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不过掌中玩

　　吴越堆了满脸的笑容，略快一步走在前面，为慕容离引路。
　　当真是乌鸦叫头，不速之客。自打接到这个消息，他就在心里把慕容离骂了千遍万遍，谁不知道此人本事极大，祸害不小，而今被他惦记上，当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偏偏这人他又得罪不起，没办法一顿乱棍给打出去，只能陪着笑好生接待，一口气堵在心里出不去又下不来。
　　慕容离坐在大堂正位之上，对着庚辰招了招手。
　　庚辰微一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份卷轴，双手递到吴越面前。
　　吴越看清那卷轴上的暗色纹章，顷刻间变了脸色。
　　“吴大人为何不接。”慕容离一眼不错地盯着吴越的表情，声音冷淡。
　　吴越看着慕容离，扯出一个有点难看的笑容，抬手接过那份卷轴道：“岂敢，岂敢。”
　　“王上的意思我已传到，就不多做打扰。”慕容离起身，走到吴越旁侧又停下脚步，转头道：“我等着大人的好消息。”
　　看着那身红衣消失在大门尽头，吴越扶着椅背，缓缓坐了下去。
　　“大人......”书童端着茶盏上前，眼里隐隐含着些担忧。
　　吴越示意书童将茶盏放在案几上，他想将手中卷轴打开看看，却发现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卷轴。
　　他深吸一口气，把卷轴交到书童手上，命令道：“念给我听。”
　　毓埥要慕容离来天玑征粮，慕容离转眼便将这棘手差事派给了吴越。
　　遖宿的命令，何人胆敢不从，纵然惹来天怒人怨，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去做。
　　吴越本就与天玑朝臣不合，现在加增赋税的事情又落在他头上，就算郑毅修再怎么烂泥扶不上墙，恐怕也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
　　慕容离与其说在等他的好消息，不如说是在等他的死讯。
　　吴越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住自己颤抖的身体。
　　“大人。”书童站在一边，手足无措，他从未见过吴越这副样子，惊慌慢慢地写在脸上。
　　“把郑大人他们，都请过来。”吴越吩咐道，书童答应一声，颇为担忧地看了吴越一眼，转身出了门。
　　吴越的手渐渐握紧，皮肤被骨节撑得泛出些白色，显然是用尽了力气。
　　究竟是谁想让他死……
　　慕容离坐在马车内，用竹箫挑起帘子，只见街道上几乎没什么人行走，家家都是大门紧闭，商贩早早就收了摊，枯叶落了满街也无人打扫，被秋风一吹，打着卷的样子更是平白添了几分萧索。
　　国破以后，原来尽是这般光景。
　　“天玑这一年来，先是战乱，后是重赋，百姓不得休养生息，皆是艰苦度日。他们不懂朝堂争斗，却也挣着一口气想要活下去，吴越一旦再加赋税，就是郑毅修等人放过他，天玑百姓也不会放过他。”
　　“你莫不是心软了。”慕容离放下帘子，转头看向庚辰。
　　庚辰沉默半晌后才道：“若非生处乱世，他当为良臣。”
　　慕容离紧了紧手中的萧，闭眼道：“你妄念了。”
　　良臣当配明君，他既不再为君，何需再求臣子。
　　慕容离在天玑随意寻了一处客栈，没有住在遖宿官员为他安排好的府邸中。客栈里人多口杂，倒是个掩人耳目的好地方。
　　慕容离收拾妥当以后，坐在床榻中闭目养神，庚辰被他遣出去查探城中动向。
　　房门被人不紧不慢地叩响三下，慕容离睁开眼睛，沉声道：“进来。”
　　庚戍推开房门，恭恭敬敬地站在慕容离跟前道：“主人。”
　　“你查的怎么样？”慕容离问道。
　　“并非庚辰刻意泄露主人的消息。”庚戍低头道：“主人的行踪虽然隐蔽，但并非无人知晓，据属下所查，应该是国师故意泄露了消息。”
　　慕容离霍然起身道：“你的意思是，天权王身边还有国师的人。”
　　“没有。”庚戍立刻答道：“国师在天权的人已被连根拔起，但是天权却有人在国师身边，国师似是而非地说漏一次，王上那边自然就知道了。”
　　慕容离蹙起眉，来回踱了两步，走到窗边站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愧是遖宿的国师，当真是好算计......慕容离透过窗子向远处望去，正对着来时遖宿的方向。
　　天权与天璇联手，战至今日，遖宿早就慌了，国师一番呕心沥血，怎忍看它付之东流。
　　狗急了还要跳墙，这样下去，谁不知道国师还能做出些什么来。
　　“国师的行踪，你都探听清楚了？”
　　“清楚了。”
　　“这里的事情暂且交于庚辰接手，你去趟天璇，投桃报李，务必让陵光知道是谁险些害了他天璇大军血本无归。”
　　“是。”
　　若非执明也在，我如何会放跑天璇近一半的将士，本可再为遖宿挣得些许时机，倒是被你一夕葬送。
　　既然如此，那就怨不得我火上浇油。
　　这一份大礼自然被天璇笑纳，遖宿能有今日，国师功不可没，既然是有人白白送上来的好机会，怎么可以轻易放过。
　　陵光放出自己手中最凶恶的一批人，告诉他们，你们杀人的时候到了。
　　他们不远万里奔袭天枢，潜伏在天枢昔日的王城里展开一场无声无息的屠杀，没有冲天的烈火没有撕声的呐喊，夜色为他们的寒刃披上最绚丽的锋影。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三大世家朝倾夕颓，浓郁的血腥却在人心惶惶中 被染上几分难以言说的暧昧。
　　说他作恶多端终有报，说他背弃旧主谁敢容。
　　孟章坐在酒楼里，听着说书先生拍响醒木再收落，痛痛快快地饮了三大坛美酒。
　　他丢下几枚铜板，裹紧身上的外袍，走进一条人烟稀少的小巷，冷笑道：“你们主子都还不动声色稳坐王城，你们又是着什么急。”
　　他从怀里掏出枚方印，随手一抛，转眼就有不知从何处冒出的人影，稳稳将那方印收入怀中。
　　“他既帮我将三大世家屠尽，我允诺给他的东西，自然一分都不会少。”
　　三大世家乃是遖宿掌管天枢的棋子，现在一朝倾覆，天枢几乎是眨眼间便脱离了遖宿的掌控，毓埥怎么可能不震怒 。
　　到底是谁所为，是天璇，是天权，是天枢境内反抗遖宿的旧臣，还是天玑那些心怀不轨的朝中臣子。
　　国师带上三千精兵连夜离开遖宿，前往天枢。
　　“带回来了吗？”陵光捻起一枚棋子落在棋盘上，玉石敲击间发出一声脆响。
　　这是天权送来的东西，不愧是钧天最为富庶之地，用料也比别处来得精致昂贵，陵光对这东西甚是喜爱，时常邀了公孙前来对弈，公孙钤只能拿着棋子眼巴巴地看着，满心觉得陵光是故意显摆。
　　几颗葡萄就能换来这种东西，导致陵光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天权人傻钱多贼好骗。后来才知道都是群扮猪吃老虎的东西。
　　呸，臭不要脸。
　　底下人没有答话，只是提出一个浸满血腥气的布袋，旁边立刻有内侍端出一个托盘来，接了那个布袋小心地送到陵光面前。
　　陵光皱着眉头往后一躲，满脸嫌弃之色，公孙示意那内侍离远一点，拨出腰上佩剑，用剑尖挑开了布袋。
　　一颗血淋淋的脑袋从滑落的布袋中露出来，多日来闷在其中的腐臭味血腥味一瞬间爆发出来，陵光直接拿袖子捂住了自己的鼻子，好半天才忍住没有呕出来。
　　“是我要的东西吗。”陵光瓮声翁气地发问，听起来怪有意思。
　　“确实是遖宿国师的脑袋。”公孙仔细辨认一番，最后给出这个结论。
　　虽然这味道着实难闻，陵光眉梢还是忍不住带上点笑意:“好好好，若不是这东西难看又难闻，本王定要摆在堂上，佐酒下菜，方能痛快。”
　　郑毅修收到消息的时，本能地感受到机会已经到来。
　　不管天枢的情况究竟怎样，他总有方法让百姓知道他想让百姓知道的消息。
　　吴越要征粮，那就让他去征好了，天玑百姓早就无粮可征，交不上粮，自然有遖宿对他出手。
　　若吴越下定决心保他自己一命，那就只能从百姓的口粮里掏，到那时百姓不愿，官府强收，恰到好处之际再打杀几人，恐怕民变就在眼前。
　　是吴越要征粮，是遖宿不肯让我们活，若让他们继续下去，我们迟早会被逼死在他们手上。
　　天枢的百姓已经忍不了了，他们杀了给遖宿当走狗的三大世家，他们不会再给遖宿交一分赋税，遖宿还在打仗，打仗就还要粮食，他们只能来找我们天玑的百姓要。
　　民愤难平，他们想不了太多东西，吴越就是最好的替罪羊。
　　百姓已反，而他郑毅修站在百姓身后，谁敢与他作对，便是与天玑百姓为敌。
　　郑毅修捻着自己的胡子向上一翘，是十足的得意表情。
　　此乃大势，纵有人思索千般顾虑，也不得不站在他这一边，供他差遣。
　　天时地利已然俱在，端看吴越的死期。
　　便是一幕大戏开场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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