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在下[重生]

作者:一颗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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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四章



      时何弱推门进去的时候,时父正抬手落下一颗白子,见人来了,时启章稍稍抬头看了时何弱一眼,然后冲着时何弱招了招手:“你来了。坐下,来陪为父下盘棋罢。”

      时何弱虽不知自家老爷子半夜请自己来书房下棋是个甚么理,却也不敢逆了老爷子的意。再说他现在心头烦闷,正不知如何发泄,眼下落子博弈倒也不失为解愁消闷的好法子。时何弱深深吐纳了几口气,整理好面上的情绪,走上坐榻。

      “你为黑,我为白。”时启章一一拾起棋盘上的白子归入棋罐。

      “是,父亲。”时何弱点了点头,将棋盘上剩余的黑子拢入手心,两指拈出一枚稳落在棋盘之上。

      烛火跳耀,灯花轻落。

      已是第三盘——时启章慢慢一颗颗捡起被白子包围吃掉的黑子。声线沉稳:

      “你又输了。”

      “是,父亲。”时何弱低头看着棋盘上的局势——黑子零星无几散落溃败,白子满目遍布占据江山大半。

      “一味蛮攻,不知退守。”时启章淡淡开口道:“有心事?”

      时何弱抿了抿唇,好会沉默,半天才闷出两个字来:“没有。”

      这没有才是怪了,时启章却也不点破。收了棋盘上所有的黑子,探身取过时何弱手边的棋罐:“这一盘,我为黑,你为白。”

      “是。”时何弱伸手接过时启章递过来的白色棋罐。

      黑子为先,时启章先落。

      时何弱沉下一口气来:方才他心中烦躁,下子只欲猛杀猛打,不考虑守备。而白子却如温水煮青蛙,一步步来,有条不紊,看似走得随意瞧不出杀机,实则却是步步精妙,内藏玄机,一旦联合便是困杀敌方的大招。

      前三局接连惨败,时何弱静下心来,下子不再鲁莽随意,一颗白子在手正要落下时,坐在对面的时启章却忽而淡淡出声道:“今个圣上在宴上封了李长笑那小子为四品的怀化中郎将。”

      时何弱心下一惊,手中白子落下,神色愕然:“长笑那小子甚么时候回来的,怎的也不来看看我?”

      话一出口时何弱又惊觉说漏了嘴,忙不迭打腔掩过,伸手去拾棋盘上掉落的白子:“我是说……他怎么也不来看看三弟。毕竟三弟生前与他可是好友不是么?”

      时启章按住时何弱要拾子的手,出声慢道:“落子无悔。”

      “这是我不小心失手掉下的,不算!”时何弱一听,忙辩驳道。

      时启章却是不听,仍按着时何弱欲拾起白子的手,又慢声强调了一次:“落子无悔。”

      “父亲你这是设计故意坑我!”时何弱不服。

      时启章依旧一脸云淡风轻:“兵不厌诈。且我所言非虚,长笑那孩子约是五六前日回的京城。此次他大破北境联军——人人自是夸他年少英勇有为,忙着巴结他。再说他长途征战,现好不容易回了家,自是有许多事务要处理,一时半会当然得不了空闲来府上。”

      “否则依他的性子,怕是才到家没半日就过来……”时启章边手下落了一子,边看了时何弱一眼才继续道:“就过来看你三弟了。”

      时何弱被时父那一瞥看得有些心下一惊,总觉得老爷子在说这话时别有深意。不过所幸时启章只瞧了时何弱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眼睛仍是注视着桌上的棋盘。

      时何弱深吸了一口气,暗自让自己平静下来,慢慢抽出被老爷子压着的右手,转而取了棋罐里的另一枚白子:“父亲说得是,是孩儿考虑不周。”

      时启章微微颔了颔首,静等时何弱落子。

      时何弱执子欲落,却在看清棋盘局势时猛地吃了一惊——原来他方才无意失手落的一处,不仅失去了大好追杀对方棋子的时机且卖了个纰漏给对方。

      而更为糟糕的是,对方没有放过这个大好的时机,牢牢捉住了他的漏洞——并开始启动第一记杀招。

      时何弱登时面白如纸,惊疑不定——一颗白子夹在指间,看了棋盘一遍又一遍却不知手中的白子究竟往何处落才是好。

      “亡羊补牢,犹未为晚。”时启章端起棋盘旁的茶盏,低头浅饮了一口。

      忽得点拨,时何弱顿时觉得心中如云开见日——变得明朗起来。

      一颗白子稳稳地落在棋盘上。

      “趁其不备,攻其弱处。”

      “切断中联,使之孤立。”

      “将计就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在时启章的指点下,白子渐渐逆转形势,时何弱不由地兴奋起来,捋起袖子兴致高涨。

      “夜深了,”时启章却是将袖子在棋盘上一拂,乱了棋局:“不下了。”

      “甚么?父亲你……”时何弱正当兴头之上,却不想自家老爷子来了这么一盆劈头盖脸的冷水。

      再去看棋盘上的黑子白子,早就移换了位置,乱作一团。时何弱不由地怒从心来,正要发作,却又冷静了下来。

      自家老爷子今天好生古怪,从宫里出来不回房睡觉却来请自己下棋,下棋时又故意拿李长笑的事来诈自己。

      棋局杀得正欢的时候又扫了棋盘说不下了。

      时慎守识破自己身份的事情在先,老爷子如此精明又怎么会到现在还没有知觉?莫非今日是在试探自己?

      时何弱心中思绪万千,时启章面上神色却依旧从容淡定,丝毫看不出别样的情绪来,只是伸手慢慢地将棋盘上乱了的黑子一一拣了出来,收入自己手旁的棋罐中:“新的一年可有甚么心愿么?”

      时何弱一愣:“父亲问的是我?”

      “嗯。”时启章颔了颔首:“说来给为父听听,总不会新的一年又来你却没甚么打算罢?”

      心愿。自己的心愿自然是——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1】

      纵然是年少心气高,不知战场凶险,但也向往有朝一日能杀敌为国,一雪顺和年间文炀帝丧南丢北之耻!

      可……

      可现在自己终是困于这方寸宅院之间—莫说是上战场杀敌,就连这京城都恐怕踏不出去。

      想至此,时何弱不禁有些灰心丧气,垂下头,道:“儿子的心愿……怕是此生都无缘得以实现了。”

      “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2】时启章的声音沉缓:“你心中若没有坚定的信念,又如何能等到时机的到来?”

      时何弱一听心头大为触动,随即低首对时启章行了礼:“孩儿知错,谢父亲指点。”

      “嗯,夜深了。回房好生休息罢。”时启章颔了颔首,接着道:“你棋艺虽不差,但却过于鲁莽,做事不够周全,也缺乏冷静,太易受敌手影响,还需多练。接下来几日我会好好教导你,你务必要一一记在心上,不可马虎。”

      对于自家老爷子突然要紧抓自己棋艺的事,时何弱有些困惑不解,想要开口问问缘由又怕漏了马脚,只好双手拱礼应下。

      时启章见时何弱应下了,便挥了挥手示意时何弱退下,而后阖上了眼,伸出手按了按自己的额角,面容看上去有些劳累疲乏。

      “父亲可是累了,儿子送您回屋?”老爷子这般累乏的样子倒是极少见到过的,时何弱心底有些不安,忙走到时启章旁边,想要搀起他。

      “不用,我还要在这书房呆上一时半会。你先回屋去罢。”时父摆了摆手,拒绝了。

      时何弱无法,只好放手:“那父亲再呆一会便要回屋休息好么?”

      老爷子的脸色着实不是如何的好,眉眼之间的倦累更是明显。

      “好,好。”时父笑了笑,连声应下。

      见自家老爷子答应了,时何弱才算稍稍安下心来,于是告了退要走。但才没走出几步,就让身后的声音给叫了住:“等等,你……”

      闻声,时何弱转过了身子,见自家老爷子冲他招了招手:“你过来。”

      时何弱还以为自家老爷子还有甚么吩咐,于是赶紧走了过去,却见老爷子伸手拍了拍时何弱的身子,示意他弯下腰来。

      “若你这几日棋艺大有进步,能赢得了我一盘。那为父便答应你一件事,随便事都可以。若是你想要龙啸枪……”时启章伸手摸了摸头时何弱的头,缓缓开口道。

      “龙啸枪?爹……啊不,父亲你当真……当真愿意给我?!”时何弱一听激动万分,当即一下子就直起了身。

      时何弱如此激动,自是有激动的缘由。

      龙啸枪并不是甚么旁的宝兵贵器,而正是当初时启章大杀逼退南奴,在带兵夺回黑河八州和南山七郡的战役中所用的武器。

      枪出龙啸天,南奴魂胆碎。

      这枪实则是时家世世代代传下来的,只是到了时启章这一辈才真正显出了威名。

      枪名有龙,时启章生肖也为龙。于是黑河一带和南山边上的百姓都私下称时启章为“双龙将军”。

      受百姓爱戴,敌人钦佩——时启章心里自然是开心的。只是担心这“龙”字过于大胆会冲怒了天子威严,只好后来把龙啸枪更名为时氏枪。

      但对于时何弱来说,对于溃败的南奴来说,对于被解救的百姓来说——时启章手中的那把枪就是叫龙啸枪。

      时父微微笑了笑:“是。不过条件是——你下棋赢了我,知道么?”

      “知道知道,孩儿知道。”时何弱兴奋不已,忙不迭地点头应道。

      “那便接下来几日看你的表现了。”时启章拍了拍时何弱的肩。

      “好!我定不叫父亲失望!”时何弱自信满满,兴奋非常,抬眼却是正好目光撞上时启章的鬓发。

      竟是银丝根根分明——

      自家老爷子何时头发白了那么多了?时何弱心下一慌,忙道:“虽说父亲这几日教我棋艺,可务必也要好生休息。”

      “为父知道。”时启章笑着应答。

      时何弱见时父也应是心中有数,也就不再多言,再次告了礼退下。然而当手挨上门框时脑子里却突然浮现了一段熟悉的对话来。

      “今日是元宵佳节,你们三兄弟有甚么想要玩的,想要吃的,尽管说出来。只要不过分的,为父都答应你们。”

      “孩儿嘴馋,想吃南街的百合桂花糕。”时慎守对着时父行了礼,温声道。

      “百合桂花糕?那不是桃红姐姐喜欢吃的么?大哥也喜欢吃?”时何弱一双眼滴溜溜地转,随后开口提了自己的:“至于我么,我想再看爹你打一次前几日在院子里耍的那套拳法。”

      “二哥轮到你了,你想要甚么?”时何弱抬手用手肘轻轻撞了撞一旁不说话的时玉守。

      那时的时玉守还未遭遇变故失声,一把嗓子还是清润好听,但却好会答不上来:“我……我……”

      “我甚么呀,二哥你快说呀。反正不管提什么,爹他都会答应你的!你别怕!”眼见时玉守我了半天都没下文,时何弱不由地急了。

      时玉守闭了闭眼,最终还是给出了一句:“我……没甚么想要的。”

      “二哥!你怎么能甚么都不要啊!爹不是说了,只要提了他都会答应的么?”晚宴结束后,六岁的时何弱扯着七岁的时玉守的衣袖道。

      “可父亲不是说了么,不过分的他才会答应……我那个……怕是父亲不会答应……”时玉守苦笑了一下。

      “能有甚么过分的!二哥你说!”时何弱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我想……我想见见我娘的画像……”

      “大娘的画像?”时何弱道:“这有甚么过分的,我去找爹要!”

      “别!你别去!”时玉守赶忙拉住时何弱:“算了,算了。我一向只在父亲的房里看到过何姨娘的画像,而我娘则是……”

      时何弱一下子明白过来:原来自家二哥更怕的是知道老爷子根本手上没有他娘的画像!

      “不会的,爹手上定然是有大娘的画像的,只是未拿出来罢了。”时何弱知时玉守心中所想,恐他神伤,忙出言宽慰道。

      时玉守听了,却是仍是轻轻摇了摇头,拉着时何弱的衣袖不肯让他去问时父索要。

      见时玉守这般举动,时何弱当时自是只能放弃。可这样一件事,二哥的心愿他又怎能不理?他决心要弄到大娘的画像,于是旁敲侧击地问了时父好几次。

      然而得到的结果却真是没有。

      时父的手上没有大娘的画像。

      “殷师父,您画鸟、画鱼、画虫画得那么好,可会画得人么?”时何弱站在殷丹青身侧,开口问道。

      “画人?你想画谁?”殷丹青笑了笑。

      “我想让殷师父您帮我画一张大娘的画像可使得么?”眼见有望,时何弱忍不住兴奋地问道。

      时何弱未见过王凤歌,而王凤歌走时时玉守也不过一岁多点记忆甚为模糊,而时启章那边时何弱自然不敢贸然前去问来,更何况……他还想瞒着时玉守说这画像是父亲书房中的。

      如此,他只能拐着弯地从时慎守那里套出点话来,又从府上找了年纪大的仆役来问——这才通过口头描述,让殷书欢的师父殷丹青画出了一张王凤歌的画像来。

      时何弱脚步滞缓,终是生生停下:“父亲……我不要龙啸枪了。若接下来几日我能赢得了父亲你,还请父亲答应我旁的一件事。”

      时启章登时吃了一惊:“你不要龙啸枪了?”

      时何弱转过身来,笑了笑:“不是不要,而是另有别的一件事要求父亲。”

      “别的事?”时启章微怔,很快却又笑了起来:“行的,行的只要你这几日能有一盘棋赢了我,我便答应你。”

      “谢父亲。”时何弱得了许诺,深深吐出一口气来,随后开门离开。

      一直坐在木椅上的时启章终于扶着椅扶手慢慢起了身,走到书桌角上的玉老虎旁,用手轻轻转动了虎头。

      身后的书架慢慢退开,黄花梨木的兵器架上正有着一把铁枪横放,枪身乌黑发亮上有一条金画游龙,枪头则尖尖发亮,寒光四射。

      “这龙啸枪沉睡了那么多年,也是该醒来了。”时启章慢步走到那枪身面前,伸出手缓缓抚摸过。突然心头一痛,忙俯身急咳。

      然咳了半会却不见歇止,反而愈演愈烈。直到“哇”地一声吐出血来,时启章才堪堪停了下来。

      眼前书房的事物顿时在视野里变得天旋地转起来,七星灯盏的灯火因油火尽了而渐渐微弱,时启章抬眼看了看挂在墙上画像里面容温婉的女子,轻声笑了一声:“弱水,我以前只当虎儿是你留给我唯一的念想,所以恨不得捧在手心里让他受不到一丝损伤。哪知这孩子竟是和我如此相像,武学将才更是出众。眼下齐王勾结羌兵企图谋反作乱,而我勐国又无甚么能人与之对抗……”

      时启章叹了口气,接着道:“我不知是上天垂怜还是你芳魂有灵。竟让这死魂返生的事发生了,虎儿性直不懂掩饰,自是被我早就看出来了。只可惜我们父子无法相认,这奇事我听南山塔上的阿婆讲过。死魂复生者不得以本身而存,我还做了一个梦,梦里我一叫虎儿的名字,他就当即七窍流血地死在了我的面前……所以我不敢,不敢啊……”

      “不过没事,我知道他是虎儿就好。待我教完他,我便下来陪你了,当初你走时,我不在你身边,你可不要怨我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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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五千长更。
    【1】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辛弃疾《破阵子》。
    【2】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苏轼《晁错论》
    【3】章节名来自白居易的《梦微之》——“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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