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不过掌中玩

　　慕容离到了遖宿军中以后，被安排在毓埥主帐旁边，毓埥没有召见过他，也不准他离开大帐随意走动，军中事务也不曾让他知晓，几乎是将他软禁了起来。
　　慕容离却是毫不在意，难得清闲，只有在遖宿军队撤退时，会向着天璇的方向深深望去一眼。
　　毓埥看着慕容离的样子，神情越发阴郁不定。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遖宿不断在向后撤退，天璇越战越勇，而天权那边也已经出兵，两边分兵的情况下，遖宿已经无法顾及天枢和天玑。
　　虽然毓埥在军中将他软禁，但慕容离仍旧清楚地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执明和陵光步步紧逼，毓埥快要无处可退了。
　　“明天晚上，你们觉得怎么样？”执明手指摩挲着地图上的行军路线，问到：“那边早就准备好了，跟了毓埥这么久，你们倒也沉得住气。”
　　“你着急什么。”陵光看着他笑道：“慕容离在毓埥军中吃喝不愁，没准人家还不愿意走呢。”
　　执明看了陵光一眼，有点不想理他，转头对着公孙钤道：“公孙副相，你说呢？”
　　“啧啧啧。”陵光在一旁打趣道：“这时候有求与人，你说话倒也客气起来了。”
　　要是顾梁亘在这里，估计又要对执明恨铁不成刚。
　　公孙钤点点头道：“左右不过这几日，明天晚上是个好时候。 ”
　　执明背过身去，嘴角牵出的一丝笑意很快被掩盖下去。
　　“你确定吗。”慕容离将纸张揉成一团握在掌心，轻轻一震将纸团化为粉末。
　　庚辰低着头道：“庚戌传回来的消息，不会有错的。”
　　“我知道了。”慕容离脱下身上披着的宽大外袍，换上一件束口的窄袖，利刃被他从萧中抽出一角，剑身在烛光的映衬下泛出些许寒光。慕容离往剑身上看了一眼，眼尾在剑身上一跃而过。
　　帐外传来越发清晰的脚步，有人跪在帐外道：“慕容先生，王上有请。”
　　慕容离最后看了庚辰一眼道：“你到执明身边去。”
　　待到慕容离离开后，埋藏在夜色中的大军瞬间涌出围住了军帐，有人谨慎地挑开帐帘，军帐中却空无一人。
　　毓埥微微偏过头去，来人俯下身贴着他的耳朵几句耳语，毓埥点点头，来人一低身，退了下去。
　　毓埥看向慕容离，问道: “慕容先生，不知道你的那位随侍庚辰，去了何处？”
　　慕容离眼神闪动几下道:“区区小事，王上不足挂齿。”
　　毓埥将手拍在椅背上，来回握了几下，抿着嘴道：“时至今日，慕容先生还不愿意说实话吗。不如本王来猜猜，庚辰是去了天权还是天璇呢？”
　　“庚辰一惯有自己的主张。”慕容离看向毓埥道：“我确实不知道。”
　　毓埥将手交握在一处，微微前倾身体道：“既然先生不知道这件事，不如我们来说说先生知道的事情。”毓埥看着慕容离，不肯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敢问先生，可知道我的王弟毓骁现在何处？”
　　毓骁？毓骁早就落在执明手里，没准现在已经没了脑袋，问他毓骁现在何处，自然只有阴曹地府。
　　慕容离的指尖在竹萧上转动几次道：“这件事情，最清楚的不该是王上吗？”
　　“只是据我所知，毓骁似乎是被天权王执明请回了天权，思来想去，只有先生对天权最熟，要不然本王也不会来请教先生。”
　　慕容离看一眼毓埥道：“我虽曾为天权的兰台令，现在却也离开天权多时，王上问我天权的状况，我确实不知。”
　　“不知，好一个不知。”毓埥负手起身，从主位上走到慕容离面前道：“先生身在遖宿，心里却想着天权。若不是天权送来毓骁的头骨，本王恐怕还被蒙在鼓里。”
　　慕容离抬头看向毓埥，脸上带出些惊讶和怀疑。
　　毓埥像是被这神情触怒一般暴躁起来，拔剑抵在慕容离鼻尖，慕容离双目紧缩，足下用力，整个人弹起挂在半空中，缓缓落到地上。
　　“瑶光与遖宿同出一源，你竟然选择了天权。”毓埥提着剑步步紧逼过来：“遖宿修往天权的通道，是不是你告诉执明的。毓骁死在天权的手上，国师死在天璇的手上，天玑天枢在此时内乱，是否也是你的手笔。”
　　慕容离拔剑出萧，剑身相撞间发出一声脆响，他转身挥手，恰好架住毓埥斩下的一击。
　　公孙钤看看月色，像是在问别人又像是在问自己:“时间到了吗？”
　　执明策马立在前面，马蹄颇为不耐地刨着地面，像极了主人刺客跃跃欲试的心情。
　　公孙钤看着执明，心情有点复杂，上次执明在军中，天璇便吃了败仗，此刻战时将近，公孙钤心里越发古怪起来。
　　万一败了怎么办。要不要先把执明打晕了带回去？
　　正在公孙钤纠结的当口，执明突然回首，眉眼飞扬：“时间到了。”
　　“既然王上心中已有断论，何必再来问我。”慕容离滑开毓埥的剑，侧身荡开后向前一指，剑尖冲着毓埥喉管撞去，毓埥翻身向外一摔，颇为狼狈地躲开这一剑。
　　慕容离的剑尖稳稳停住，整个人像停在荷尖的一只飞鸟，轻盈到随风即起。
　　纵然慕容离与人刀剑相向，也美得像一幅画。
　　执明说过，他怎么看，都像是一幅画。
　　毓埥扶着椅背站起身，擦掉嘴角边的一丝血迹，笑到：“本王竟然栽在你手上。”
　　慕容离冷淡到：“栽在我手上的人，王上并非第一个。”
　　帐外军队早已听见动静围拢上前，刀光剑影正对着帐内的慕容离，慕容离四下扫望一眼，微微俯下身。
　　慕容离的武功与毓埥相比略胜一筹，他并不急着杀死毓埥，只一味地与毓埥纠缠在一起，两个人身影分分合合，倒让外面的士兵投鼠忌器。
　　前哨潜伏在夜色中，悄悄靠近遖宿的军队，偶尔遇到巡逻的士兵，都被悄无声息地抹掉了脖子。
　　血腥味顺着地面向四周爬去，酝酿着山雨欲来的前奏。
　　顾梁亘带着天权的军队从遖宿开辟的通道出发，借着从毓骁身上得来的消息，悄悄绕道了遖宿的后放，正好与天璇的军队形成夹逼之势。
　　当初遖宿要烧掉天璇的粮草，却因慕容离而未能成行，这次轮到遖宿，天璇与天权却不会再出来一个慕容离。
　　若能将这一口吞下，遖宿此后不足为惧。
　　“王上！王上！”有人冲过层层军马，浑身浴血跪倒在毓埥身边：“王上，今日天璇劫营！”
　　毓埥下意识向那人看去，慕容离的剑尖从毓埥肩头擦过，隔断了连在一起的战甲。
　　毓埥看着慕容离，神情惊疑不定:“你是故意的。”
　　慕容离只轻轻飘出四个字：“兵不厌诈。”
　　毓埥想要脱身，却被慕容离缠到无法脱身。
　　他云淡风轻地站在那里，却牢牢栓住了毓埥。
　　“别围在这里。”毓埥咬牙道：“你们出去，拦住天璇。”
　　毓埥挡开慕容离的剑，矮身横脚扫过，慕容离翻身而起，一缕发丝缓缓落到毓埥旁侧。
　　毓埥一剑斩断帘帐，纵身跃到帐外，慕容离紧随其后，贴身上前。
　　毓埥心里有苦说不出，他的大军与天璇相斗，自己却被慕容离栓在这方寸之间。
　　遖宿军中骚乱渐起，执明看着逐步冲天的火光，拍马就要上前。
　　公孙钤立刻调转马头将执明拦住，问到：“你要干嘛。”
　　执明看了公孙一眼道：“我要去找阿离。”
　　公孙钤觉得头痛：“兵荒马乱的，你做什么添乱。”
　　执明指了指隐在自己身后的一人道：“庚戍跟着我，不会有事的。”
　　公孙钤只想把顾梁亘从遖宿后军揪过来：“行行好吧，出了事慕容离非整死我不可。”
　　执明暗里翻了个白眼，对着庚戍使了个眼色，将缰绳一拉，从左侧冲了出去。
　　公孙钤脸色一变，刚要去拦，却被一把长剑挡住了脚步。
　　公孙钤看着庚戍，一副看傻子的表情。
　　庚戍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别追，我去看着他。”
　　执明虽然不会武功，骑马却不差，还有庚戍跟在身后，乱军中倒是畅通无阻。
　　遖宿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待到粮草烧起来时，军心彻底散了。
　　毓埥也看见了从粮草处燃起来的火光，一点一点，烧灼着他的心脏。
　　慕容离乘毓埥分神的那一刻，霎时改变了主意，他没有避开毓埥的那一剑，反而撞了上去，毓埥感到手中一重，下意识回头，却连慕容离的剑尖都没有看清楚。
　　他颈中一凉，看着慕容离肩膀上透出的血迹，仿佛在看自己。
　　血迹融入到一身红衣中，只剩下久久不散的腥气。
　　毓埥死了。
　　慕容离看着毓埥倒下的背影，竟然也有一瞬间的晃神。
　　执明策马而来，远远看见一群人包围着慕容离，圈子越缩越小，只能看见不时翻飞而起的红色衣角。
　　顾梁亘的后军此时也快赶到，见到执明，立刻上前。
　　慕容离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杀了多少人，他将剑从人的胸口中抽出，温热的血迹溅到脸上，一瞬间模糊了视线。
　　他抬头，发现紧密的包围圈竟然出现了一道裂口。
　　有人策马向他驶来，面容渐渐清晰。
　　执明......
　　执明伸手去拉慕容离，慕容离借着执明的拉力飞身而起，挥剑斩下欲从旁侧偷袭的士兵。
　　执明转头去看慕容离，眉眼飞扬，立于乱军千万之中，竟然清澈宛若初时少年。
　　“阿离。”
　　慕容离看着执明，微微一笑。
　　顾梁亘到抽一口冷气，勒紧了自己的马，恨不得伸手把自己的眼睛挖下来。
　　真是没脸看。
　　孟章看着脚下的火光冲天，突然一摔袖子，回头恨道：“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仲堃仪藏在暗处的身影慢慢走出来，他看着孟章，一个“我”刚刚出口就没了下文。
　　孟章冷哼一声，转身便走，仲堃仪等到孟章走出点距离，才又跟了上去。
　　我想……陪着你。
　　这一场乱世之中，我想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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