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斋夜话·第一话

　　“小姐是要买字画吗？”
　　在这样兵荒马乱的时刻，还坚持在路边不离开，一直摆摊的男人，不管如何看都非常的奇怪。
　　他本人却没有这样的自觉。在男人中，他算是矮小的，嘴上有两撇长长的胡子，直垂到下巴处。面相非常之不端正，就是那种常说的一看便晓得是奸邪之辈的长相。
　　书画这样的东西，是及富文化底蕴的。这种长相加上粗嘎的声音，只会让人觉得他摊位上的不过是些装裱好无用的东西----绝不是什么真正能入人眼的珍品。
　　就是在平时人来人往的时刻，大抵也不会有太多的人会来关顾他。
　　“怎么？敢引我过来，却不敢露出真身么？”卫歆：“且你用这样一张皮，能卖出去吗？”
　　小姐你这样说话就很过分了。
　　这男人脸上浮现怒色：“您可以说我字画不成，但绝不能说我长相不好看。”
　　卫歆浅笑“哎哟，真是想不到，连朱獳也在意自己的长相了？你这皮是老鼠眼睛猪鼻子，翻唇大耳矮身材，更是滚圆的短腿。还卖字画！你可认识字么？”
　　那被卫歆称为‘朱獳’的男人一脚将字画摊子踢翻。
　　“我本来好好的在人世生活，可你偏偏要出现。困于一隅的生活我可不能过，立场不同，就别怪我先下手为强了。”
　　像是听到了笑话一般，卫歆冷哼：“你要伤我？”
　　“我自然不能伤你，”朱獳露出了与这幅身子极为相称的奸邪表情：“可是，人类可以呀。”
　　随着他落下的话音，卫歆被子弹带起的冲劲弄得踉跄了一下，大片的血色蔓延，很快染红了她今日所穿的白色旗袍。
　　这白色旗袍出自于张志的店铺，为了讨好有大用处的越获白，这件衣服用料精细，是张志店里头手艺最好的师傅费时所做，行走间可以窥见随着双腿交叠轻动见露出的连片的粉红色波浪暗纹，十分的漂亮。这是卫歆近些日子最喜欢的一件儿衣裳。
　　卫歆神色冷了下来，她浑不在意的按出出血的伤口，摩擦着被子弹洞穿的旗袍，整个人像是一块凝结的寒冰。
　　“呵呵！”
　　“……”
　　朱獳转身就跑。
　　闷着脑袋跑了三条街，他才低下头喘气，然而视线中很快出现了一双精致小巧的圆头小皮鞋。
　　面无表情的少女视线如有实质，能让他全身冻结。
　　“跑哇！怎么不跑了？”
　　意识到用人类的身躯不可能逃得开，朱獳浑身颤抖了两下，从头顶处裂开一个极小的口子，两片鱼鳍从这口子里颤颤巍巍的探出来，鱼鳍又撕开更大的口子，终于那一层软软的皮都堆积在地上，而人皮里钻出来的是一头与人差不多高度的异兽。这异兽长着狐狸一样的外形，背上又生有鱼鳍，整个背部与四肢尽头皆生有鱼鳞。
　　“有兽焉，其状如狐而鱼翼，其名曰朱獳，其鸣自訆，见则其国有恐----朱獳！”
　　此时，异兽狭长的眼睛审视着叫出他名字的人类。
　　来的人正是越获白，他视线不过在朱獳身上停留了一瞬，立刻转向了浑身是血的卫歆。
　　“你怎么了？受伤了？”
　　卫歆却没有理他，并且伸手将他拨到一边，重新对上朱獳疑惑的眼：“你既然送上门来了，如此盛情，我怎么能让你走。”
　　越获白刚刚没有注意，这才发现脚下是一副人皮。妖邪有穿人皮者，可迷惑天眼神通，行走于人间。
　　可一副上佳的人皮的制成是十分苛刻的。死人的皮用不得的，因为人一旦死亡，则浑身灵气外泄消散，做成的人皮青紫僵硬还容易腐坏。必须得活剐，不管使用何种办法，总之要剐得厚薄相宜，吸人皮主人之生灵之气，才能制成苦笑皆宜的生动人皮，且能使用良久，绝不会叫高僧看出一点端倪。
　　那么，他脚下这幅人皮是不是上佳的人皮呢！因见识稀薄，越获白并不晓得，但他只知道一点，会使用人皮者，可绝不会是什么瑞兽。
　　驱魔斩妖符！此符飘在空中，朱獳气势一盛。然而还未短兵相接，那符咒已经被卫歆拦了下来。
　　越获白的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什么不小心打错了之类的，大约没有什么说服力，再说了她也从没有撒谎的必要性。
　　“啊！你这驱魔斩妖符造诣已经不错，打在朱獳身上，必会伤他不轻。”
　　越获白眉头蹙起：“伤他算什么？妖邪而已，我越获白今日就要除魔卫道，必要斩他于剑下。”
　　朱獳有迷惑人心的天赋，凡他出现必然会导致此地出现巨大的动荡，短期内政治、经济都会陷入波动与不稳定之中，他擅长匿藏于人类之中，本事不如毕方等武力超绝之兽，是非常脆弱的，况且这只朱獳出生不过百年，越获白虽然入道门时日尚短，但难得的是有一片赤诚之心，于符咒一门有极高的天赋，现在已经初现端倪，未来必将有大成之日。
　　越获白虽然杀不了朱獳，但伤得了他。
　　然而世间已经少有能治疗朱獳伤势的药。
　　越获白：“你要帮他？”
　　这已经不需要问了。
　　“南方丙丁君，流金掷火铃。捉到邪魔鬼，拷问通姓名。如有拒逆者，寸斩不留停。急急如律令！”
　　斩捉赦咒。
　　卫歆：“走！”
　　朱獳也不傻，他狡诈如狐，这咒令是冲着他去的，他并没有慌不择路，而是蹿到卫歆身边，想以她挡这一下。
　　越获白自然也以为卫歆会躲。
　　然而并没有，她替身后的朱獳挡下了斩捉赦咒，当即便有血丝从嘴角溢出。
　　越获白有一瞬的茫然，作为一个将满十八岁的少年，他能表现的稳重不惧怕，甚至能在杨家坚定的要进行超度，并不是因为他天资如何卓越，性格如何沉稳，不过是因为卫歆而已。
　　他并不是一个人。
　　而且卫歆表现得实在太过自然的，以至于让他也觉得这百年时光并不是多么巨大的鸿沟，甚至于让他在超度这件事之后对自己产生了超乎寻常的信心，这些日子甚至觉得时光都变得舒缓下来。
　　直到这一刻。
　　他不得不去正视下意识掩藏的疑惑，从第一次去宝斋起，心中隐隐的疑惑----卫歆每一笔生意背后，付出和得到的到底是些东西。
　　他的心本来像是蓬松的海绵，可以承受任何的压力，但是如今被灌入了大桶大桶的水，使得整个人都沉重了，随之而来的冰冷溢满了身体里的每一个角落。
　　朱獳这头异兽讥讽的看着他，鼻子里喷出一口气，随后一双兽瞳灵活的翻了一个白眼，直要把眼珠都翻到天上去。
　　明明白白的在嘲笑他。
　　好气哦！
　　‘啪’
　　一鞭子抽得朱獳四腿直跳，终于这只凶猛的会带来霍乱的异兽被激怒了，他的动作不再模仿人类，而是恢复了兽类的凶残和野性。
　　越获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心情好多了！\\\\\\\\\\\\\\\\(^o^)/
　　卫歆手持鞭子毫不手软，一下接一下抽在朱獳身上，毕竟这异兽可是真真要杀她，毫无半分手软的意思。
　　不过一会儿，朱獳光亮的皮毛上就留下了狰狞的伤口，有一条疤从眼角处蔓延至鼻尖，使他看起来更加的凶恶了。
　　“你难道想打死我？”
　　他的语气中满是不可置信。
　　卫歆手上的鞭子已经染满了血腥，然而她并不在意，而是愉悦轻轻一甩，那血腥立刻聚集成团，被纳入了小小的玉瓶之中。她这时候眉眼都是带笑的，凝视朱獳时颇具温情。
　　“且把心放在肚子里去，这鞭子颇有名气，我日日不停歇的打你千万鞭也绝不会把你打死，这伤口也不过百日就愈合了，待伤口愈合，保你能力更长，大有裨益。只不过这百日里时时刻刻皆是瘙、痒入心，痛苦难耐而已……朱獳只血据说有使人增寿的作用，不知道其肉又有何种功效，可不必如此害怕，我会小心取用纳！”
　　杀人不过点头地，最恨软刀子磨人难生难死。
　　越获白：“……”
　　完全不气了！^_^
　　朱獳兽脸上应是看不出表情的，然而他五官都要移位了，浑身可疑的剧烈抖动，明显已经气得不轻。
　　“今日是我朱獳大意…今日之仇我记住了，改日必将相报。誓要闹得你宝斋不得安宁。”
　　卫歆：“呵！”
　　朱獳：“……”我刚刚是不是听错了。
　　卫歆：“话这样狠，却跑得如此快……呵呵！”
　　越获白好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有些犹豫的道：“朱獳似有些锱铢必较的性子，你如此放他走，他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谁说是我放他走的？”卫歆将捂着胸口的手放下，淡淡的道：“他若要走，我怎么可能拦得住…我可是受了重伤！”
　　连越获白都忽略了她身受枪伤，流血不止----因为她太过坦然淡定，一颦一笑与平时并无差别，喜则欢笑开颜，怒则直接动手，并无丝毫已支持不住的意思。
　　越获白接住晕倒的卫歆，确定她并没有危险后有些哭笑不得。
　　朱獳跑得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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