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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爱
这是个阴天的夜晚。低空中大块乌云肆略,遮住了来自天空的一切光芒。
黑暗在整个世界蔓延。
人们纷纷点着灯对抗着黑暗,除了一扇窗户。于是黑暗像大群的幽灵看到了生存的希望,洪水般涌向那扇没有灯的窗户,在房间里拼命聚集着,拥挤着。
浓重的黑暗压得窗台的盆栽都喘不过气。
房间里是一片白色的布置:白的墙,白的顶,白的床和,白的窗帘。一片黑暗中,这些白色依稀可见,却为那黑暗增添了几丝诡异。
这个房间似乎是空无一人的,但仔细听,可以听到窗边的墙角有轻微的呼吸,若有若无的,好像那呼吸会随时消失。发出呼吸声的主人正靠着墙角坐着,头放在双臂抱着的膝盖上,整个人缩成一团。她似乎在害怕这黑暗,因为她正睁着她惊恐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黑暗的空气;又好像不是,因为她的眼神是迷茫的,游离的,似乎在想着除了黑暗以外的某种恐惧。
黑暗的,寂静的空气中,恐惧在蔓延。
隔壁咿咿呀呀跑调的,但温暖的歌声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也打断了她的恐惧。她闭了眼睛,睫毛抖动着,把头埋进膝盖。
她听见门外的走廊传来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近,在她的门口停下来。
终于有人来了。她脸上升起绝境逢生般的表情,然后她笑了。笑脸把黑暗的恐惧驱赶得一干二净,甚至给空气增添了温暖的气息。她知道,那个在这当医生的邻居家大哥哥,又来看她了,在她特别需要别人关心的这个时候。
她望向门口的方向,期待写在眼睛里。
门开了,走廊的灯光下,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紧接着,房间内白昼般的光芒刺得她睁不开眼。
她听到来人责怪的声音:赵歆!
她眯着眼睛,看到一张皱着眉头的脸,一脸不高兴的神情。
对,就是这个神情。他做这个神情的时候,跟他妈妈最像~~~那个胖胖的邻居大婶。她有永远嗑不完的瓜子儿——我很怀疑这是不是她肥胖的主要原因。赵歆猜测,她的肥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缺乏运动。她老端着一堆瓜子儿斜倚在别人家门框上交错着脚上下翻动着嘴唇嗑瓜子和聊八卦,弄得门里门外一堆乱七八糟的瓜子皮儿。人家说你进来说吧,她说不了进门脱鞋麻烦不脱鞋又弄脏了你们家地板。她那大嗓门永远都能那么兴奋:你知道吗葱门小区八栋二楼B门的那个秃了顶的老教授跟他的女学生搞上啦!瓜子壳在她清晰的吐出这句话的同时,雪花般飘落。她似乎是要说一件隐密的事,可是她那具有穿破力的嗓门总是弄得整栋楼都听到她的“秘密”。听者会一脸惊讶:真的,我怎么不知道!达到预期效果,她就心满意足地转到隔壁,继续“慷慨”地跟人分享她的“秘密”。那家主人如果无奈的告诉她:你刚说的我听到了,就是......她马上变脸,停止了嗑瓜子,微皱起眉头:哦,不欢迎我啊,那我走了,免得惹人烦。儿子和妈妈皱眉头的样子出奇的像,只不过儿子不是对尴尬的掩饰,而是一种关心的情绪。
怎么又坐地上了,跟你说多少次了这样会感冒!还没谁跟床过不去呢!快上床去!
她静静地听着这貌似责备的话,却微笑了。
民看着她的微笑,关心的语气:又害怕啦?你在怕什么呢,灯都不开,比黑暗更可怕吗?
呵呵,我怕你妈到处跟人说我进了疯人院了。
咳咳,民的脸有点红: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 。
快拉我一把吧,我早就全身没有知觉,站不起来了。
看着民默默地替她盖被子,整理被沿,歆淡淡地笑:哎,我是不是真的神经有点毛病啊?
他停了下来,笑了:没你想象的严重。敢情你在怕自己的病才坐在墙角不开灯?
呵呵。其实我倒希望我很严重。住这挺好的,跟外面隔绝,反而有安全感。
两人的微笑向空气中扩散,气氛很轻松。丝毫看不出这是在疗养院,而赵歆是精神病患。可是听到这句话,民的脸沉了下来:别瞎说,你只需要一些基本的治疗,你是正常的。
他歪着脑袋看了她一会儿:看来你小小年纪烦恼很多啊。邻居的乖小妹,你觉得我可以作为你那个复杂的故事的倾听者吗?
她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可爱的脑袋:不行!我不告诉任何人,除了我的医生。这可是我的秘密!
那你知道你的医师是何许人吗?他脸上是小人得志般的小小得意:就是大名鼎鼎的阿民我!嘿嘿。
他看着她脸上的惊讶,突然就收住了笑容,眼里是可以信任的光芒,比灯更亮:你妈妈郑重地拜托我了。把你的烦恼,你的不顺利都告诉我,我会帮你解决。你可以好好地,慢慢地想。不过,今天你累了,先好好休息。
歆目送他离开,听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然后她裹着被子,望着窗外压抑的黑暗,慢慢蜷起自己的身体:我的烦恼,我的不顺利。这是个,好长好久远的故事啊。她轻轻地说。
我是个乖孩子。所有认识妈妈的人都这么说。别人说:你女儿好乖啊,又会弹琴画画又听话,你真有福气啊。每次妈妈都是谦虚地说:哪里,你的孩子不也很乖吗。
然后继续向绘画教室赶路。
妈妈说:别人都说你乖呢,你说你该怎么办。我说:那我就乖乖的。妈妈皱起了眉头:那还不够。我想,怎么还不够呢?妈妈说:你应该比他们说的更乖,好好练琴,好好学画。
其实我不想学琴不想练画。但妈妈的语气是斩钉截铁的。我只好顺着眼说:好。妈妈的眉头就舒展开,满意地如花般笑:乖孩子。
别人都认为学琴画画是我的爱好,妈妈只是成全了我的爱好。而我表面上也似乎是喜欢着那些东西。没人知道我这么做只是为了让妈妈高兴。
后来我长大了,有了自己的生活想法,不再把我生活的全部都拿来让妈妈高兴,我开始想有自己独立的童年生活,跟妈妈的喜怒哀乐无关的快乐。
但妈妈并不理会我的想法,她给我安排着她认为的最好的生活方式,学琴学画,逼着我按她的设想生活。
妈妈说生活就是要这样,先苦后甜。现在多学东西,以后会比人家少受苦。
可一个七岁小孩儿知道什么生活的真谛啊,她需要的只是跟小伙伴一起玩耍,享受童年的快乐。
我曾经摇着妈妈的手跟妈妈撒娇:五分钟好吗,就出去玩五分钟。妈妈甩开我的手,坚定地说:不行,只要玩起来心就野了。她有些烦躁地看着我:你的画学好啦,比赛能得第一啦?还不快去练,比赛不是没几天了吗!我看着妈妈烦躁的脸,觉得心很慌,我不想让妈妈皱眉头。我马上走进房间,面对着画板。
妈妈向我的小伙伴们挥挥手:你们去玩儿吧,以后不要再找小歆玩儿了,她跟你们是不同的,她要学习。
一旁等着我的小伙伴们只好挥手跟我说再见。同时,我看见,我的童年,我的快乐也在跟我挥手说再见。
从那天起,我就不再撒娇。因为我明白,我的撒娇对妈妈不再有用。
妈妈说,‘小歆跟你们是不同的’。
的确,我跟他们是不同的。
七岁,当有的孩子为了吃妈妈喂的一口米饭而被妈妈求爹爹告奶奶的时候,我就没有了撒娇的权利。
七岁,因为妈妈认为学那一大堆枯燥的课程是比童年的伙伴和快乐更重要的东西,我就要作一个孤独的,不快乐的孩子。
七岁,为了让妈妈高兴,我就要心不甘情不愿地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把“过分”的要求都吞进肚里。
一大群孩子跑来跑去,自由自在地玩儿,我却只能趴在书桌前窗台上巴巴地看着他们。我只能偷偷地看,因为那时我应该是在认真地画画的。我怕妈妈发现我的不乖时,那个失望的神情。我不想妈妈不开心。妈妈不开心了,我就手足无措了。我对妈妈的依赖是不可言喻的,妈妈一直就是我的强大的世界。所以我只能偷偷地找一个缝隙,那个缝隙里妈妈看不到我的不乖,而我的枯燥的生活中也能有一点可怜的快乐。
当时的我不会想到,这一点点的缝隙会慢慢变形,最终变成一条鸿沟挡在妈妈和我之间。
除了强硬的要求我学琴学画,妈妈对我是无微不至的。但我渐渐就感觉不到她的好,因为她阻止了我想要的童年。我们不露痕迹地疏远了,好像疏远是一件跟我长大一样自然的事情。
再长几个年级,我就想要反抗。同桌热心地教我,有绝食,有离家出走。
我看过同桌往老师杯子里放蜘蛛引得老师勃然大怒。而他对此毫不在意。
我想他在乎的东西不多,最在乎的是自我感受。他是自由自在的。即使全世界人都讨厌他们,他们也会活得很自在。他们不在乎别人看法,不在乎道德谴责,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而我顾虑的太多,害怕得太多,注定是同桌的失败的学生。
但这并不表明我没有自我,完全不知道反抗。
我选择用沉默来反抗。我开始不告诉妈妈我的所见所闻,不告诉妈妈我的烦恼。爸爸因为工作常年在外,再没有了我叽叽喳喳的声音,家里的气氛一下子沉默了下来。我惊讶地发现我对这个家的重要性:原来,少了我,家里是会沉默得让人窒息的。
我盼望着妈妈对这窒息的沉默做出妥协。
但妈妈只是沉默着。我不知道是妈妈的性格使然还是她铁了心宁愿破坏我们的关系也要我学那些枯燥的音乐和美术。
长久的沉默后她只是对着我反抗的背影说,似乎也说给自己听:现在你烦我,恨我不让你跟其它孩子一起玩儿,但你总有一天会感谢我的,会的。
从这句有些苍白的话中,我没看到妈妈失落伤心的心情,我只看到了自己反抗的失败。于是,我真的沉默了。
一个20岁的女孩得忧郁症和轻度精神分裂症,就知道肯定和她的童年有关。民沉思着说。
这就是我的病?歆问。
她轻轻重复着:忧郁症。精神分裂症。睫毛垂下来,看不清她的表情。
别乱想,其实你的症状是最常见的症状,也是最好治疗的。我不说了嘛,你只需要最最基本的治疗。他轻轻地,但坚定地说。
歆不作声。
知道吗,比你大7岁的我还经常被我妈用你的例子来教训。那时我又讨厌又佩服你。为缓解气氛,民故意略带酸气地说。
那你知道吗,为了这么一点的佩服,我失去了整个童年的伙伴和快乐。妈妈对我要求太多,我对妈妈的埋怨太多,母女间的相亲相爱埋葬在这虚荣里了。歆幽幽地说。
民心疼地看着她,无话。
那时的我以为妈妈是虚荣的,因为每次别人夸我的时候,妈妈都那么高兴。而我因为这虚荣,失去很多,我埋怨她。我对她的埋怨慢慢增多,掩盖住了对她的爱。我怕我的埋怨会爆发,伤了妈妈,所以只好对她疏离,用冷淡的态度来冲淡我的埋怨。妈妈认为我这是对她的反抗方式,并不理会我的疏离。
我跟妈妈就这样疏远了。
从初一开始,男生女生青春的萌芽都开始蠢蠢欲动。他们经常学大人们开聚餐之类的活动来增进感情。我总是要练琴练画,从没机会参加那些活动。他们认为我是不合群的,没人愿意跟我真正作朋友。但我的扬琴和画画很出众,成绩也不赖,所以不乏男生送纸条礼物之类。
我很高兴有人在乎我,因为我那么缺少朋友和伙伴。我把纸条和礼物都分别注上名字,好好的收藏。对于没有朋友的我,这些是珍贵的纪念。
没有把它们藏得很深,我只是把它们小心地放在抽屉中。没有刻意阻止妈妈看这些东西的意思,因为这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但我从没想过妈妈会以怎样的想法和方式去看这些东西,毕竟,我长大了,而那些都是萌芽期的男生送的东西。
直到老师突然跟我单独谈话,紧接着的班会上含沙射影的警告男生要收敛,女生要自重,才知道妈妈不但看了抽屉里的东西,还找过班主任。我又羞又恼,整个下午脸色难看。
回到家,妈妈在若无其事地做饭。我书包都没放,直冲厨房质问妈妈:你偷看了我的东西?
怎么回来就跟火药一样?妈妈诧异。
是不是偷看了?
我是你妈!什么叫偷看?妈这才明白我说的事情,语气变了。
还告诉了班主任?
你这是跟妈妈说话的态度吗!这件事是在学校发生的,班主任当然有权利知道了。我还没说你呢,女孩子怎么不知道害羞,怎么能保存男生送的东西。你说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这还是那个乖孩子吗!
一提到乖孩子我就怒火中烧,童年的委屈一齐涌了上来,我反而平静下来。我冷冷地看着妈妈生气的眼睛:以后请不要随便翻我的东西,我也有隐私。至于我在做什么,我自己会有分寸,妈妈不用多操心。
我转过身时,余光里看到了妈妈苍白了脸。我知道我冷冷的语气伤着了妈妈。但我感到了快感,一种几乎是变态的,疯狂的快感。
我在妈妈的注视下冷静地走进房间。照镜子,才发现脸上有一抹冷笑,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妈妈是骄傲的,吵架后她绝对不会先向我示好。我是绝望的,为我在她心目中居然敌不过骄傲这个东西。
我先向妈妈低了头。在一个星期之后的早晨,我用我很久都没用过的撒娇声音说:今早有没有我最喜欢的荷包蛋?
但我的眼睛那一刻,冰冷。
此后的一段日子,我们都退让一步,客客气气地相处,似乎很融洽。我不知道那时妈妈怎么想,但在我的心中,妈妈,已经离我很远了。
我没有朋友,唯一拥有的就只有妈妈。我的心像宇宙一样,阴冷,空旷,黑暗。我绝望地在宇宙中沉沉浮浮,唯一的温暖就是妈妈的那一点亮光。可是连妈妈都离我越来越远,我的生活就只剩一片冰冷的黑暗。
我开始做噩梦。各种各样的孤独场景,一样的孤独感觉。每次到最后,我都会向看不见底的黑暗的深渊下坠。我落啊落,却永远落不到底。我使劲够啊抓啊,却触不到任何的东西阻止我的下落。我想叫妈妈,但恐惧使我发不出任何声音。没有光亮,没有生命,只有一片黑暗和无尽的空旷,只有我在无止境地向下坠落。于是我只好绝望着,随着我的下落无止境地绝望着。最后我就流出一颗绝望的眼泪,而这滴泪水成了我唯一的温暖。然后我就醒了。睁开眼睛,那滴泪水顺着眼角留下来,果然滚烫。剩下的时间我就会没法睡着,争着恐怖的眼睛望着黑暗,流泪到天亮。
我使自己充实起来,每天累得趴下就睡着;我甚至开始在班上活跃。但这并不能减少空虚感和孤独感。噩梦依然。
后来,我偶然地收到一个会自身发光发热的娃娃的礼物,抱着热乎乎的娃娃睡觉,才让做噩梦的情况好转。
世界是美好的,上帝还是没有抛弃我的。我抱着我的娃娃礼物,想。
事实上世界并不是美好的。
我在高一时知道了这一点。
歆喘息有点不稳定,似乎高一那段生活给过她沉重的打击,她的手轻轻抖着。
民握住了她的手,眼里是更深的心疼:那些事都过去了。
突入而来的掌心的温暖使她的手不再抖。她闭了闭眼,压制着激动的情绪。
民静静地握着她冰冷的手,等着她平静。
歆突然就感觉到了暧昧的气氛。她慢慢抽出手,轻轻地说了声“谢谢”。她四处张望,然后指着窗外:今天的星星很多。
民知道她在缓解尴尬。但她平静下来了,这个才是他关心的。他呼出一口气,笑了:是啊,今天星星很漂亮。
高中住校,课程紧,使我终于结束了我的扬琴和画画课程。在这所只比学习成绩的重点高中,这两样东西除了使我的气质与人不同,毫无用处。
我交的第一个朋友是我的室友,一个不良少女,因为有钱的爸爸才能成为的借读生。
你知道我是个沉默的女生,虽然想改变现状,却无法说服自己主动。所以当她一惊一咋地说:我认识你!你是那个扬琴超级棒的漂亮女生!我在晚会上见过你!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马上伸出手:我们能住一起是缘分,来,做个朋友吧。听到“朋友”俩字儿,我莫名地紧张起来,几乎是颤抖着把手伸出去。
她显然是误会了我的意思,轻轻拍掉我的手:我虽然爱疯又打架,但一个宿舍就是一家人,你怕我干嘛?
我很沮丧,小声说:我没怕你。以前我从没有朋友,你是第一个。
她皱皱眉笑了:可怜的丫头,我就作你一辈子的朋友啦。她握紧了我的手。
她是个烈火般热情的侠女,总是有旺盛的精力和游刃有余的结交朋友的能力。刚进校她就忙着拉邦结派,虽然在校园外她已经有了一群朋友。她轻松地聚集了一大群借读生并且很自然的成了他们的头儿。她总是能让她的朋友觉得她很仗义,让所有的朋友都喜欢她。她甚至把我带到他的朋友面前侠义地告诉他们:这是我的家人,你们注意着点,不许招惹。
回到寝室,她突然静静地看着我:校园里的的这群人你有需要随便叫。道上那群混蛋,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
我当时以为这是单纯的仗义话,但马上知道了她怀孕过的消息。我明白了这句话背后的仇恨和悲伤。她那个时候应该是无力保护自己的吧,所以她想保护她所在乎的人,即使那个人也许不需要这样的保护。
我想她心中是有一种叫“爱”的东西的,只是她选择用侠义的方式表达出来。也许比较笨拙,也不太合适,但可以被强烈地感受到,而且火一般温暖。
我决定把她深深地放在心里。
空荡荡的心终于有了填充的东西。这是我的第一份友谊,如此珍贵,我如此欣喜。
当我知道由于跟她穿错内裤而感染到性病的时候,我不怪她。朋友之间如果连这点原谅都没有,就谈不上是友谊。
妈妈大发雷霆,怪我跟一个不良少女一个宿舍,怪我不小心跟她穿错内裤。我没告诉妈妈我们是好朋友,我想这样妈妈一定怀疑我是不是有一个很乱的社交圈了。我不想跟妈妈再有更深的矛盾,所以我不作声。最后,妈妈缓了缓脸色,说:去医院吧。
于是我跟妈妈去了医院。那天的天那么蓝,云那么白,阳光那么明媚。上帝那天是高兴的吧,因为一路上看到的人们是那么快乐。但上帝并没有把好心情带给我们。因为我们是一路的沉默。
是妈妈打破的沉默。她淡淡地问:你真没跟那些乱七八糟的男生交往吧。我忽地抬起眼,捕捉到妈妈眼中的狼狈和复杂。初中礼物事件时那种感觉突然就跳到心里。但我不想再跟跟妈妈争吵。我冷冷地说:没有。然后,不愿再讲一个字。
那个桌前坐着的穿白大褂的女人知道我是病患时,马上变了眼神:惊讶的,猜测的,鄙视的。把我打量了一遍,然后转为一种了然于胸的自信。
对,就是自信。那是一种女人的攀比情绪,他一定对男女之事非常了解,并把她当作一件引以为豪的事,不知道那是对自己丰富知识的骄傲还是其他什么。我觉得妇科室内的这种表情很奇怪,很暧昧,是一种下流的暧昧。
我立刻对这个穿白大褂的女人产生了强烈的厌恶。
所以检查室内她一边准备工具一边谈谈的吩咐‘把裤子脱掉’时,我自然而然地抗拒了。
她说:把裤子脱掉。好像这只是脱掉冬装外套或鞋子那样轻松,那样平常。
我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求救地看向妈妈。
妈妈没有看我,只有淡淡的声音传过来:不脱掉裤子怎么检查。
那我不检查了,我们回家吧。我惊恐地说。
妈妈突地把脸转向我,我看到一双愤怒但无奈的眼睛,夹杂着一点理解:你这孩子怎么回事!这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地方吗?妈妈生气了。
我有点绝望了,但冲着妈妈眼中那一点复杂,我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大声拒绝,以为妈妈最终会心软:那我也不干!这是污辱!
我忘了只要是妈妈让我做的事,她从来没有心软妥协的。
又是那双暧昧的眼睛:小姑娘挺倔啊。没事的,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的助手们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妈妈用彻底愤怒的眼神看着我。
我彻底绝望了。
那是个极为难堪的时刻。被迫卸下所有武装,没有了自尊,没有了保护。
所有人,包括妈妈,包括上帝,他们或把我推进难堪的深渊,或只是冷冷地观望着我的难堪。那一刻,我宁愿死掉,却没有人解脱我。生不如死,就是这种感觉吧。
我油然而生了一股强烈的恨意。
我恨所有的人:恨医生的残酷,恨妈妈的冷漠,恨朋友的传染,恨上帝的不救赎。
整个世界都变得那么恶心,恶心到我不再眷恋。
我想这是你的忧郁症最直接的原因。民说。
如果这是直接原因,那紧接着的她的死,也是原因。
歆不理会民的惊讶,继续往下说。
还没走出医院,我碰到了她的哥们儿之一,他轻松地呼出一口气,然后焦急的告诉我,她快不行了,想见我。那神情,好像全世界最重要的事不是她病危了而是找不到我。
我震惊了。然后就是惊慌。我用颤抖的声音问,手指在发抖:她在哪?
我匆忙地跟着他走了,只是用慌乱的眼神看了妈妈一眼,甚至没来得及跟她解释一个字。
我觉得无尽的内疚,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没及时出现在她身边,却在憎恨她对我无心做的一切。
离她的病房越来越近,我的内疚由怕失去她的恐惧渐渐升级成悔恨。
我决定暂时忘记一切的不愉快并永远忘记对她的恨,以最好的状态面对她。不管她是否能有好运,我要给她温暖和希望。
我深呼吸一口,想把刚刚的绝望和现在沉重的打击造成的低落心情赶走。
门外有一大群人在守候。空气中流淌着凝重。她的父亲冲上来,焦急地说:就差你了,她说特想见你。快,她时间不多了。
这是一个慈父为满足女儿最后一个愿望而疯狂的焦急。
看着她父亲憔悴的脸,我眼睛突地就红了。
她果然在等我。我进去的时候,她无神的眼睛亮了一下。
也许是因为我的生活实在太缺少这种场景了,也许是因为从来没有人会这么需要我。我被真真实实的感动着,两行泪水悄然滑落。
慢慢向她走近。我神经紧绷,在期待着什么东西。
她说:来,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她说,已经很虚弱了:替我报仇。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我看着她的眼睛慢慢合上。
原来她只是要让我报仇。
我觉得我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了。
我终于明白我在期待着她向我伸来最后的友谊的橄榄枝。虽然她会马上离我远去不会回来,我仍想她给我最后的表示,然后我就把她放在心里一辈子,是我的一辈子。原来我对这份友谊的在乎已经超乎了我的想象。
但她只是让我帮她报仇。
我莫名其妙地感到心里的空落。
我看着这张我以为会记住一辈子的安静沉睡着的脸。
我的朋友,我认为她心里其实是充满着爱的朋友,却带着仇恨去了。
这个朋友,她没有要求永远的活在别人心中,而是选择让人帮她报仇这个方式来延续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影响。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难道仇恨是她对这个世界最深的印象?
这张脸变得越来越陌生,而这是我唯一的朋友的脸。我慌了,不知怎样才好,于是我哭了。
听到哭声,她的父亲,那个很有钱的男人,冲了进来。
看着她被推出去,他沙哑着嗓子问:她说了什么?声音无限苍凉。
帮她报仇。我抽噎着说。
这位被女儿弄得一瞬间苍老了的父亲嘴角刻着深深的苦涩:她跟所有人都这么说。是我让她小小年纪没有母亲,我对她又关心太少。她的仇人是我,是她母亲,是让她孤独的所有人。她对这个世界,就只有恨。她让她所有认识的人帮她报仇,她要她曾经生活的世界毁灭。
我想起她最后的话‘为我报仇’。我为她报仇。我自己又找谁报仇呢?
我突然就平静了。
报仇啊。我如同被投进了黑暗的冰窖,喃喃地说:原来她的心中充斥的是这样的东西,而不是友谊和爱。
我想起了她的仗义,她的笑,她的悲伤,和她最后的仇恨。
原来仇恨才是真相。原来没有友谊,没有爱。
我的第一份友谊,原来是不存在的,只是一场我自欺欺人的骗局而已。
她只爱她自己,仇恨所有人,是不可能有友谊给别人的。
歆有些激动:我以为她是充满爱的。我是那么缺少爱。我以为她会给我爱而把她当作好朋友。可是在她死去的时候,真相大白。她没有爱。她不需要亲人,不需要朋友,她只要她的欲望,她的仇恨。我恨她。
她停了一下,让自己平静了下来,眼睛里是看透一切的超脱:不管是爱过恨过,人最终都是善于忘记的。我曾决定恨她一辈子,可我现在甚至记不起她的长相,她的名字。你瞧,歆呵呵地笑了,眼里是深不见底的幽黑:人是多么的薄情寡义。
民并不动声色:可是你还是忘不了。因为这使你对友谊产生了怀疑。你从此没有很信任的朋友。
歆没法回答,只有沉默。凝重,忽然就窜了出来,在空气里静静地流淌。
民突然站了起来,问:想喝水吗?
看着他倒水的背影,歆没来由的感到温暖。
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室友不在了。
但我只是平静地上课,平静地吃药,平静地交朋友,平静地发呆。
那次医院的经历已经像污垢一样沉淀在心底。我为了治好病,尽量忽视它,很认真地吃着那个女人开的大堆苦涩的药。
我发现交朋友不是件难事。你只要跟别人说话。如果不是想法背道得很离谱,就能成为朋友。
开始长时间地发呆是我从那以后唯一觉得惊讶的地方,而且渐渐发展成为一种习惯。
我感谢这个习惯,不管它是不是好习惯。没有它,我无法遇到我的初恋。
我的高中过得不错,至少表面上是不错。
接过民手中的水,歆只是把它捧在手中。似乎暖手是比解渴更重要的事。
看着杯中的氤氲缓缓上升,歆突然不想说了。她太孤独了,只想好好享受这一刻的温暖。有一个关心她的男人坐在她身边,有一杯热气腾腾的水。
就一直这样吧,不要回忆,也不要未来,就在这可以抓住的温暖中死去。
窗外一颗流星闪过,打破了歆的享受。
歆指着它,眼里突然写满了忧伤:我的恋爱,就跟这流星一样。
他是个叫钰的长相干净的男生。棉布裤、球鞋更衬托出他干净的气质。他的周围似乎都被干净的空气笼罩着,使靠近他的人感觉舒服。
那是人头攒动的大学食堂。热闹的地方是我发呆的天堂。对着饭菜,我迅速进入发呆状态。
是肩膀的异样感觉把我从自己的世界拉了回来。这感觉的制造者是一支修长的手。我顺着手向上看,第一次看到了他。他正无奈地笑着,说:同学,你的菜汤洒了。
低下头,马上注意到我那被菜汤湿了一片的裤子。抓过他递来的纸巾,手忙脚乱的擦。低下头,就看见了他同样被菜汤洗礼了一遍的雪白的球鞋 。
他的声音亲切地进入我的耳朵:换条裤子就好了。我帮你照看午餐吧。
我醍醐灌顶,连谢谢都没顾上说,直奔宿舍。
等我想起自己还没吃午饭而赶回食堂时,里面的人已走得差不多了。我惊讶的发现他还坐在原地,我的饭菜被细心地盖好。他显然百般无聊,在翻看课本。
温暖的感觉排山倒海地涌向我,在我看到这个情景的时候。
他看见我,微笑着站起身:我还以为你忘了你的午饭了。他指了指餐盒:该凉了,但现在食堂什么都没了,你只好将就着吃点。
他脾气好得让我手足无措,那些淡淡的细心的关怀让我温暖得说不出话来。
我无法控制地踩进了喜欢他的泥沼,并慢慢陷了下去。
我愣了半天,只好说:你的鞋!
他仍只是微笑着:没事。我回去换掉就好了。再见。
然后,他消失在我的眼前,却走进了我的初恋。
二十岁的我,认为爱情应该像齿轮,两人的齿轮相吻合,就会开始他们的咬合,两厢情愿,没有尽头。
而我们是相吻合的齿轮。
我期待自己拥有一次梦幻般的恋爱。
他说我像一台286的电脑,永远不知疲倦地迟钝地转动着,傻得可爱。这是对我发呆的习惯最好的评价,我认为。
我喜欢他时时刻刻对同伴无微不至的照顾。虽然他说没人认为那是珍贵的优点。
我注意到他有停下一切事情包括咀嚼听别人说话的习惯。
他知道我有只用茶香纸巾的怪癖。
我们争执对人性善恶的看法,也讨论最近看的书的心得。
但我们只是朋友。
用他的话说,我们是难得的合得来的朋友。
是的,我们只是朋友。我们见面,但次数很规矩;我们独处,那只是因为我们的话题不适合群聊;他对我照顾,但掌握分寸,没有丝毫暧昧。
是我单恋而已。
我们有相似的环境,相似的爱好,相符合的脾气。我们的齿轮是相符的。唯一的问题,我的爱情并不是齿轮。
我的爱情像流星。
一颗流星向地球靠近,不是坠毁在地球上,就是带着燃烧后的残体继续在无尽的黑暗里漂荡。不一样的毁灭,一样的绝望。
那天,那个跟他青梅竹马的女孩在飞机的呼啸声中降临在他的身边。
同样是那天,我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以光的速度远离了他,重新投进无尽的黑暗。我甚至连坠毁在地球上的资格都没有。
那天我陪着失恋的朋友去了那间常去的酒吧。
没喝酒的我莫名其妙地‘醉’了。
于是,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酒吧驻唱的那个艺术青年对我做的肮脏的一切。
艺术青年鹰一般孤独的眼神变得禽兽一样贪婪。那张被欲望扭曲的脸是我见过的最丑陋的人类的脸。
看着他,我猛然觉得一起生活了20年的人类是如此陌生,如此丑陋,像魔鬼一样。我不禁对人类产生了恐惧感。
我被人下了药,全身无力。
知道毫无用处,我仍在绝望地挣扎着。
强烈的恐惧感和憎恨感附在我的全身。
渐渐地,我的灵魂抽离了身体。我成了跟上帝一样的,冷静的观望者。
我漂在空中,冷冷的看着发生着的一切,一个人类对另一个人类做着的肮脏的行为。
那个人类对她说:我已经爱你很久了。
但与此同时,他正尽他的能力伤害着她,他在做着最能够伤害到她的事。
我看到她用冰冷的眼光盯着他,盯到他心虚得一动不敢动。她终于恶心地吐了出来。然后,她嫌恶的转过头去:滚。不然我杀了你。声音不大,但我知道那是极度忍耐着仇恨的随时就要爆发的声音。
那个艺术青年狼狈如狗般爬了出去。
最后一丝力气从身体中抽走。闭上眼睛,冰冷的泪水迅速滚下。
很久,我拿起手机,拨通了钰的电话。电话的那一端传来好听的女声。我慌忙掐断了电话。
他拨了回来。我盯着号码看了很久,想象着他现在的样子,跟女友一起的,幸福的样子。
我终于关了机。然后,靠在窗边。
窗外,一场美丽的流星雨正在进行。无数的小女生欣喜地欢呼着,惊叹着流星的美丽。
可是谁又知道流星的悲哀?当她拖着燃烧后的的残体划过天际,投入无边的黑暗时,谁理解她的绝望,谁又会来救赎她?
我紧紧地盯着一颗流星。它迅速的划过地球大气层,绝望地发出令人惊叹的美丽光芒,只一瞬间,没入了黑暗。那颗流星和地球从此各奔其程,两不相干。
它就是我的爱情。现在我的爱情已经没入了黑暗,只有那曾经的一瞬间的光芒证明我曾经美丽地爱过,除了自己在黑暗中长久地回忆,没人会记起。
后来,我查到怀孕了。
我跟钰打了电话约定见面。
挂了电话,我流着眼泪删掉了手机里钰的号码。然后,走出门去。
钰淡淡的皱了眉头:你都怎么对自己呢,怎么瘦成这样了?
我静静地看着他:我怀孕了。
我向来善于捕捉人的眼睛里细微的变化,当然注意到了他眼中极力掩饰的惊讶。但,只是惊讶,很有分寸,没有任何暧昧情绪。
他轻轻地陈述:你有男朋友了。
我定定的,坦然地看着他:我被□□了。
这下,他的脸是真的变了。
我继续静静地看着他:我不想追究。只想你陪我去医院。我不能要这个孩子。
他立刻答应了,那么自然,没有难堪,好像这是件帮我排队买饭般平常的事情。
他总是这么体贴。我极力克制,还是隐隐痛了一下。
然后我们到了医院。
我看到了当年给我检查身体的那个女人,她居然是我的人流手术的医生。
我突然就觉得怒不可竭,跳起来狠狠地抡了她一耳光。
我记得那一耳光抡得可真舒服啊。歆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民哭笑不得:还舒服,她是无辜的。
也许你们觉得她是无辜的,但她对我造成的伤害,无法估量。歆冷静地,坚定地说。
民点点头,一副‘我理解了’的表情。
歆想了想,最后只有苦恼地说:虽然恨她,但当时为什么突然就怒不可揭了,我也不知道。而且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好像完全没印象。
那只是你刺激过度而造成的强迫性失忆,没什么大碍。只要心理障碍清除了,就好了。也许是你看到那个医生刺激过度,也许是流产给你伤害太大。
我,流产了?那个孩子,被我杀死了?歆尽量平静,还是没能掩饰住声音的颤抖。
她并不想那次事件还有任何给她额外伤害的机会。可是她的心,由于那个孩子,还是痛了。
一个女人的母性是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挡的。那是上帝赋予人类最伟大的天性。
当歆知道自己有孩子的时候,心里的充实感是前所未有的。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人,不再孤独,另一个生命正跟她一起呼吸,依靠着她。不,她们是互相依靠着。歆会悄悄地猜,孩子现在长成什么样,在用什么姿势依靠着她。吃饭时,她会想孩子会不会不喜欢这个而喜欢那个,第一次为吃什么而感觉惶惶恐恐。歆对孩子的倚赖超乎她的想象。但歆不能给孩子那样一个父亲,就算阻止她一生的幸福也不能给孩子那样一个父亲,而让孩子一生活在不幸中。
发了一会儿呆,歆说:我终于有一些理解了母爱的含义。在我经历了这些东西之后。
母爱所以是最伟大的爱。民说,他的眼光变得无比温柔。
歆想起了妈妈,才知道妈妈的伟大。妈妈努力地克制着倚赖感对歆严格要求,让她独立,甘愿孤独也不愿误了她的前途。歆觉得妈妈冷漠,但没有想到妈妈的割舍。
两滴泪顺着歆的眼角留下来,她的声音空灵:世上最高的母爱就是教给子女飞离自己的身边的方法然后放手让自己的子女鸟般飞翔。
民抬手帮她擦掉了泪:现在知道还不晚啊。
歆摇摇头:我独立了,而她已经适应了没有我的生活。妈妈现在过得很安稳:没有我让她再操心,爸爸也结束了常年在外的工作。爸爸妈妈正在弥补着迟了很多年的正常婚姻生活,他们很幸福。我不该去打扰。不再让爸爸妈妈再担心我的烦恼,为我操心,是我能给他们的最好的爱了。
歆闭上眼睛:可是我还是让他们操心了。我看到他们看着现在的我时那心疼的眼神,我很难过。我应该活得好好的让他们看。
民再也掩饰不住,爱意在眼神里泛滥:让我照顾你吧,你那么需要保护。我想当那个保护你的人。
歆有一片刻的诧异。
民握住歆的手:我喜欢你。
这个有着爱聊八卦新闻的母亲的邻居大哥哥说喜欢她,不是兄妹之间的喜欢,而是男女之间的喜欢。歆的头晕晕的,这,太突然了。
她有点语无伦次:这是精神病院,你是我的医生,你是邻居家大哥哥......
但我现在是认真的。民坚定地看着她。
歆慢慢就平静下来。她看着他:可是我现在还忘不了钰。
民笑了,如释重负:嗯,这是个问题。不过没关系,我会有办法解决的。
没关系,我会有办法解决的。
那一刻,久违的幸福感从天而降,像一股淡淡的花香,包围了歆。她几乎是贪婪地,呼吸着。
但从天而降的东西是那么不真实,它像个淘气的小精灵,一忽儿跳到身边,又一忽儿跳走。没人能控制,甚至连埋怨的权利都没有,因为它是从来都不属于人类的东西。
再次见到民是在监狱。
他犯了故意伤害罪,就在他对歆说‘让我照顾你’的那一天。
在那个文艺青年想进病房来看看睡熟的歆的时候,他把那个龌龊的可怜人打成瘫痪。
民显得很颓废,不知是因为这灰暗压抑的环境,还是因为别的。
坐在话筒的另一端的歆沉着,冷静,透着跟年龄不相称的成熟。只是短短的时间,她就像蜕变成另一个人。
民低着头,痛苦地说,绝望的语气:你不该来。我没遵守承诺,我在这里,没法保护你。
歆开口,温柔的语气:你保护了我。
民抬起头,眼里是悔恨:我做错了。你只是想有个人在你身边陪着你,我却忽视了你的感受,冲动行事。
不,你没做错。歆看着他的悔恨的眼,肯定地说。
她说:妈妈让我学琴学画是她爱我的方式,可是我更想自由的成长,导致了我对妈妈的埋怨;那个我认为欺骗了我的朋友,不管心里是不是只有仇恨,她对我还是不错,但是我对友谊的看法跟她不同;钰给了我最珍贵的友情,可我想从他那得到爱情。
原来我不是缺少别人给我的爱,只是我没有去认真地感受他们自己独特方式的爱而已。我想从他们身上得到的他们没给我,于是就看不到他们给我的另外的东西。我对爱的理解太狭窄是我生病的根源。自身的原因使我一直孤独着,却把它怪罪到别人身上,以为自己是缺爱的人。
民笑了:你的恢复比我想象的好。你可以好好过活,幸幸福福的。
对。我现在想试着接受别人的爱我的方式,抓住我看到的幸福,不让它溜走。
歆看着民:这个时候,我看到的幸福,是你。我等你出去。她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透过话筒,清晰地传进民的耳朵。
民决绝的闭了闭眼:不行,五年,我不能让你等,不能毁了你的青春。
歆笑了:如果等你会是件让我感觉温暖和幸福的事呢?如果等你会让我每夜好梦呢?如果等你会让我忘掉钰呢?
民看着她的笑容,那是造不了假的幸福的笑容。他无话可说了,心里,被什么东西涨得满满的。他看到了自己的幸福,即使是在监狱,即使他们隔着道高高的墙,即使不能听到她真切的声音,不能触到她的手。
歆看着民转得明媚的脸,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别高兴得太早,胖姨说是我把她宝贝儿子害得进监狱,要跟我没完呢。就胖姨那脾气,我前途堪忧啊~~~
民明媚的脸瞬间就变得哭笑不得。
歆看看时间:该走啦。我会常来看你的。
歆目送着民被人带离这间房间,然后她也起身,向门外走去。
歆一直走,没有回头。
她穿过长长的阴暗,走向监狱外刺眼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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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之前的字,处女文。
那段时间张爱玲看多了。
自己看了一遍写的东西,不指望望其项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