后发挥得太离谱而变得面目全非了。
　　世上哪有所谓的鬼神，昨晚的身影我可以肯定是两个人。根据宫里人人皆知的流传看来，我昨日所见决不是一次偶然，芳林苑必定经常有人夜访。但是谁那么晚了还逗留在荒凉的芳林苑呢？
　　回过头，瞧见三位宫女中的一个始终一言不发，默默的干着自己的活儿。她清清秀秀的，此时脸色有些发白。
　　“怎么了，小玉？不舒服吗？”我拍拍她的肩，问道。
　　她全身一抖：“啊？没事，只是觉得芳林苑很可怕。”
　　我瞥见她拣茶叶的手一直在颤抖，便对两个宫女道：“好了，换个话题吧，把小玉吓得不轻。”

　　今天没有我的差。新的贡茶还未到，御茶房不用制茶，显得很闲适。每日除了皇上的日常用茶和点心，我们几乎无事可干。
　　正无聊着，刘公公来了。他告诉我皇帝想喝功夫茶，让我去御造办制定几套功夫茶具。御造办在长安外城。我乐得出工走走，欣喜地答应了。
　　我一边走一边计划着出宫要干什么。看看寒烟和拓霓是肯定的，阿里奥娜那里和良王那里有空也要去。特别是佳璧走了已经有些日子了，不知道他现在的状况如何。
　　行至宫门口，遇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江翰达尔。他也是出宫办事。这么巧？看来这是上帝老爷爷安排的了。我立马带着他直奔阿里奥娜的小店了。
　　两人很投机。阿里奥娜终于在高大英俊的江翰达尔面前羞涩地低下了她高贵的头。我舒了口气，阿里奥娜的终生大事大概是有着落了。
　　只是，可怜的拓霓，我对不住你。

　　今天一天心情都很好。作月老牵红线的感觉真是不错啊。
　　哼着歌进宫，却见到了破坏心情的人。贤妃和一个眼熟的妇人。妇人见到我的惊诧使她本来矜持的脸严重变形，指着我说不出话来。我有那么恐怖吗？我不情不愿地走过去，行礼道：“参见贤妃娘娘，参见夫人。”
　　贤妃注意到那妇人异样的神色，也不叫我起来，只问道：“姐姐，你怎么了？”两人原来是姐妹。
　　妇人好不容易恢复过来，眼神复杂地看我一眼，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她的眼神提醒了我。在长安的生日宴上，就是她一直这样看着我。
　　妇人问道：“不知新来的尚茶正大人名讳？”她紧紧地盯着我，像是要捕捉什么细微的东西。
　　“回夫人，奴婢贱姓叶，小字歆。”我不卑不亢道。
　　“哦。你去吧。叶大人小小年纪就胜任此要职，真是年轻有为啊。不知叶大人芳龄几何？”
　　我不禁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问这么多干吗？“回夫人，奴婢虚岁十六。”我十四岁生日已过，现在是十五岁了。
　　那妇人有些神经质道：“哦。有一位故人的女儿如果还在，也该是你这个年纪了。”她出神地望向远方，像是在回忆。
　　莫名其妙。该不会是把我误认为谁了吧。“贤妃娘娘和夫人如果没有其它的事，奴婢就先告退了。”
　　贤妃轻唤道：“姐姐，姐姐…”完全没注意到我。听我如是说，不耐地挥挥手。
　　我转身准备离开。还没走两步，听到妇人大喝道：“唐小蕊！”
　　我脚下一滞。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到底有多久没有听到了？可是此妇人怎么会知道唐小蕊呢？她既然知道唐小蕊，为什么还要问我的名字？难道她是在试探？很明显，我滞住的脚步告诉了她，她的试探成功了。无奈，我转头笑道：“夫人可是在唤奴婢？奴婢名叫叶歆，夫人刚刚叫错了。”
　　“唐小蕊！你果然是苏玲珑的女儿！你跟那个贱人长得那么像。”妇人慢慢逼了上来，表情狰狞。
　　苏玲珑？这个名字也是那么耳熟。我刚来这个世界时的灵牌上的名字！
　　她居然什么都知道！还说我跟苏玲珑长得像。她认识苏玲珑？她跟苏玲珑有仇？
　　看着她越来越近的狰狞的脸，我心里有些发怵。
　　贤妃也有些焦急道：“姐姐。”
　　眼看着她的手就要触到我的脖子，我一边去捉她的手，一边甩开嗓门大喊：“救命啊！”
　　话还没落音，就听到天籁之音从天而降：“参见贤妃娘娘。”是中隐。
　　贤妃没理他，忙上前来拉那妇人，道：“姐姐，这里是皇宫，不可！”
　　妇人这才还魂般省悟。她仇恨地看我一眼，被贤妃拉着离开了。
　　我惊魂未定地拍拍胸脯。
　　中隐对着她们的背影道：“恭送贤妃娘娘。”急忙过来问我：“你怎样？”
　　“没事。你来得真及时。”我扯出个笑容道。
　　“你们刚刚的话我都听到了。鲁夫人为何对你是唐小蕊这个消息如此敏感，甚至想杀掉你？”
　　我猛地盯向他：“你也知道我是唐小蕊？”现在，我对这个问题非常敏感。
　　“我从不跟不知底细的人来往。”中隐没有看我。
　　心里顿时有些被掏空的凄凉。他跟我来往的前提是要把我调查清楚。他不是单纯的相信我的。我冷冷道：“如此。我是不是也该调查调查你呢？毕竟我还不知道你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甩下这些话，我开始往御茶房走。
　　中隐一把拉住我。他的脸色很难看。“你说我接近你的目的还能是什么！”他微扬着唇角，作嘲讽状，也冷冷地看着我。
　　“你既然知道我是唐小蕊，当然还知道一些别的事情。我，或者说我爹对你们这些人有什么利用价值你当然应该清楚！我这种平头百姓却有幸得到扬王殿下的垂怜，听起来真是笑话。现在，一切都可以解释了。我还真是傻，居然那时还费心思想想怎样拒绝你才能不伤害你，你大概在偷笑我的愚蠢吧。”我甩开他拉住我的手，继续走。越想越愤怒，眼泪开始不争气地往外流。
　　“笑话？那是个笑话吗？你是这么想的。”中隐的声音不复平常的活力，从我背后幽幽传来。然后，他转身，走向相反的方向。
　　中隐越行越远。我蹲下来，让眼泪流个痛快。背叛，从没离开过我。接近我，却只是因为我有利用价值。谁，谁是可以相信的？
　　这一刻，我突然无比想念子明。那个总是淡淡的人，他对我不会有任何的利益衡量。

　　不知不觉间，眼前多了一双男人的脚。我扬起头，看到了良王。今天遇到的贵人还真是多。
　　他扶我起来，道：“怎么了？”难得的柔和。
　　我抽噎道：“手绢。”我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了。
　　他连忙从袖中取出手帕。
　　我慢慢平复下来，他静静地坐在一边等着。
　　“我洗干净了再还你。”眼泪终于停止了，说话有浓浓的鼻音。
　　“你的眼肿得跟桃一样。谁惹你哭成这样？”良王看着我已经肿得眯起来的眼，有些哭笑不得。
　　“扬王他调查我。”
　　他沉默了一下：“扬王不该调查你吗？”
　　“朋友之间不该互相相信的吗？”
　　他摇摇头：“相信的前提是相知。”
　　我想了想，他说得有道理。他们这种尊贵的人，想对他们不利的人太多了，他们又怎么可能轻易相信任何人呢？
　　见我的表情缓了下来，他继续道：“我打听过你。太子殿下想必也不例外。皇上现正在调查你。其它调查你的人不在少数。你看，这不是个人行为，而是我们这一类人必须要这么做。你理解吗？”
　　良王今天怎么这么关心我？
　　“佳璧有消息吗？”我转移话题。今天去了良王府想问佳璧的情况，但府中人说他进宫了。
　　“九殿下拒绝了我派去的人。据我了解，他还有些旧部分散在大周的各处。我猜九殿下会聚集他们，再行动。”
　　“我很担心他的安全状况。”那个满身伤害的孩子…
　　“我已派他们秘密保护了，我尽量保障他的安全。”良王也有些忧虑。
　　沉默了一会儿。
　　“九殿下的事情你最好不要告诉任何人，为了他的安全起见。”良王突然严肃道。
　　话未落音，只听到：“皇上驾到！”是刘公公的声音。
　　良王和我连忙跪下。“参见皇上。”
　　皇上瞟了我一眼，对良王道：“良王如何还滞留于此，比赛就要开始了。”
　　“臣这就去。”
　　“良王随朕同往吧。”
　　“谢皇上。”
　　一群人渐渐远去。刘公公在转身的瞬间，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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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值越来越得心应手，让皇帝很满意。于是我在御前当差的时侯越来越多。与此同时，嫔妃们对我也越来越殷勤；内侍宫女们对我越来越尊敬和巴结。可以说，我现在混得风生水起，如日中天。
　　而我，却越来越不快乐。
　　皇帝一边对我称赞连连，一边却在调查我的背景。他在我面前做得若无其事的样子实在让我非常的不爽。嫔妃们殷勤对我只是因为她们有求于我，并不出于真心。内侍宫女们对我巴结的目的就更加明显了。总之，风光只是表面，我却因此看到了所有人的阴险用心。我有如临深渊的感觉。

　　夜晚。芳林苑。
　　雪刚停，梅枝上覆着一层洁白。天阴沉沉的，似乎又要下雪。
　　我无聊的弹着吉他，一个人郁闷。
　　身后传来脚踏在雪上的咯吱声。我突然就想起了那夜的所见。但这次只有一个人，而且听脚步声那人是向我走来。
　　我点亮了风灯的同时，那人已经站在了我的跟前。
　　是若岑。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不由地好奇问道。
　　“你又怎么会在这里？”若岑笑道。
　　我也笑：“坐吧。”
　　“我是来找你的。”若岑道。
　　“找我？”
　　“作为朋友，来给你些忠告。”若岑笑得柔和如春风。
　　“洗耳恭听。”看着他的笑容，我不禁也笑了。
　　“最近你深受父皇赏识。这是众所周知的。但，你太快受瞩目不是件好事。”
　　这时，大片的雪花纷纷飘落。若岑的周围，雪花像是有了生命似的翩翩而舞，使他的周围有了一层薄薄的光华。
　　“风头太劲，容易成为众矢之的。你要收敛一下你的光彩，为了保护你自己。”
　　为了保护我？
　　我看向他。
　　他也看着我。
　　我们之间隔着大片飘落的洁白的雪花。
　　雪花拂过他乌黑的发丝，拂过他挺直的鼻，拂过他完美的肩。
　　他如沐春风地笑着，笑容仿佛要融化这寒冷的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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